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道之子何時斬我？

  第46章 天道之子何時斬我？

  「蕭大人？」安靜的帳篷里, 葉凌出聲。

  

  「叫我名字。」

  不，他想叫他混蛋。

  葉凌假做無意動了動手腳——那黑氣鏈子是無形的，倒是不影響他行動, 只是蕭淵顯然有所察覺, 五指勾動, 鏈子又緊了一分。

  「蕭淵，聽說在深淵久了，精神會受影響？」

  「嗯。」蕭淵頓了頓, 「師伯祖想說什麼？」

  「你在深淵待了多久？」

  「不久。」蕭淵聲音平靜, 「你不放心我？」

  一刻之前是放心的, 現在嘛……葉凌忍氣吞聲：「放心。」

  「我只是好奇罷了。」他咕噥一聲, 背轉過身, 閉上眼睛：

  那些變成鎖鏈的黑氣雖然纏在他身上, 倒不像剛穿來時那樣往他身體裡鑽, 也不像前世那條真正的鎖鏈一樣沉重，他困了, 乾脆眼不見心不煩, 假裝它們不存在。

  「你睡著了嗎？」過了片刻，蕭淵問。

  「睡著了。」葉凌悶聲答。

  蕭淵靜了下，勾起唇角。

  「你放心，我很正常。」他空洞的眼睛盯著他的方向，溫聲說。

  「我不會傷害你。」他們是「朋友」, 他絕不會傷害他, 他會好好保護他。

  「你不放心, 可以把我綁起來。」他說著, 果真從儲物戒召出一道繩索，繞了兩三圈, 結結實實捆住自己雙手手腕，把繩索另一頭交給葉凌。

  「給你。」

  葉凌回過頭，蕭淵戴著面具，他看不到他表情，但，單聽他的語氣、看他那雙瞎眼，怎麼都有點期待的意思……

  葉凌看了眼那繩索，心裡毛毛的：「不用了。」

  他捆他幹嘛，他又沒毛病……「睡覺，別玩了。」

  沒玩。

  蕭淵眼中流露一抹不自知的失望，默默散了繩索。

  他默默修煉起來。

  魔煞之氣，他要比從前加倍歸攏約束。

  ——取回靈根會傷葉凌身體甚至性命，他不取了。

  今後，他必須和魔煞之氣長期共存。

  他必須保證，自己不會被侵吞、被同化，或者，至少——讓那一天晚點到來。

  他要盡力活得清醒長久，護著「老祖宗」多享受些人間樂趣，不能叫他白白辛苦奪舍一回。

  循環幾個周天，煉化了一絲黑氣，他無法避免，分了瞬心：他好香。

  臉略微偏向葉凌聞了聞，他又強迫自己收心。

  收不了一刻，葉凌一個翻身，身體靠攏過來，一隻胳膊，橫搭在他胸前。

  蕭淵靜了靜，不動如山，繼續修煉。

  一個周天都沒跑完，他又停下來：「你以前，也這樣……跟人一起睡過嗎？」

  葉凌呼吸均勻，沒有說話。

  蕭淵不再多想，準備繼續修煉，可葉凌半夢半醒間，偏偏答了他一句：「睡過。」

  睡過？蕭淵靜了靜：「跟誰？」

  「你啊。」葉凌迷迷糊糊答。

  蕭淵繃緊的身體放鬆下來，隔了會兒，又不放心地問了句：「跟「我」，在哪裡？」

  「宿舍，床上。」被蕭淵囚禁在宿舍時，有次他醒來，蕭淵在他床上。

  蕭淵放鬆的身體又繃起來：什麼是「宿舍」？他何曾跟他睡過床？

  「你說的，可是你那位……好友？」他眸色幽沉。

  「對。」葉凌勉強回答，聲音漸低，含混不清，「好朋友……」

  所以，他還在把他當他那個好友？

  蕭淵心臟像被什麼啃噬著，沒忍住，捏了下他鼻樑，聲音冰涼：「你跟他，睡過幾次？」

  「一次？大概。」葉凌老實答。「別掐我。」

  一次，那還沒有他多……蕭淵身周黑氣靜了靜，又涌動起來：「他叫什麼名字？在哪裡？」

  「既然相像，不如引薦我們認識一下。」

  啊？

  「引薦不了，他不在這世上。」

  「抱歉。」蕭淵靜了靜，語氣沉肅，神情……卻頗經不起細看，仿佛挺高興。

  「沒關係。」葉凌也挺高興，「我看到你，就像看到他一樣。」

  ……幄帳內終於安靜了。

  葉凌滿意睡去，一枕黑甜。

  蕭淵，蕭淵繼續修煉，卻岔了氣，翻湧上一喉嚨管的血沫子。

  他默默吞下血沫子，正回味那股子甜腥，一顆腦袋拱過來，熱烘烘伏在他肩窩。

  蕭淵抿抿唇，想推開他，又沒捨得。

  葉凌得寸進尺，又往他懷裡拱了拱。

  小黑這樣的時候，通常都是要他給梳梳毛。

  蕭淵沉悶躺了會兒，抽出被葉凌壓住的胳膊，在黑暗中頓了頓，摸索著，輕輕圈住葉凌。

  圈著他，指腹按揉著他的腦殼幫他放鬆，手指一縷縷梳散他的頭髮，就像把小黑抱在懷裡擼……擼來擼去，蕭淵心終於靜了。

  死人，可擼不了他，聽不到他說氣人的夢話……

  *

  「岔路，還是你選。」

  上路第三日，逃脫一片食人花的圍堵後，葉凌控制追風獸停在一個路口前，不信邪地對蕭淵說。

  他倒要看看，什麼天道之子，運氣「好」到這樣：流沙、沼澤、食人花，這些也還罷了，最要命的，是昨日兩人通過的一處蛇谷。

  危險倒說不上多危險，主要是——發毛。

  回憶起萬蛇扭扭曲曲絞纏在一起的畫面，葉凌恨不得瞎了的是自己。

  「真的要我選？」蕭淵仍坐在他身後，手臂攬著他。夕陽下，兩人間隔極近，飛舞的髮絲彼此交纏。

  「選！刀山火海，師伯祖陪你同去。」葉凌咬牙切齒。

  「謝謝師伯祖。」那個殺人如宰雞的大魔頭，靜了靜，莞爾一笑，聲音溫而緩，旁人想像不到的好聽。

  旁人更想像不到，他就這麼笑著，纏葉凌腰上的黑鏈子又加了兩重。

  「他有毛病啊，哥哥！」

  「是。」葉凌不能否認。

  可不是有毛病，都瞎了。「他肯定是沒安全感，怕從小胖身上摔下去。」

  葉凌善解人意，還挺知足：好歹是鏈子，不是蛇……

  「你趕緊告訴他他沒瞎！」

  「別，人類都好面子，我怕他羞死……」

  「我看你是怕被他打死……」哥哥早不說，現在說，大壞蛋肯定覺得他故意看他笑話。

  「胡說八道。我倆現在是朋友，好著呢。」黑鏈子在腰上噝噝滑動，絲毫不妨礙葉凌自信滿滿。

  「選這邊，好不好？」這時，瞎子蕭淵隨手指了一邊。

  「好。」葉凌毫不猶豫，催動小胖，踏上他指的那條剛能容小胖通行的小路。

  難得，這回瞎子指的路挺順暢。

  就是走著走著，小胖越來越慢，還氣喘吁吁，很累的樣子。

  「胖寶，你怎麼了？」葉凌趕著蕭淵從它身上下來，心疼地問。

  ——追風獸年齡不大，還是個寶寶。

  它碩大的腦袋拱了拱葉凌手心，往地上一趴，不動了。

  「這裡不太對。」蕭淵站在一旁，警惕地嗅聞了下潮濕的空氣。

  「有毒瘴。」

  的確是毒瘴。葉凌也注意到了，地上有一層淡淡的霧氣，剛沒過他腳踝，他探查過追風獸，明白正是這種霧氣讓追風獸靈力流失，行動遲緩，甚至——讓它不知不覺睡著了。

  葉凌放開神識，發覺這霧氣範圍很廣，且越往前越濃厚，霧氣中，還有不少陷入沉睡的妖獸。

  「你還好嗎？」他看向蕭淵。

  「無妨。」蕭淵點頭。事實上，他試過了，這毒瘴與魔煞之氣相類，他非但不懼，還能吸收。

  「你呢？」他空洞的眼睛轉向葉凌。

  「靈氣在流失，但還扛得住。」葉凌答。

  越是古怪的地方，越可能藏著機緣，葉凌不想蕭淵錯過。而且，靈力雖然在流失，他的元靈並不受影響。

  看蕭淵也沒事，他把酣睡的小胖安頓在瘴氣未到之處，讓蕭淵給它布置了個隱匿陣法，同蕭淵一道，步入毒瘴。

  「哥哥，有奇怪的波動。」深入毒瘴，豆子出聲。

  葉凌也注意到了，瘴氣最深處，一個水潭底下，有什麼在斷斷續續釋放出波動，像是……他和豆子的同類。

  他加快腳步，以神識辨別方向，錯開一頭沉睡的妖獸，又錯開一對黏黏糊糊「打架」的妖獸——奇怪，為何這瘴氣里好幾對妖獸在打架。

  心頭短暫浮起疑惑，葉凌沒有在意。

  一邊趕路，他一邊將神識延展向水潭，穿透水面。

  水面下，躺著一個青色蓮蓬。

  和普通蓮蓬沒什麼兩樣，就是……會發光。

  「你好？」看了它一會兒，葉凌試探著打了個招呼。

  小蓮蓬被嚇了一跳似的，猛地抖了抖。

  「你，你好，有，有緣人？」它小心翼翼，發出道稚氣聲音——當然，只有葉凌和豆子才聽得到。

  「是個小結巴。」豆子不客氣道。

  「你，你才是結巴！」小蓮蓬氣憤起來，身上青光一陣閃爍。

  葉凌制止豆子，語氣溫和：「你是誰？為什麼叫我「有緣人」？」

  「我是九轉青蓮，我，我馬上熟了，等，等著有緣人來。」

  「來做什麼？」

  「做我的主人！」小蓮蓬這句話倒是說得很順。

  「好好的，給自己找個主人做什麼？」豆子不理解。

  「有，有主人，我才能離，離開這裡。」小蓮蓬又磕磕巴巴起來。

  它吃力地解釋一通，葉凌總算明白，它修行方式特殊，要歷經九個主人，「輪迴」九次，才能修得大道。

  「你，你就是我的第一個主，主人。」小蓮蓬說著，害羞似的，在水中垂下腦袋。

  「我不是你的主人。」葉凌忙說。

  「你，你是！」小蓮蓬急了。他是第一個能跟它溝通的人，氣息還讓它十分親近喜歡，怎麼可能不是它的主人！

  「我，我可以做你的靈根，助，助你修行！」

  怕「主人」是看不中它才不要它，小蓮蓬急忙開口。

  「靈根？」葉凌沉吟片刻，眼睛一亮。「我知道你的主人是誰了。」

  「是誰？」

  「是我的朋友。我帶他來找你。」葉凌答。

  「那，那你們快，快點！」小蓮蓬很著急，「我，我憋不住了！」

  「你什麼了？」葉凌疑心自己聽岔了。

  「我要熟了，憋，憋不住了！」

  原來是這麼個「憋不住」法兒。葉凌忍不住笑：「為什麼要憋著？」

  「好多妖，妖獸，等著吃，吃我！」

  原來是這樣。

  這一路走來，妖獸的確格外多。水潭邊上更已經趴了好幾隻。

  「這些瘴氣是你搞的？你不是能催眠它們嗎？」

  「不，不能一直催眠。而且，厲害的，都不，不睡。」

  那倒是，水潭邊的妖獸，實力明顯比瘴氣中睡著的那些要強悍，所以能安然走到此處。

  葉凌沒有耽擱，神識歸位，拉著蕭淵加快了腳步。

  「我可以自己走。」蕭淵被他拉著走了幾步，忽然頓住。

  大約吸收瘴氣激發了魔煞之氣，蕭淵氣血浮動，有些躁亂。

  往日靠近葉凌他會平靜，今日卻不知怎麼了，離他越近，他越亂得厲害。

  一被他握住手腕，他甚至有些壓制不住魔煞之氣，那些東西從他身上飄散出來，在不自覺滲透進葉凌的身體。

  他拂開葉凌手腕：「你帶路，我跟你走。」

  那也行，別絆倒就成。

  葉凌急著讓蕭淵去奪寶，沒多想，也沒多說：「那你聽我腳步，跟緊我。」

  他跟他，用不著「聽腳步」。

  蕭淵微聳了下鼻子，點了頭，不遠不近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