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明朗不記得自己後來是怎麼回家的，他當時的精神狀態，大概要麼是被震驚懵逼了，要麼就是被氣傻了。

  那晚江老闆發表了著名的「各取所需關係」言論，還邀請他共同發展這種關係，他當時被唬住半天，內心天人交戰，真心在考慮要不要出賣身體當江老闆的小情人，體驗一把被包養的人生，沒想到人家江老闆下一句便給一悶棍把他敲醒。

  「我們可以恢復『網友關係。』」

  明朗簡直無語，敢情江老闆鋪墊半天，原來只是想加回他好友，然後繼續白嫖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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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顯然，江老闆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觀念是多麼非主流，還在那裡冷靜地給他剖析「利害」：

  「網上聊天是低成本的消遣方式，我們不必在現實中來往，你可以隨心所欲地分享和表達，我不認識你身邊的人，沒有泄露給第三方的風險，當然，我也會在一定標準下儘量提供你想要的作為等價交換。」江老闆發表完高見，最後總結：「這種線上關係既能滿足社交需求，也可以讓我們保持一定距離，是相對穩定、安全、高性價比的關係。」

  有理有據，一板一眼，堪比社會學科論文。

  反正明朗也不記得自己回了什麼，反正大概當時自己的表情就是「懵逼他媽給懵逼開門——懵逼到家了」。

  關鍵是他竟還真的渾渾噩噩重新加了江老闆好友，雖然加了後兩人再沒有聊過天。

  經過這些尷尬的插曲，有些東西不是強求就能變回去的，江獨慎這個人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不對勁，明朗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勇氣再繼續探索，所以就算多次點進了江獨慎的聊天頁面，他也遲遲沒能發出一句話。

  還有就是，到了年底明朗確實也忙起來了，沒有太多時間考慮這些。

  恢復「各取所需」網友關係的事情就這樣擱置，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就到了年關。

  大年三十那天明朗回到明家老宅過年，這人雖然總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總歸是受過明家精英教育，別的先不說，倒是寫得一手好字，家裡每年的新春對聯都經他手，這次他自然也接下重任。

  大手一揮蒼勁有力地寫上橫批「喜氣臨門」四個大字，明朗有些心不在焉，看著紙上飛舞的濃墨發怔，莫名想起那晚江老闆手上的那雙黑絲手套。

  他承認自己當時慫了，沒敢去探究那些詭異和不對勁的地方，也沒敢嘗試觸碰對方的秘密。

  「想什麼呢？一臉少年懷春。」明宸從後面拍了拍自家老弟的後腦勺，一別大半年，這次明朗回家整個人明顯成熟了不少，也許社會真的是打磨人的最佳利器吧，當初明朗說要獨立找工作他是不同意的，也許是習慣性的保護欲，也許是當年明朗被綁匪劫走有他的責任，明宸總覺得弟弟脫離視線就會出什麼么蛾子，其實他自己心裡也清楚，明朗並不是那種只會倚靠家裡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他很有自己想法也足夠聰明，弟弟已經長大成人。

  明宸還在那感慨，明朗卻絲毫體會不了自家老哥的護弟情懷，思維發散天馬行空地走神老半天，突然開口：

  「大哥，你從小到大真沒交過網友嗎？」

  又是這個話題？

  明宸挑了挑眉，靠在露台上打量弟弟，他記得明朗有一天大半夜給他打電話，就出現過「網友」這個特定詞語，他還有印象當時明朗問的是如果有個網友主動接近他，自己會有什麼看法。

  眼底浮現兩分興味，他對自家弟弟還是比較了解的，明朗看起來仗義助人，大大咧咧，似乎很好接近的模樣，但其實真正能放進心裡的人事物不多，能糾結這麼久，本身就說明了他的態度。

  「沒有，你也知道我對這些沒有興趣。」明宸回答，明家長子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學業也好課外興趣愛好也好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交際圈更是存在明顯圈層化，而他本人對網絡上的大千世界也不感興趣……哦，或許在做投資評估時會有點興趣。

  明朗聳聳肩，擱下毛筆，用一旁溫熱的濕毛巾擦了擦手，目光越過長廊看到迎面走來的人，咧嘴笑開：「楚楚！」

  看見來人，明宸黑眼裡也漾開幾分溫柔，但依舊斜了自己弟弟一眼，不悅糾正：「要我說多少次，楚楚不是你叫的。」

  明朗翻了個白眼，「大哥，你好意思嗎，最先叫楚楚的就是我，你忘了自己一開始多麼嫌棄人家？」

  楚焰是明家收養的孩子，比明朗大一歲，當年小明朗被綁架，被綁匪藏在了一座深山裡，住在附近孤兒院的楚焰當時剛好在山上玩，發現了一群外來人形跡可疑，偷偷跟在後頭發現了被綁的明朗，機警地溜下山報了警，還自告奮勇帶路，明朗獲救後，明家夫婦非常感激楚焰，便收養了對方。

  說來奇怪，小時候的楚焰，對和他年紀相仿的明朗和明絮沒有興趣，反倒總是哥哥長，哥哥短地跟在比他大了五六歲的明宸身後，把明宸煩得夠嗆。

  楚焰畢業後，兩人曾經有一段時間關係劍拔弩張，原因不明，但關係緊張到連粗神經的明朗都感覺出來家裡氛圍不對勁，也不知道後來這兩人怎麼攪合在一起的。

  反正自家哥哥現在把人當寶貝一樣寵，簡直是寵「妻」狂魔……哦不，寵「夫」狂魔。

  咳，不要問他為什麼知道這兩位的上下關係，他怕哪天被自家腹黑老哥滅口。

  「爸媽讓我來問問他們的小寶貝寫好對聯了沒有。」楚焰笑著走過來，青年皮膚白皙，澄澈的杏眼顯得純真無害，五官精緻臉部線條柔和，像個天使一般，但是身材又是媲美明家基因的高大，莫名有種反差萌。

  明家人的DNA都是五官深邃身材高大那掛的，明家三個小孩從小就都比同齡人高大，就連明朗的姐姐明絮也是175的大長腿，而楚焰小時候還沒長開時漂亮精緻得像個娃娃，明夫人曾經說過楚焰才是他們明家真正的小公主，明絮那天天帶著一群小弟到處嚯嚯的大姐大就是個假女兒。

  後來楚焰竄身高時不輸明朗的勢頭讓明夫人欣慰的同時又莫名有點遺憾。

  楚焰剛走到明家兄弟面前，明宸就把人摟了過去，兩人自然地十指交握，明朗硬吃了一口「狗糧」，內心雖然吐槽，但也只能默默把晾乾的對聯疊在一起。

  「本小寶貝先去貼對聯了，你們注意點影響啊，馬上吃團圓飯了，可別『擦槍走火』。」

  「趕緊走。」明宸笑罵一聲，還沒等明朗走遠，轉身就抱住楚焰，滿足地沉沉嘆一口氣，楚焰笑著擡手輕輕摩挲戀人的後頸，一片柔情蜜意。

  明家的新年向來熱鬧，就算是明宸和楚焰關係最緊張的那兩年，兩人依舊會回家過年，表面和氣地吃團圓飯，明絮有了伴侶後就更熱鬧了。

  往年的明朗總是飯桌上最鬧騰的那位，但今年也許是成長了變得沉穩了一些，看著飯桌上家人笑鬧起鬨難得有些感慨，他很慶幸父母開明，並沒有費多大功夫就接受了明朗和楚焰在一起的事實，也慶幸有三位靠譜的兄姐們坐鎮明家的「耀明集團」，讓父親早早就可以從繁忙工作中撤手，提前享受晚年生活，也讓他作為家裡的老么，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面前都成雙成對的，明朗隱隱感到一絲危機，果然，明母郭柔珍很快就問：「朗朗啊，外面有遇到喜歡的人不？可以帶回家給媽媽瞧瞧啊。」

  自從自家優質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內部消化」後，郭柔珍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家小兒子身上了，明宸也知道原本自己身上的壓力被轉移到弟弟那，忍不住出聲勸了句：「媽，小朗才二十五。」

  郭柔珍斜他一眼，「二十五也不小了，今天一過就二十六啦，你媽我二十一歲就有了你！」

  楚焰接收到明朗求救的目光，也笑著幫腔：「媽，小朗從小到大可受歡迎了，讀書時收到的情書都能裝幾籮筐，他這眼光高著呢，怎麼著也得慢慢挑個孝敬您的。」

  這話聽得郭柔珍心裡舒服熨帖，不由地有些得意：「那是，我們家小寶貝可不能便宜普通姑娘。不過你和明宸也一樣，打小都一樣招人，偏偏非要……」

  這話頭漸漸不對勁，以免母上大人翻舊帳，接收到自家兄弟信號的明絮趕緊夾了一顆大鮑魚給明母，「哎媽，這鮑魚可肥了，你試試啊！」

  郭柔珍瞪她一眼，成功轉移火力：「你就知道吃，頭上染得啥玩意兒？」自家這個女兒比三個兒子都要非主流，學生時期就流里流氣的，天天身後跟著一群小妹小弟，有次郭柔珍做完美容回家路上偶遇明絮，還以為哪裡來的女流氓呢，沒想到竟然是自家女兒，中氣十足地河東獅吼了一聲「媽」，差點讓明母在本市貴婦圈社死。

  明絮見明夫人眼神不對，估計又想起她以前小時候的各種糟心事兒，於是趕緊踹了自家老公宮笑誠一腳，宮笑誠接力，給岳母舀了一勺圓肉淮杞燉花膠。

  「媽，天氣冷，吃點這個，補血養氣。」

  郭柔珍看著一表人才文質彬彬的女婿又順了氣，嘴裡不忘嘟噥：「你就是好在有福氣，能找到小誠這樣的老公。」

  明家四個孩子互相交換目光，都抿嘴偷笑，自家母親就是他們家團寵，總是嘴硬心軟，老是輪著念叨每一個人，但對他們往往最終有求必應，尊重他們的想法決定，並且竭盡全力對每一個孩子都平等寵愛。

  明父明晟一直默默吃飯，眼觀鼻鼻觀心，等這群傢伙演得差不多了，才輕輕拍了拍自家媳婦，沉穩笑道：「好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少操心了。」他環視飯桌一圈，自家孩子一個個一表人才，品行端正，能力出眾，沒什麼值得挑剔的，這是他人生最大的成功。

  「現在這樣不是挺好？」明父一個個點名：「明宸楚焰湊一對，工作上生活上都能互相陪伴扶持，雖說以後總歸少了些人氣，但給你避免了婆媳問題。明絮，這小猴子總算找到一個可以管著她的人了，小誠醫院裡的導師我認識，都說小誠前途無量。」最後點到明朗，明父的微笑裡帶上一抹欣慰，「我以前最操心明朗，脾氣沖，性子太急躁，但今年回家明顯成長穩重了，卜方也是IT業內的新晉大廠，這幾年發展勢頭很猛，聽你哥講你一個新人還參與了大項目，混得不錯。」

  最後，明晟總結：「今年你們每個人都很優秀，希望明年，以及以後每一年，大家都能這樣順順利利，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回家問問，這裡就是你們的避風港，一家人團結一心，沒什麼不能解決的。」

  明父就如同明家的定海神針，每個人都認真凝神傾聽，都因為明晟的一席話眼裡洋溢起溫暖笑意。

  明朗心裡也暖融融的，被一向嚴格的父親表揚心情也有些雀躍和激動，他忍不住率先打破安靜歡呼：「好耶！幹勁滿滿了！為咱家的演說家明晟同志乾杯——」

  眾人也都被逗笑，舉杯異口同聲：「乾杯——」

  團圓飯吃得其樂融融，酒過三巡眾人也點到即止，吃完飯後，明宸楚焰兩口子陪著明父明母打牌去了，明絮則拉著老公出去溜達說要買煙花玩回憶童年。

  明朗這個孤家寡人落單了，他回自己房裡玩了會兒遊戲，辛承宇便打電話過來，兩人互道了新年祝福又互損了幾句，辛承宇訴苦說自己原本想帶女朋友回家，但被對方拒絕。

  「我總覺得她有什麼秘密，每次提到家裡人就閉口不說，她在上市大企業做會計，但是似乎總是很缺錢，也不敢隨便花錢。」

  明朗不以為意：「也許她家裡有什麼負債需要還，也許人家就是勤儉持家，不愛亂花錢而已，是不是你想太多。」

  對方還在那糾結，明朗無奈道：「你要是真這麼好奇，為什麼不直接問她？」

  辛承宇少見地沒反駁，反倒沉默了會兒。

  「也是，是我自己沒勇氣問。」他長嘆口氣，「說到底我還沒想好應不應該深入了解，甚至害怕知道她真有什麼……我可能不能承受的情況，畢竟我們只是在談戀愛而已。」

  聞言明朗一怔，有些失神。

  他莫名回想起那晚的江獨慎，呆滯冷漠的眼神，神經質的行為，偏激的觀點，以及，對方手上那雙一整晚沒有脫下來的黑絲手套。

  他何嘗不也是在害怕呢？

  他甚至比辛承宇還要膽小，對方起碼已經發展成戀愛關係，而他，害怕得連網友關係都不敢和江老闆發展。

  ——你真的不想和江獨慎這個人深交嗎？明朗終於敢問自己這一句。

  如果不想，為什麼當初一廂情願信息轟炸人家三個多月？如果不想，為什麼每次見到那人露出迷茫和脆弱時心裡都感覺被揪緊？如果不想……為什麼再次看到江老闆換新歡時，會這麼憋屈憤怒？

  明朗不太記得後面還和辛承宇說了什麼，大概是安慰了對方幾句，但這些終歸是當事人需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身邊的人能給的建議和幫助有限。

  就像他自己現在面臨的糾結和茫然，也只能自己去理清。

  他看著好友列表那個雪景頭像，猶豫了會兒，點開進入聊天界面。

  定了定神，明朗深吸口氣——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好奇，他不能慫得不敢嘗試就退縮，這可不是明家人的作風！

  手指剛按下輸入框，手機突然一震，嚇得明朗「臥槽」一聲把手機扔床上，愣了兩秒，他一個「魚躍」撲過去重新拿回手機，心裡猛烈抨擊自己是個慫逼。

  屏幕上赫然顯示一句：新年快樂。

  來自江老闆。

  「我去我去我去——」

  明朗因為這樣的巧合而心跳加速，面紅耳赤，他感受到了二十五年從未感受過的悸動。

  他擡起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後猛地起身，穿著件衛衣就衝出了露台，擁抱刺骨冷風，沐浴鵝毛大雪，激動地撥出視頻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