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2024-09-14 03:16:53
作者: 江羨魚
哥哥
靜姐的話,實在嚴厲。
朝朝無從反駁。
甚至,她必須承認,在小枝的綁架案中,自己不可避免地帶入了私人情感。
這是不對的,她本該客觀。
朝朝態度誠懇地向長官道了歉。
在握住門把離開前,她承諾自己一定會抓到真正的綁架犯,並用證據來證明許言清是無辜的。
為此,她來到了南市人民醫院。
還是上午。
朝朝在醫院的導診台詢問血液科病房的所在樓層,然後走進了住院醫生護士四處忙碌的病房區。
護士台擠滿了辦理出入院的病患家屬。
她只遠遠地瞥了眼掛在牆板上的病房病患信息,轉身,往走廊盡頭小枝的病房走去。
在特需病房的門口站了許久,顧朝朝遲遲未進。
受害者的證詞在綁架案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在大多數的綁架案中,能見到綁架犯真面目,還最終存活下來的人質,幾乎沒有。
換句話說,綁架犯絕對不會愚蠢到,在人質面前,完全暴露自己的臉,除非……他十拿九穩,這個人質,活不成。
所以,明擺著,小枝清醒之後,做的證詞是有問題的。
朝朝此刻,並不確定,李澤和許言清有沒有對小枝產生過……懷疑。
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而入。
「哥哥?」
少女聽到聲音,驚喜地轉過頭,四目相對,看到門口出現的人是顧朝朝後,她明顯眼神閃爍了一下,弱弱地喊了一聲:「朝朝姐。」
小枝心裡清楚,她來的目的是什麼。
說起來,鑑於和嫌疑人的關係,朝朝並不被允許來探視受害者,這把她是鑽了空子。
顧朝朝抿唇笑了笑,把手裡的水果放在了床頭柜上,道:「來得著急,就帶了點水果,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她的語氣溫和,仿佛只是來關心妹妹身體的知心姐姐。
小枝緩慢地擡眼,小聲說:「……嗯,挺好的。」她擔心朝朝問自己證詞的事情,趕緊說起別的,「我有點擔心臉上會留疤……但,哥哥說留疤又沒什麼……」
朝朝湊近看了看。
砷中毒潰爛的傷口,有些爬到了小枝的脖頸和臉頰上,大約是食指蓋大小,小姑娘正是愛美愛嬌的年紀,肯定是介意的。
「你哥也真是太粗糙了,女孩子臉上的事兒,他那種皮糙肉厚的怎麼懂哦!」朝朝罵了一嘴,然後仔細看了眼小枝的用藥,她始終是微笑的,很耐心地安撫,「也不用太擔心,可以叫醫生另外開一些祛疤的矽酮藥膏,平時也需要忌口。」
「傷口沒到真皮層,不會留疤的,而且就算留疤也只是很小很淡的一道,別緊張,小孩子皮膚恢復得快……」
……
朝朝說得很仔細,注意事項和忌口吃食都說得非常清楚,末了還問她,自己說清楚了沒有。
小枝怔怔地點了點頭。
「謝謝……謝謝,朝朝姐。」
「沒關係。」
沉默了會兒,朝朝還是開口提及了綁架案。
在小枝拒人於千里的表情下,她只問了一句話。
「那天晚上到家,關門了嗎?」
小枝還以為她會問些別的,詫異了會兒。其實,在她和崔誠達成的協議了,只要不涉及道許言清,小枝是不想說謊的。
所以,她誠實地點了點頭。
朝朝瞭然,眼中出現了點異色,像是突然想清楚了什麼一樣。
小枝見狀,有些慌亂,忙問:「朝朝姐,你過來不想問,我在工廠里……看到許先生的事情有沒有撒謊嗎?」
朝朝愣了下。
這個問題……
「沒有,我並不想問那個。」朝朝嘆了口氣,摸了摸小枝的發頂,目光滿是包容,「無論你是看到了,還是看錯了,還是必須要那麼說,都沒關係的。」
沒關係麼?
小枝纖長的睫毛顫了顫,為什麼要說沒關係……就好像大家都知道她在撒謊卻全都包容她,靜靜地看著小丑表演一樣。
小枝的情緒微微顫抖,從剛才就開始在眼眶中積蓄的淚水落了下來,聲音都哆嗦得說不清楚。
「我沒撒謊,我就是看到了綁架犯的臉,就是許先生……就是他。」
少女的抽噎聲,讓朝朝無所適從。
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讓人小姑娘哭得這麼傷心。
有人開了病房門,隨後,一隻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顧朝朝。」李澤的聲音有些壓抑的怒意,說,「先出來,小枝需要一個人休息一會兒。」
小枝低垂著頭,抱著抱枕,眼眶紅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活像是她在人哥哥來之前,欺負了小妹妹一樣。
朝朝這下算是真無奈了。
和李澤一同離開病房的時候,兩人沒說話,沉悶地走到了窗戶邊。李澤想要抽支煙,但想到是在病房區,又把煙塞回了盒子裡。
朝朝瞥了眼他那個幾乎空掉的煙盒,看來,他最近壓力應該很大,抽了很多。
她開口解釋:「我可沒有刑訊逼供你妹妹,那都是誤會。」
李澤揉了揉太陽穴,遲鈍了很久:「我知道。」
朝朝繼續說:「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哭,你也別賴我。」
李澤又是遲鈍道:「我知道。」
知道什麼?
朝朝目露疑惑,「你知道什麼?知道她為什麼哭?!」
他側頭看了眼顧朝朝,而後仰起頭靠在了白牆上,蹲下,「別問了,一夜沒睡,我現在煩都要煩死了。」
因為許言清的事情,一夜未眠的又何止李澤,顧朝朝不也是嗎,她毫不客氣地踢了他一腳。
「你不會真覺得,是許言清自導自演綁架了你妹妹吧?」
李澤沉默不語。
朝朝見他這悶葫蘆樣,頓時來氣了,「你傻了吧,合著,你是不是還相信,有天我也會綁架你妹妹,弄這齣沒頭沒尾的戲啊。」
李澤搖了搖頭,他盯著顧朝朝,神情格外嚴肅。
「我只相信證據。」他頓了頓,又說,「而且,你沒見過許言清這十年來是什麼樣子。」
朝朝話里仍帶著氣,追問:「什麼樣子?」
「野獸。」李澤對背著顧朝朝,態度非常冷淡:「他有一雙野獸一樣的眼睛,沒有感情,遊戲人間,絲毫不在乎別人的感受,就算是他做的,也不會意外吧?」
如果「知識」沒有正義的指引,通往的只有偏執的深淵。
朝朝停頓了下,而後又是毫不客氣地踩了李澤一腳,罵了一句「白眼狼。」
李澤的態度,其實和昨夜審訊許言清時比起來,變化了很多。
顧朝朝不知道這微妙的差距。
也不知道他和許言清曾有過,單獨且未被攝像頭記錄的,私下交流。此刻她只覺得,說起感情用事,李澤不比她好到哪裡去。
朝朝憤然離去,沒注意自己走之後,李澤明顯鬆了口氣的模樣。
……
李澤在走廊上獨自待了會兒,看著外頭褪去枯枝,冒露新葉的香樟樹出神。也是這樣的四月天,警方的叔伯們通知他,找到了妹妹。
母親才過世沒多久,他肩膀上還別著白色的孝布,帶著忐忑踏入醫院的特需病房。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女孩。
眼眶通紅,啞著嗓子喊他,哥哥。
他年少對妹妹的記憶,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一個脆弱到時刻需要他保護的小女孩。
然後,他便義無反顧的撐起了照顧妹妹的生活,沒有父母,只有他們倆,相依為命了十餘年。
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當初的那個孩子……
不是……他的妹妹。
李澤搓了把自己的寸頭,最終還是邁入了病房。
「哥哥,你不開心嗎?」小枝惴惴不安地問。
李澤搖了搖頭,垂眼凝望著小枝的臉,平靜得沒有激起一絲波瀾,他也很難想像自己有一天可以這樣平靜。
他說:「小枝,你沒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靜謐的病房裡,仿佛有無數條眼盲的蛇在盤竄。
不同尋常的氛圍,讓小枝的臉色驟然蒼白,她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茫然無助地眨了眨眼。她或許知道,在選擇答應綁匪,說謊冤枉許言清的時候,過往的一切都會被挖掘出來。
——許言清,無所不知。
「是許先生說的麼?」她很想哭,「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他的。」
「他什麼也沒說。」李澤平靜地說。
小枝詫異地擡起了頭。
「那哥哥怎麼知道的……」有一滴眼淚從她的臉頰上落下,在潔白的床單上留下一團深色的痕跡。
「所以,是哥哥自己查到的嗎?」
崔誠能查到的。
他作為離得這麼近的哥哥,如果查不到,才叫做荒唐吧。
當開始產生懷疑,所有的線索就會如同毛衣上的露線,輕輕一拔,輕易便能追溯到頭。小枝能有什麼把柄落在崔誠的手裡,足以讓她配合這場送命的演出呢?
李澤想不通,越是想不通卻越是拼命去想。直到,他去查小枝的過去,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如果她不是小枝。
那真的小枝去了哪裡?
他或許已經想到真正的小枝,是什麼樣的結局看。但是,還是忍著心酸和痛苦,問她:「我的妹妹,她去哪裡了?」
我的妹妹?
小枝似乎在這一刻才情緒崩潰了。
眼眶裡的淚水成珠的往下落著,像極了一個一無所有的囚徒。
她哽咽失語:「我才是你妹妹……她死了……她什麼都不是了……如果她才是,那我受的苦挨的打算什麼……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