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樓怪人

  鐘樓怪人

  「……這種想到什麼就去做什麼的個性，如果沒有人兜底……會很麻煩吧。」看著顧朝朝義無反顧的背影，許言清徐徐地嘆了口氣。

  但，那不動聲色勾起的唇角，半點不像被迫給他人兜底的樣子。

  他想，自己樂於做顧朝朝交付後背的對象。

  思緒回到眼前這個簡易版的定時炸彈。

  做工很粗糙，材料也很廉價。

  

  幾乎可以斷定，是從地邊攤十元兒童玩具上拆卸下來的零件，重新組裝成了炸彈的外殼，難怪會輕易讓孩子相信。

  腳邊放著從車裡拿來的工具箱。顯然，不是爆破組的專用工具箱，只是車裡常備的修車工具包，只有一些類似鑽頭，鉗子，螺絲刀之類的基礎工具。

  許言清從工具箱裡，拿了螺絲刀把外殼拆開。

  「大哥哥，你在拆炸彈嗎？」

  「嗯。」

  「那你可以別把它弄壞嗎？」

  「拆的意思，就是要把它弄壞。」

  「啊？那我的玩具被你弄壞了怎麼辦？你能把它還原嗎？」

  「不能。」

  「可是叔叔說，這是送給我的玩具……」

  「他在騙你。」

  「大哥哥你也在騙我吧！」

  「嗯，我在騙你。」

  「你們成年人怎麼都喜歡騙小孩！」

  「噢，所以你們老師沒說，別和陌生人說話嗎？」

  「……」

  許言清把裡面包裹著的凌亂電線全部理清，發現定時裝置是外接的一個Timer。燃料是硫磺，鉀和顆粒白糖，被裝進了一個小型電燈泡里。當Timer的倒計時結束，會自動打開電燈的開關，利用電火花點燃爆炸。

  連接開關和燃料燈泡的線有三根，紅色黃色和藍色，剪一種一根可以解除炸彈裝置，如果剪錯，炸彈會立刻爆炸。

  這是設置炸彈的常用套路。

  而拆除炸彈……

  許言清似笑非笑，他並沒有碰那三根線中間的任何一個，反而是外接了一根電線到Timer上。

  ——任何一個炸彈的拆解思路都可以通過讓Timer短路來完成。

  然而……

  許言清嘴角的笑容消弭。

  目光冷冷地看著那個仍在跳動後退的Timer。

  「呵，原來是這樣。」

  話落，他忽地側頭，對上監控車連接的攝像頭。

  他的目光平靜而凜然，對上了屏幕之外李澤的眼睛，說道：「李澤，這個炸彈是假的，我們必須儘快找到朝朝。」

  ……

  他早該想到的。

  Rain沒有道理預先知道他們的計劃。

  至少他來中心廣場之前，是不可能知道朝朝是假的馬修，但是出於某種原因，他知道了，或許是他發現了監控車的存在。

  這個原因具體是什麼，許言清此時不想深究。

  Rain察覺到不對勁之後，立刻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這些炸彈的原始材料，粗糙的做工和隨處可見的材料足以說明這一點。

  可炸彈內部的鉀不是那麼容易獲取的。燃料是假的，沒有爆炸的可能，但是為了臨時應急，他採用了複雜的電線環路彌補這個缺點。

  或許是時間太短，他沒有完善好整個線路，讓許言清發現了炸彈本身就是假的這個事實。

  虛晃一招，和Rain偽造拉斐爾的手段，如出一轍。

  許言清不禁感嘆又欣賞——Rain玩弄人心的技巧之純熟。

  或許，他也不在意偽造的炸彈會不會被自己發現。

  Rain只要讓朝朝到達他所設定的交易場所，甩開他們，給交易留下足夠的時間，就已經達成目的了。

  等拆彈組過來的時候，經過專業人員的測檢，驗證了許言清的推斷。

  ——炸彈，是假的。

  *

  另一邊的朝朝，對炸彈的真偽一無所知。

  她正按照Rain在計程車里留下的指示，開著車子沿著中心廣場兜了三圈，最後停在了地標建築——鐘樓之下。

  這座古鐘樓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留下的遺蹟。原先是厚重石料搭建的塔樓，戰爭時期起到類似烽火台的作用。隨著現代文明的發展，塔樓被修繕，既保留了它原本的風貌，又在頂層增加了青銅吊鐘。

  這裡與他們原本約見的鴿子廣場，直線距離不到一千米。

  很奇怪，不是嗎？

  一千米，還要讓自己開車過來？明明走路，十五分鐘都算誇張了。

  顧朝朝心中默念著，對待脅迫者的應對原則——不能向恐怖分子和脅迫者妥協。

  她踏上鐘樓台階，向上走的時候，許言清曾經說過的話，在腦海中浮現。

  「無意義的讓步，除了會讓對手變本加厲，沒有任何作用。一開始就必須做好心理準備，付出一定程度的犧牲，徹底解決問題。」

  可是，顧朝朝知道，自己不能承受炸彈爆炸犧牲的代價。

  小皮鞋踏在石頭上的「嗒嗒」聲，在寂靜的鐘樓里有節奏地迴響著，朝朝左手提著畫，邁向頂層的台階。

  這時，青銅吊鐘的背後，走出來一個男子。

  「顧小姐。」

  變聲器發出了沙啞怪異的聲音。

  是Rain。

  顧朝朝擡眸，望著Rain。只見他背對著氣窗，遮擋住鐘樓唯一的光源，站在石階的最上一級。

  帶著滑雪面罩的臉，隱沒在黑暗中，朝朝連他的眼睛都看不清晰。只能看到那束被光線拉得狹長的影子，投射在石壁上，像無聲無息的鬼魅。

  「我按照你的要求到了這裡，你可以告訴我，解除炸彈應該剪哪根線了！」

  Rain無聲地笑了。

  「別開玩笑了，我如果現在告訴你了，你可不會把畫交給我。」他的目光粘膩，隨著朝朝露在裙外的小腿慢慢上移，「而且……你大腿上綁著的QZS9.2式.手.槍，也會立刻抵上我的心臟吧。」

  被戳中了心中所想，顧朝朝木著臉，沒有大表情。

  「把畫交給我，我就告訴你該剪哪根，或者我把控制炸彈的遙控器給你也行。」

  這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幾下，朝朝垂眸瞥了眼屏幕，是許言清。

  「是許先生打來的吧？」Rain看起來毫不意外，他雙手抱胸，摸了摸喉嚨，「你猜，他會不會想問，應該剪哪根線啊？」

  「紅色？黃色？還是藍色？」

  此刻的朝朝沒辦法接聽，因為她看見Rain的腰上也別了一把槍，他甚至毫不掩飾地把它暴露了出來。

  「你可能不方便拿手機，我可以友情提醒你，現在已經8：50了，離我設定爆炸的時間只有十分鐘了噢。」

  顧朝朝看著他手中示威一樣的黑色控制器，有種被Rain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好。」朝朝妥協，她右手舉高手裡的畫框，慢慢走近，「我把畫給你。」

  畫裡有追蹤器，就算……就算最後真讓他逃了，也不擔心找不到人。更何況氣窗太窄成年人無法通過，這個鐘樓唯一的出路只有自己背後的石階。

  想要越過自己逃跑，可沒有那麼容易。

  她在心中安撫著自己，把畫遞了過去。

  也是在這個時候，鐘樓之下警車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朝朝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在Rain快要接過畫的時候，迅速抽回了手。

  「你的計劃失敗了，炸彈被拆除了。」

  不然，警方不會立刻趕到這邊來的。

  「真的就差一點了欸。」Rain似是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他後退到鐘樓的氣窗口，遙遙往樓下看去。

  和樓下的許言清對上了視線。

  「來得可真快。」

  說完，他又看向顧朝朝，語氣誠懇：「現在可以告訴你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打算傷害任何人，那個孩子身上的炸彈是假的，只是個臨時組裝的玩具而已。」

  「你騙我們！」顧朝朝咬牙切齒。

  「禮尚往來而已，你們不是也騙了我嗎？」他盯著顧朝朝手中的畫，語氣幽幽，「他們能這麼快趕來，是因為畫裡有追蹤器吧。」

  顧朝朝微微一笑。

  「你猜的沒錯，對付你這樣的，不留一手怎麼行！」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

  Rain的手往下移，似乎要碰到腰間的手槍了。

  「別動！」顧朝朝比他更快，抽出了自己的手槍，對準了Rain的心臟，就和他之前預言的相同，「如果你敢碰那個玩意，我一定會開槍的。」

  她的眼神銳利如刀劍。

  Rain是義大利黑手黨出身，從小到大拿槍抵著他的人不計其數，他只要看一眼對方的眼神，就知道什麼樣的人是真的會開槍，什麼樣的人只是虛張聲勢。

  很不幸，顧朝朝是後者。

  但是，Rain並沒有表現出看穿她的樣子，畢竟，這也不是很重要，現在重要的是，如何離開這裡。

  於是，他順從地舉起了雙手。

  「我投降。」

  顧朝朝眯起眼睛，不得不說，Rain是個心思極為縝密的人，他的手上帶著黑色的半截皮手套，嚴絲合縫地包裹住了手指與掌心——任何會被鑑定出指紋的地方。

  只露出了部分手背。

  他的右手還捏著那個「炸彈遙控器」。稍微彎折的中指，依稀可見帶了一枚銀色素戒。Rain在下一秒就按下了遙控器。

  電光火石之間，煙霧瀰漫，遮住了視線。

  顧朝朝霎那間意識到。

  為什麼交易地點會選擇鐘樓，他又為什麼會帶滑雪面罩。

  這裡，曾經是古代的烽火台。把煙霧裝置設立在古代焚燒狼煙的地方，既可以向外傳遞消息，又可以利用煙霧逃跑。

  她的視野一片熏人的白煙，嗆得人無法呼吸。

  顧朝朝屏住呼吸站在氣窗口，斜入的光線透過白煙，仿佛隱藏某種預兆的漫反射光線又被白煙吸收一樣消失了。

  借著孱弱的光，她看見了一點黑色的影子。

  於是，「砰——」地一聲。

  顧朝朝說過，她會開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