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末世怪物何時斬我（十八）

  第74章 末世怪物何時斬我（十八）

  「怎麼這麼巧？」葉凌喜滋滋的。

  還沒到洞庭基地, 竟然就碰到了蕭淵的親人。

  這下連催眠他都省了。

  

  葉凌鬆了口氣，觀察著救上岸的這一行人，特意多看了兩眼那個女孩：蕭淵的妹妹。

  她臉色慘白, 微微發抖, 看起來很害怕。剛才受驚了嗎？還是——

  葉凌正思索, 一塊乾燥的毛巾蓋在他頭上，一雙大手，隔著毛巾在他濕漉漉的頭髮上一頓揉搓。

  葉凌聞味道也知道是蕭淵, 他按住他的手, 回頭看他：「你在這裡幹什麼？」

  「去看你的家人啊。」

  「對了！」他想起什麼, 忽然鑽回車裡, 把自己的包翻出來, 從包里拿出兩件乾燥的衣服, 「給你妹妹穿。」

  蕭淵跟著他, 站在車門處，看了眼那兩件衣服, 把它們又塞回葉凌包里。

  葉凌剛要說話, 見他從自己包里翻了衣服出來。

  「我的也乾淨。」葉凌嘟囔了句。

  當然乾淨，都是他洗的。

  但他的衣服，怎麼能給別人穿。

  別人……蕭淵微微蹙眉。

  他一直想恢復記憶、找到家人，但真的找到了，他卻沒有一分親近之感。

  是因為, 他已經越來越像個怪物、失去人的情感了嗎？

  還是——蕭淵想到那女孩看他如見鬼的神色, 眼珠機械地動了動。

  「去吧, 發什麼呆？」葉凌提醒他。

  蕭淵木然看他一眼。他很熱衷幫他找到家人。

  那就, 裝一裝好了。

  順便搞明白那個「妹妹」，到底怎麼回事。

  蕭淵拿起衣服, 沉默轉身，轉身一霎，又被葉凌拉住了——「你等等。」

  葉凌把蕭淵上半身拉近自己，伸手撫向蕭淵左耳。

  濃郁的元靈，不要錢一般湧向蕭淵耳後的傷疤。

  「剛才那人是個瞎子，恩將仇報，你別理他。」

  「什麼喪屍，一點兒都不像！」

  葉凌說到這裡，頓了頓：「雖然你有時候是木木呆呆的，像個喪屍一樣……」

  說著，見蕭淵擡眼看他，葉凌乾咳一聲，結束這個話題：「這個疤治好，你妹妹就不會怕了。」

  他想過了，蕭淵的妹妹之前不尖叫，看到蕭淵反而尖叫，可能是被這個疤嚇到了。

  怕也無所謂。

  耳後熱流涌動，仿佛一輪太陽，溫和映照著他。

  蕭淵一陣舒適，雙眼一眨不眨，看著葉凌：他不怕就好。

  他肯貼近他，當然是不怕的。

  蕭淵想著，漆黑的瞳孔划過抹愉悅。

  他很滿足。

  滿足中又生出貪渴，他不由自主歪了歪頭，鼻尖探向葉凌手腕內側，淡青色的血管。

  「別亂動！」葉凌很嚴肅。

  他全心全意要給蕭淵治好疤。

  興許是活了「三輩子」，第一次見到蕭淵有家人，不知怎麼回事，葉凌比蕭淵本人還緊張激動。

  一陣高純度元靈輸出，他終於讓蕭淵的頭完全復原。

  嗯，順眼多了。

  葉凌收回手，滿意打量著他：和從前一樣帥！

  「去吧！」他送子上陣的老父親一般，豪氣揮了揮手。

  但蕭淵並沒來得及去——

  傅璋來到他們車前，看了眼他們倆，神色凝重：「那些人說連日下雨，水位上漲，上游水壩隨時可能撐不住，洞庭基地正在緊急疏散，我們這個位置不安全，要遠離河流，往地勢更高處去。」

  水壩撐不住，整個洞庭基地都會被淹沒，車隊的位置的確不安全。

  自然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抗衡，眾人沒有耽擱，把救下的人分散塞進各輛車裡，由尾車開始調頭，另外尋路，向海拔更高處駛去。

  蕭淵和葉凌的車落在最後面。

  他們車上也塞了人，兩個：蕭淵的弟弟和妹妹。

  沒錯，蕭淵還有個弟弟！

  葉凌更替他高興了。他拿出自己的包，把空間騰出來，讓給他們兄妹三人說話。

  「我去傅璋車上聽評書！」

  蕭淵靜了靜，沒說什麼，接過他的包，親自護送他到前面傅璋那輛車上坐好。

  揉了揉他的頭髮，看了傅璋一眼，蕭淵大步走回自己的車，眼神深沉。

  葉凌不在車上也好。

  剛才，他看那姐弟兩人眼神交匯，特意走開處理事情，給了他們咬耳朵的機會。

  這一咬，讓他聽到不少東西：

  「姐，怎麼辦，他肯定會問我們當時為什麼不接應他……」

  「接應？那可是一窩喪屍！」

  「姐！」

  「就說有喪屍追，我們沒辦法，開岔道了。」

  「那，老太婆和蕭冉呢？」

  「就說走散了！」

  ……

  「大哥，有，有吃的嗎？我和思文餓一天了。」蕭淵遲遲不開口，蕭思霏主動出聲，畏畏怯怯，柔弱可憐。

  前面車上，放出神識的葉凌立刻把手伸進書包。他有巧克力！

  可惜，給不了他們。

  後車上，蕭淵看向蕭思霏：「蕭冉和老太太呢？」

  「冉冉叫著要北上去找二叔，我和思文勸不住他，奶奶，奶奶跟他一起去了。」

  奶奶？

  蕭淵頭一痛，腦中驟然出現許多畫面。

  「雙百！阿淵真棒！」

  「這是畫的奶奶？好啊，一根皺紋也沒有，好！就是這樣畫！今天不要李嫂，奶奶下廚！」

  「太晚了，不許看了，去把雞湯喝掉，這半年公司的事奶奶盯，你先專心學業。」

  「今天你畢業，我們呢，就祝奶奶壽比南山，別笑，奶奶多陪你些年，起碼陪到你找著另一半。」

  「阿淵，世道這樣，奶奶不願做你累贅……小冉你能護就護著點，那兩個硬賴著你，你不必放在心上，真有意外，也不必良心不安……」

  他記起來了。

  那個個子不高，但永遠優雅幹練、精神矍鑠的老太太。

  撫養他長大的人。

  蕭淵攥了下手掌，墨沉的瞳孔閃過一抹猩紅：「何時，去了哪兒？帶了多少物資？」

  他問著，手腕上纏繞的鐵鏈遊動起來，就在那姐弟兩個面前，化作兩把利刃。

  「答，我沒有耐心等。」蕭淵語氣平靜。

  葉凌聽出不對。

  經歷兩世，他積累出經驗來了，蕭淵這人，語氣越平靜的時候，很可能攢的火越大。

  何況那兩把刀貼著姐弟喉管呢！

  這是怎麼回事？

  葉凌蹙眉。

  「大概，大概有半年了。」蕭思霏拼命往后座躲著，不敢看蕭淵的眼睛。

  她從小就怕見這個人，一雙眼睛冷得很，對她沒有一點兄長的愛護，偏偏媽媽沒用，不知怎麼被他鉗制住了，總要她賣乖示弱。

  「奶奶和冉冉執意要去，我們就平分了物資，他們，他們跟一個車隊去的。」冰冷的刀刃觸到她皮膚，像一條毒舌在她身上吐著信子。蕭思霏怕得不行，也恨得不行。

  明明流著一半相同的血脈，為何蕭淵做什麼都得天獨厚、這樣厲害，思文就窩囊至極？要不是她避人耳目小心藏著物資，姐弟倆早餓死在洞庭基地！

  「哪個車隊？司機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半年了，她哪裡記得哪個車隊，何況根本沒有這麼個車隊！

  刀尖又往裡探了三分，蕭思霏渾身發抖，閉上眼睛：「司機姓李！」

  「他叫張什麼。」——她的好弟弟，和她同時開口。

  這個廢物！蕭思霏睜開眼，恨恨看向蕭思文。

  蕭思文也沒辦法，那刀也一樣扎進了他的脖子，他本能就張了嘴。

  「答案不一樣，你們要不要再商量商量？」蕭淵聲音冰寒，「一個小學生，一個七十歲老人，執意北上？」

  他勾動手指，抵在兩人喉間的刀，又深了一分。

  「不關我的事！是我姐說他們累贅！」蕭思文抵不住，他從小就怕蕭淵，現在就更怕了——他扎死那鱷魚都不用幾秒，何況是他這麼細的脖子！

  「不要殺我！」他圓胖的臉上涕淚橫流，「不要殺我！是我姐乾的，是我姐推她們下車的……」

  累贅，推下車？

  葉凌越聽心裡越沉。

  蕭淵看著蕭思霏：「你幹了什麼？」

  「沒幹什麼！」蕭思霏瑟瑟發抖，上下牙不斷磕碰，但仍在嘴硬，「大哥你別聽思文瞎說，他今天受了驚嚇，在胡言亂語。」

  蕭思文看起來的確一副驚嚇過度，神智錯亂的樣子，他嘴裡顛來倒去說著一句話：「奶奶，奶奶，我也不想的……」

  「你也不想什麼？」蕭淵聲音幽寒。

  「我也不想丟下奶奶，奶奶其實沒吃多少東西！」蕭思文精神有些崩潰。「倒是蕭冉，那小子太能吃，還一個勁兒搶方向盤，要回去找你！」

  「然後，我姐就讓我把車倒回去，讓他們下車。說運，運氣好的話，就能和你團聚。」

  可惡！

  葉凌聽明白了。他手裡還攥著巧克力袋子，快把袋子攥爛了。

  「調頭。」後面那輛車上，蕭淵忽然開口。

  「調頭去哪兒？」陳承小心翼翼問。

  「送他們回去。」蕭淵盯著姐弟倆，目光宛如在將他們剝皮抽筋：「去試試，他們的運氣夠不夠好。」

  「不要！」

  「有鱷魚！發大水！我不要回去啊！」

  「鱷魚？何止。」蕭淵平靜說著，不知做了什麼，一蓬血濺上後車玻璃，滿是哭嚎尖叫的車廂，終於安靜不少。

  *

  「他去幹什麼？」在葉凌脖子上扭了扭身體，豆子問。

  「以牙還牙。」

  葉凌扭頭看了眼後面，神色擔憂。

  蕭淵，狀態還好嗎？

  聽起來，奶奶和那個「冉冉」，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家人……

  「水越來越高了。」

  「前面怎麼不開快點？」

  「快不了了，這是山路。」

  「不要慌，咱們這高度應該可以了，水上不來。」

  「只要不遇上滑坡。」

  「艹，你別烏鴉嘴！」

  葉凌走神時，車裡傳來嘈雜議論，車隊緩緩減速停下來。

  他們停在一處坡頂。

  隊伍前方，對繼續往前尋路、還是停下來修整，有些爭執。

  有人認為這裡仍在水壩泄洪區，不夠安全。

  也有人認為山里行路難，天色又晚了，再開下去找別的山頭，弊大於利。

  雨已經停了，葉凌在車裡坐不住，下車來回走動，一邊聽他們爭執，一邊把神識延伸出去——正如眾人所議論，水位在上漲，不知道水壩是不是已經出了問題，葉凌擔心蕭淵和陳承的安全。

  但他們已開回去太遠，葉凌的神識找不到他們。

  他皺了皺眉。

  「葉博士。」傅璋叫他一聲，「上車，準備出發。」

  「出發？」葉凌看向他，「不在這裡修整嗎？」

  「這裡不夠安全。」傅璋已經和林副隊商議出結果。

  「可是蕭淵還沒跟上來。」

  「蕭隊長的實力，不需要我們擔心。」傅璋淡淡道。

  「後排擠，我跟你換下位置。」他又說。

  「不必了。」葉凌拒絕，「你們先走，我在這裡等。」

  「不行。」傅璋皺起眉，他怎麼可能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你一個人在這裡太危險。」

  「不怕。」葉凌點點脖子上的豆子，「我有它。」

  豆子頓時驕傲地扭了扭。

  「那也危險。」傅璋看了眼他脖子，又移開視線，「不只是喪屍的問題，還有隨時可能的山洪，你不知道山洪的威力——」

  「我知道。」這個葉凌還真知道。

  「其實我建議你們不要走。」他用神識探查過了，往下一個山頭去的路不太好走，如果卡在半路趕上水壩決口，他們就危險了。

  想到這裡，葉凌皺了皺眉。

  他還真不放心這幫人自己上路。

  「你是為了蕭淵才這樣建議嗎？」傅璋忽然壓低聲音。

  葉凌擡頭看他，正要說話，又被他插在前面開口：「葉博士，蕭淵很危險，你睜大眼睛看看。」

  「你不要被他表象欺騙，他不是什麼溫良馴順的人物，不，他甚至，不是人。」跟葉凌繞彎子他聽不懂，蕭淵乾脆單刀直入。

  什麼不是人？葉凌皺眉看他。

  傅璋對上他清透而迷茫的眼睛，嚴厲的語氣不覺收斂了幾分。他牽起葉凌的手，捏住他曾被錫紙板割破的指腹，舉到他面前：「你想想，什麼才吸食人類的血？」

  葉凌掙脫開，收回手指：「他只是在幫我止血。」

  葉凌知道蕭淵不對，但——他一個人知道就好。他會解決。

  「不。」傅璋偏偏和葉凌較真，「你想想，你給他融合過哪些基因。」

  他說著，見葉凌沉默不言，又拋出一枚重磅炸彈：「而且，我發覺，蕭淵或許能控制喪屍。」

  嗯？這回，葉凌看他的神色多了幾分認真和凝重：「你怎麼發覺的？」

  「是我的直覺，不一定準確。」傅璋向來穩重，不是百分百確定的事實，他很少拿出來說。

  但為了說服葉凌，他把那天夜裡，值夜隊員被喪屍攻擊的事說了一遍。

  「那個喪屍並不攻擊蕭淵，反而隱約受他控制。」

  葉凌聽得有些懵：「那個人呢？」

  發生過這種事，為什麼他一點都不知道？那人也不來找他治療？

  「外傷處理過，病毒，他自己扛過來了，沒有感染。」

  「哦。」葉凌似乎鬆了口氣，「哦」了一聲，沉默下來。

  「上車吧。」傅璋觀察著他的神色，再次開口，語氣有些懇切。

  「不。」葉凌仍然拒絕。

  「為什麼？」傅璋擰緊眉心，有絲焦躁，「我知道，他是你的實驗品，你一時接受不了改造失敗的事實，但——」

  「他是我的朋友。」葉凌打斷傅璋的話。他是他的朋友，和家人。

  葉凌沒有跟傅璋多解釋，從車上拿下自己的包：「你們要走的話，就快些走吧。」

  「等一下，葉博士。」鄭羽忽然從傅璋身後冒出個腦袋來，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什麼，我的包掉到崖下去了，能，讓你的紫藤幫我撿一下嗎？」

  這是小事，葉凌當然幫忙。

  他喚出豆子。

  豆子不大情願被當工具，氣哼哼瞪了鄭羽一眼，才飛往崖下。

  「你們打算開到哪兒停？」葉凌背好包，趁這時候詢問傅璋，「等蕭淵來了，我們再去找你們匯合——」

  說到一半，他頓住了——

  幾隻黑洞洞的槍，從不同方位，指向他。

  「抱歉，葉博士，你必須跟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