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忌

  猜忌

  多音道，立體環繞音，如臨其境。

  許言清閉上了眼。

  呼呼的風聲，在整棟房子裡迴響。

  朝朝隱約聽到狗吠聲，不大不小的嗚咽。她的目光看向桌上報紙裹著的流浪狗屍，恍然大悟。

  那麼，這隻狗……曾經在綁架現場巡遊過。

  她後退兩步，從案桌上抽了兩隻手套，立刻開始檢查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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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言清家裡有一個小型操作台，同時配有各種檢測試劑以及一台顯微鏡。和朝朝的實驗室比起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她迅速將狗的屍轉移到操作台。可以判斷，死亡時間大概在昨天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之間，死因明顯是槍擊貫穿傷，沒有留下子彈。

  朝朝提起狗的四肢，帶上放大鏡觀察。

  ——發現狗的腳趾上，似乎有些綠色。

  她用刀和矬子仔細刮下細屑，用載玻片承接著。

  「我有發現。」朝朝擡頭，捏著玻片說，「這隻狗去過現場，它的腳趾上有些痕跡，我們可以檢測一下成分，可能有幫助。」

  許言清回頭，他沒說話，和朝朝點了點頭，這是贊同的意思。只是，很明顯，他的關注點似乎並不是狗吠，而是另外的什麼東西。

  是風聲嗎？

  李澤眼瞧著許言清反覆多次按視頻暫停，他聽不出來一丁點不同，但看著許言清時不時蹙起的眉頭，似乎這風聲大有乾坤。

  他自認門外漢，索性不打擾，走到了顧朝朝身旁，和她一起做檢測。

  在反覆暫停播放N次後，許言清的眉峰終於放鬆了下來。他似乎終於確定了什麼，步態變得悠閒，不慌不忙地走向料理台，泡了壺紅茶。

  朝朝見狀，眼神一亮道：「你知道小枝在哪裡了？」

  許言清飲下一口茶，頷首。「在南市東海岸的港口。」

  他說著，不緊不慢地把視頻按暫停。

  「視頻里出現了兩種風聲，海岸在九點後，會有陸風和海風的交換，所以風聲會變弱，但卻不是由強變弱的緩慢過程，而是一瞬間的轉換。」

  儘管，許言清將視頻風聲出現一瞬間轉換的時刻，反覆暫停，給朝朝和李澤聽，但是……這兩人還是一臉懵逼。

  朝朝繃著臉，故作高深，問李澤：「你聽出來了麼？」

  李澤咳嗽了一聲，「差不多吧。」

  兩人交換了下眼神。

  行嘞，都沒聽出來。

  於是，朝朝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正經，道：「沒事，咱們看腳印也能得出差不多的結論。」

  「說不定，還比他精準。」

  比起許言清玄幻的聽力，按照痕跡學的科學檢測方式也一樣的嘛。

  有人說，腳印是一種護照，曾經去過地方，都會在上面留下痕跡。他們可以通過檢測出腳印的化學成分，就可以找到符合所有特點的地址。

  許言清所說的，東海岸港口，有不下百個工廠、舊屋，甚至貨櫃。他們如果沒有具體的位置，貿然帶人去地毯式搜尋，只會打草驚蛇。

  朝朝沉下心，把狗爪上的細屑分成好幾份，分別滴入酸堿試劑。

  稀鹽酸反應產生氣泡，反應液呈堿性。

  ——「碳酸鈣顆粒。」

  過氧化氫分解。

  ——「氧化鐵。」

  葉綠素反應。

  ——「藻類植物。」

  朝朝操作著實驗試劑，邊念念有詞，道：「最後一種，銅綠假單胞菌色素……嗯？那是什麼……」她盯著顯微鏡的鏡頭好一會兒，才稍帶疑惑的說，「亞砷酸銅樹脂？」

  醋酸銅和亞砷酸銅樹脂。

  「祖母綠？！「

  顧朝朝脫口而出，隨即擡頭看向暫停的視頻，背景是大片的翠綠色，翠色中帶著濃稠的暗色，她心口猛地一緊。

  李澤沒察覺到問題，眼神微亮，推測：「那看來，小枝應該在東海岸港口某個廢棄的顏料工廠！」

  這個地點算是縮小的非常準確了，他隨即掏出手機聯繫警方。

  打著電話的時候，看到顧朝朝的臉色非常難看。

  「怎麼了？」

  顧朝朝聲線顫抖，看著李澤的眼中充滿了恐慌：「我們必須要儘快找到小枝才行……祖母綠又叫做巴黎綠……」

  許言清目光沉沉，接著道：「砷中毒的元兇。」

  什麼？

  砷中毒……

  李澤眼中茫然了一瞬，過了幾秒，像是終於反應了過來。握住手機的指頭，開始止不住顫抖。

  巴黎綠是一種極致的翠綠色，曾經被不恰當的用於顏料行業，它可以在空氣中揮發出砷，在接觸者體內不斷積累，造成砷中毒的現象。

  李澤或許不了解砷中毒也不了解成分，但是聽到巴黎綠，很明顯，他想起之前綠顏料工廠中毒事件了。

  ……

  醫療救援小隊是在一座棄用的巴黎綠顏料工廠找到的李枝。

  小枝的狀態很糟糕，已經有了砷中毒的明顯反應——頭腦昏沉，神經衰弱，手臂和腳腕都出現了潰爛瘢痕，必須儘快救治。

  正要把人帶走，救援小隊遇到了阻礙，小枝被一把電子鐐銬鎖住了。

  ——六位數密碼。

  工廠里早沒了綁架犯的人影，毫不懷疑的說，崔誠在給他們灑下「麵包屑」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要不了多久，這個工廠就會被發現。

  所以，他們早就提前撤離了現場。

  李澤看著備受折磨的妹妹，咬牙切齒，試圖上前強拆密碼鎖。只是，他的這番動作讓小枝格外煎熬，已經開始止不住得乾嘔起來。

  朝朝也很焦急，連忙阻止他。

  「先試試密碼，六位數硬試！」

  滴滴的聲音密密麻麻的響著，遮蔽了許言清輕微的手機震動聲，有人給他打了電話。一串虛擬機號碼。

  「崔誠。」

  許言清猜到了是誰。

  對面的聲音輕佻，道：「怎麼樣，我給的麵包屑還算有誠意吧，說讓你找到，便會讓你找到。」

  可是意義是什麼？

  綁架人沒有提出條件，又讓他很容易的找到。

  許言清心下微沉。

  崔誠見對面沉默，他歪了下頭，笑著說：「我想，你現在應該在猜測我的動機，唔……那我不妨大方點，再給你一塊麵包屑吧。」

  他嘴巴張合：「密碼是……」

  隨著那串數字入耳，許言清的眼眸變得冰涼冷冽。

  他想，他已經猜到了崔誠的動機，這場遊戲針對的人。

  是……他。

  崔誠的話音還在繼續，「輸入了密碼，你需要承擔造成的後果……而且，我也很直白的告訴你，我打給你的號碼也不會找到任何源頭。」

  耳邊蠱惑的話，像是粘膩的毒蛇，嘶嘶吐信子。

  「……我勸你，獨善其身。」

  許言清直直地看向不遠處，焦急的人群，呼吸孱弱的李枝。

  「……都說警察是正義的代表，實際上是門猜忌他人的生意。有時候在笑，眼中卻沒有笑，有時候看起來很坦率，其實對誰都心懷戒備……」

  許言清不想再聽，他直接掐斷了電話。

  崔誠有些意外，他支著腦袋看著手機。

  忽地，咧嘴笑了起來，然後很快收回笑意。

  「真好，遊戲正式開始。」

  ……

  朝朝還在按順序試著密碼，額頭上冷汗涔涔。

  沒過一會兒，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身側，從她手裡把密碼鎖拿走，她詫異地轉頭，看到許言清蹲在她旁邊。

  顧朝朝驚喜道：「你猜到密碼了？！」

  許言清只是沉默著，手上按下了一串數字。

  ——142857

  密碼鎖咔嚓一聲解開，李澤歡欣雀躍地抱起小枝。

  朝朝卻愣住了，她看著那串數字，緩慢地眨了眨眼睛。

  七分之一。

  怎麼會？

  沒等朝朝錯愕多久，小枝迷濛間睜開了眼睛，眼神失焦地看了眼她，逐漸轉移到了她旁邊的許言清身上。

  緊接著，小枝眼睛瞪大，瞳孔緊縮。

  突然拼命地尖叫了起來，她驚恐地看著許言清，仿佛看到了什麼惡魔。小枝兩隻手捂住耳朵，恨不得把自己縮成團，躲進李澤的懷中。

  她在很真實地恐懼著，恐懼著什麼。

  「哥哥……哥哥救命，救我，對不起……」

  小枝語無倫次的念叨著。

  朝朝顫了顫，她意識到，小枝是在看到許言清之後，才徹底崩潰的。

  李澤還在狀況外，朝朝大喊了一句：「還不趕緊帶小枝走，砷中毒，她現在神經衰弱很嚴重！」

  李澤會意，以為小枝不正常的表現是神經衰弱，連忙抱著人上了救護車。

  朝朝忙完，四處去找許言清的身影。她跑著，找著，這才發現許言清不知道什麼時候，退到了人群的背後。

  遠遠的，仿佛游離在世界之外的鬼魂。

  朝朝停下了腳步，像是怕驚擾了什麼，輕輕地喊了他一聲，「許言清？」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需要他來解答，他來指引。

  而許言清，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他沒有上前。

  那雙淺色的瞳孔，帶著冰涼的濕潤，嗓音喑啞。

  「在懷疑我嗎？」

  顧朝朝的心狠狠顫抖了下，她怔怔地看著不遠處的許言清。長睫在他的眼部下方打下一道淺淺的陰影，他半張臉隱藏在黑暗中。

  她發現，自己好像看不清他的臉了。

  「怎麼會？」

  朝朝猛地搖了搖頭，「我只是有些困惑，需要你幫我解答，或者梳理一下……」

  太亂了。

  她現在真的太亂了。

  許言清還是那樣的表情，他靜靜地看著顧朝朝的臉，那張不自覺帶上的笑意的臉。

  耳邊轟鳴作響，忽然響起了崔誠的毒蛇吐信一樣的話。

  警察是門猜忌人的生意。

  有時候在笑，眼中卻沒有笑，有時候看起來很坦率，其實對誰都心懷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