第34章
2024-09-14 05:03:15
作者: 渡寒星
第34章
清晨的鬧鈴在昏暗的小房間內響起,鈴聲是和主人性格很不搭的輕音樂,音樂聲中夾雜著大自然的聲音,空曠雨林中的蟲鳴鳥叫、深山遠林內的清泉冽冽……舒緩而又輕快地把人從睡夢中喊醒。
半晌,一隻修長勁實的手臂從被窩裡伸出,準確地點中手機屏幕上的關閉鈴聲按鈕,然後又無力地垂了下去,然而沒過多久,被窩裡的人開始扭動,突然猛地掀開被子,坐起身。
微卷的發質在被壓了一整晚後完美形成一個「雞窩頭」,明朗睡眼朦朧地維持著坐姿發了會兒呆,游離的目光在房間內漫無目的地逡巡,直至掃過書桌上放著的一把小巧精緻的木製小傘,他才整個人一震,眼睛內重新找回焦點。
那是昨晚他和江獨慎一起去的糖水店時帶回來的小玩意兒,這把傘原本插在他們點的水果燒仙草里,明朗吃完後覺得好玩,徵得老闆同意後就把這小物件帶回了家,還多要了一把給江獨慎,弄得像什么小朋友們間的信物似的。
回想起男人執意要開車送他回來,然後還轉彎抹角地打探他周末的行程,明朗控制不住地漸漸勾起嘴角,坐在床上越笑越開心,像個傻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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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笑了快五分鐘,這人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會遲到,趕緊振作起來去洗漱換衣服。
換衣服時他又看到掛在衣櫃裡屬於江獨慎的那件深灰色風衣。
「你真像江老闆啊……」明朗盯著風衣幾秒,突然傻不愣登地冒出一句,然後就被自己的無厘頭逗笑了。
但是好像也沒說錯,筆挺的風衣掛在那,低調沉穩,矜貴儒雅,高檔的材質在不同光線下呈現不同的明暗和紋理,似乎有點難以捉摸,不就像那個人嗎。
明朗又摸了摸風衣,擺弄來擺弄去,然後總算還有點理智,看了眼時間——
「臥槽啊!要遲到了!」他哀叫一聲,轉身狂奔出門。
工作日時總覺得周末遙遙無期,但實際上一忙起來日子蹭蹭地過,明朗經歷過上次的事後和江獨慎的關係拉近不少,雖然以前他也是大大咧咧什麼都說,但現在和人聊起天來總歸還是不太一樣。
具體要說哪裡不一樣,總結來說就是,這人變得更油膩了。
比如他今天下班比較早剛好看到一片火燒雲,他拍下這片燦爛的晚霞和金黃的夕陽發給江獨慎,然後莫名其妙來了一句:
【看,像什麼?】
江獨慎認真欣賞了一會兒後點評:【像蛋黃】
明朗回:【像你笑起來的樣子。】
「……」江獨慎覺得自己又沒跟上年輕人的腦迴路,他思考一會兒,只回了看起來冷冰冰的兩個字:
【不像。】
然後便紅著耳朵尖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另一端的明朗「哧哧」笑出聲,不管多少次,總覺得一本正經的江老闆好可愛。
知道那人晚上又有飯局,他再繼續叮囑對方不能喝太多酒,江獨慎雖然強迫自己投入工作,但手機一震還是忍不住拿起來看,然後神情柔軟地回復一句「我知道了」。
其實現在的飯局鮮少有人敢對他勸酒,他身處的位置已經可以讓他不必迎合大多數人,之前他在卜方的宴席上喝得那麼厲害,一來是因明朗而不想拂了卜方面子,二來也是自己當時發病有些失控罷了。
忙完工作,江獨慎準備前往飯局,臨出發前,接到了陳德鳴的電話。
之前他嚴重發病,在和陳德鳴溝通後原本打算重啟DBT治療,裡面就包含每周陳德鳴作為心理醫生需要每天定時打電話給他,進行管理情緒的技能訓練,這些訓練其實江獨慎早就接受過了,也都熟知裡面的技巧,只是自己當時症狀太過嚴重,需要重新按流程復訓,以達到輔助控制的效果而已。
「老江,今天過得怎麼樣?」陳德鳴如往常一般輕鬆自然地跟他打招呼,這就是他們作為好友兼醫患關係的特殊之處,陳德鳴不需要用心理醫生那套專業卻又有些僵硬的措辭去了解江獨慎的情況,他只需要像平時給自己好朋友打電話嘮嗑那樣正常和他交流聊天就可以達到很好的效果。
然而江獨慎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陳德鳴,就在陳德鳴有些緊張地再次詢問後,他才淡淡開口:「老陳,我之前提議重啟DBT,但現在我想改變主意。」
江獨慎久病成醫,陳德鳴在做好友的治療方案時,更多會和對方商量,共同探討當前的情況惡化到什麼程度,是否有必要採取高強度的治療,而不是他自己一人拍板應該怎麼做。
當然,如果兩人意見相左的情況下,他們之間約定好的規則就是——聽醫生的。
因此,聽到好友這麼說,陳德鳴沒法當即表示贊同,他還需要更多的評估和觀察,雖然他這周每次給江獨慎打電話,都明顯感到對方已經好轉,甚至變得比惡化前的狀態更好。
果然,又是因為那個叫明朗的年輕人嗎……陳德鳴有些頭疼,回想起在江獨慎家裡見到那兩人的互動,他們明顯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彼此有強大的影響力。
「我了解了,但是按照我們約定的規則,我需要在這周日見完你,並進行深入評估後,才可以決定,你需要知道,如果你是在上周提出取消DBT,我絕不會同意你的想法。」
「我知道。」江獨慎的聲音很平靜,「在本周之前,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陳德鳴一愣,果然,江獨慎永遠是最理智的,他嘆息:「行吧,看來你已經並不需要這次技能訓練了。」
「……你知道我一直很感激你在我身邊幫助我。」江獨慎輕聲道,目光柔和,「老陳,就算不重啟DBT,我也需要保持其他治療,你可以考慮移情焦點,或者CBT。」他希望自己儘量在明朗面前表現得穩定且正常,不要給那個年輕人帶去太多負擔。
陳德鳴嘆息,老江這傢伙,雖說是患有邊緣型人格障礙還存在情感障礙,但有時卻又比任何人都坦誠和直球。
「我知道了,你把你這周的情緒卡帶上,我會仔細評估。」陳德鳴囑咐,然後又想起之前江獨慎曾經苦惱過自己總是控制不住要發信息了解明朗正在做什麼、身邊有什麼人,便隨口問:「最近你和明朗聊得怎麼樣?」
江獨慎沉思了會兒,有些猶豫回答:「我覺得應該是偏正向的,話題也控制在日常範疇。」
陳德鳴扶額,嘆氣:「我是想問你們聊得開心嗎?你感受怎麼樣?」
「哦。」江獨慎眨眨眼,仿佛對這個問題有些不解,」我和他聊天一直很開心。」
「……」怎麼感覺自己莫名吃了口狗糧?
陳醫生搖搖頭拋掉這種詭異的想法,再追問:「你還會無時無刻都想知道他在哪,和誰一起嗎?」
「嗯……剛開始會。」江獨慎謹慎地回憶並且分析了一下自己每次和明朗發信息時的情緒,「但是我根據你的建議,以『更多分享自己的生活』去替換『詢問他的生活』,我覺得效果不錯。」
陳德鳴來了些興趣:「哦?那你分享了些什麼?」
「鳥,天空,風,還有花。」江獨慎認真道。
「……?」陳德鳴問號臉,這多少有點哲學了。
江獨慎聽出了對面的沉默,但他皺著眉頭思考了下,不知道如何深入解釋,最終淡淡道:「反正這兩天我感覺已經好許多。」
兩人又交談了會兒,然後江獨慎便表示自己還有事,陳德鳴只好再叮囑兩句便結束通話。
掛了電話,江獨慎看了眼手錶,已經臨近飯局的時間了,臨時調來頂替鄭拓風的助理還不來敲門提醒。
到底只是做文書類工作的人,沒幹過秘書崗,在這方面還是欠缺了些。
江獨慎又重新打開了筆記本,發了封郵件提醒HR負責人儘快招新助理,這才下班。
瀚江的HR部門長還在加班呢,突然收到他們江總言簡意賅的提醒郵件,整個人神經都緊繃起來,趕忙給領導去了個電話解釋,匯報了下簡歷篩選進展,以及承諾明天安排幾場面試。江總聽起來對他的敬業還算滿意,掛了電話後,HR全組大動員,開始緊急聯繫候選人進行邀約。
另一邊的江獨慎聽完匯報,滿意地準備發動車出發,一瞥後視鏡,發現後面一輛銀色凱美瑞的駕駛座上隱約有個人影,雖有擋風玻璃遮擋,他總覺得對方正在盯著他。
江獨慎揚了揚眉,利落地啟動車開出停車場,再看一眼後視鏡,並沒有見到對方跟上來,於是他便不再在意。
晚飯過後,江獨慎像往常一樣獨自前往飯店的地下停車場,今晚他喝了點酒,於是便叫了代駕。
和代駕通了電話確認了位置,他突然就想起那次在路邊偶遇明朗,對方自稱代駕把他送了回去的插曲。
其實他當時是希望結識對方的吧,只是內心不敢承認,彆扭地劃清距離。也許從那時候起,自己就已經被明朗吸引了,期待能和這個年輕人成為朋友。
江獨慎不由地淡淡微笑,點開明朗的對話框,手指猶豫地停滯。
他想像昨晚那樣和對方見面,但是他們沒有提前約好,明朗可能早已有約,就算沒有約,這個時間突然說想見面似乎也有些突兀。
江獨慎知道自己在不安什麼,他害怕被拒絕。
曾經,「害怕被拒絕」是他的病症之一,這源於他從小提出的任何渴望和需求從未被正視,但如今,他意識到,現在的他不是「害怕被拒絕」,而僅僅是「害怕被明朗拒絕」。
這不同於他以往克服過的症狀,他感受到不僅僅是一種偏執的、強迫性的痛苦折磨,裡面還夾雜著忐忑、期盼、遲疑,他不再只是想一昧拒絕和逃避,而是想去確認,並且期望自己變得更好。
這也許是正常人範疇的「害怕」而已,江獨慎如是想。
就在他鼓起勇氣,打算按下通話按鍵時,一種和之前在公司停車場一樣被注視的感覺讓江獨慎停下了動作。
他警惕地擡頭,環顧四周。
昏暗的停車場內似乎沒有任何異常,然而,寂靜中,他卻仿佛聽到了一道輕輕起伏的呼吸聲——
雞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在頸後冒起,江獨慎繃緊下顎,迅速邁開長腿,大步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他捏緊手機,強迫自己不去回頭,半晌,他聽到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跟在了他身後……
他開始狂奔,皮鞋的聲音在停車場內迴蕩著清脆的回音,而身後的腳步聲仿佛匹配這他的步伐,發出了沉悶詭異的迴響——
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沉重滲人的氣氛,身後緊隨的腳步聲一頓,隨即停下,江獨慎剛好跑到了他停車的位置,一拉車門,一個箭步躍上了車,立即拉上車鎖。
「呼……呼……」江獨慎急促地低喘著,心跳震得耳朵都發出嗡嗡聲,他臉色蒼白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是明朗打來的電話。
一種安定感突然湧上心頭,驅散了心底的冷意和緊繃,江獨慎微微抖著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江哥,飯局結束了嗎?」明朗中氣十足又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江獨慎捂住話筒,急喘了兩下,快速平復情緒,才挪開手,輕聲道:「結束了。」
「還不算晚,很乖。」明朗老神在在地點評,然後又裝作嚴肅:「沒喝多少酒吧?」
江獨慎按下放音,讓年輕人低沉又生氣勃勃的聲音充斥狹小的空間,這讓他渾身冷意得到里極大的緩解……
他抹了抹自己額角,竟是一頭冷汗。
「沒有,只喝了兩杯,喊了代駕。」江獨慎解釋,剛剛因過度壓力導致視野變窄的症狀逐漸緩解,他仰靠在座椅上,悄悄深呼吸。
明朗的聲音仿佛鎮定劑,又仿佛帶著溫度,讓他重新變得舒適和鎮定。
於是他快速地環視四周,並且找到了停車場上方的監控攝像——如有必要,他可以報警確認下情況。
但同時他又不禁思索,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還有誰會跟蹤他?按理說,在他脫離江家放棄繼承權那一瞬,他對江家的威脅已經解除,那些人理應已經對他失去了興趣。
「江哥……江哥?你沒事吧?」明朗疑惑的詢問聲喚回了他的注意力,江獨慎察覺到,這一瞬,他是多麼希望向話筒那邊的年輕人求助,多麼希望見到對方——
「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然而,最終他只是簡單道。
「那行,我先掛啦,你在車上休息下。」明朗聽出了對方聲音里的疲憊,以為江獨慎是被工作和應酬「掏空了身體」,於是便乾脆地應下,還不忘囑咐:「你等代駕時記得鎖好車門,到家發條信息給我。」
江獨慎低低答應,白皙的手卻攥緊了手機,他動了動嘴唇,想叫住對面的人,但是遲疑之間,明朗已經掛斷了電話。
四周的空氣仿佛隨著重新降臨的寂靜而再次變得冰冷起來。
他咬咬牙,打電話給安排宴席的下屬,叫來了停車場保安,幫他先把車開出了停車場,在路邊等代駕。
第二天,江獨慎報了警。
警察調取了停車場監控後卻發現攝像頭僅捕捉到了一道模糊的側面背影,對方反偵察意識挺強,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裝,戴著兜帽和黑口罩,而且,那個時間段內出入停車場的車非常多,他們沒找到穿類似衣服的車主,對方上車後更換衣著的可能性極大。
江獨慎有些不悅,但也沒有辦法,這邊的警察還算負責,答應會儘量看能不能找到其他車主的車載攝像頭排查。
為了避免獨自出門,他甚至在周日把陳德鳴請到了家裡做面診,而不是像以往那樣自行前往對方工作的療養院,他甚至拒絕了明朗周日說要一起吃晚飯的邀請——雖然違背他自己本心。
但他覺得有必要搞清楚跟著他的人是誰後才能見明朗,這樣才能確保對方的安全。
他太知道江家那些骯髒手段了。
接下來一周,江獨慎經常有種被人監視的感覺,有時是在停車場,有時是他中午外出吃飯時,有時甚至是在他的小區里——
他很確信,自己被人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