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捫心
2024-09-14 02:55:52
作者: 天醉語
夜雨捫心
「我是瞎猜的,一共就三年嘛,所以很有可能是第三年。」凌嵐解釋的亂七八糟。
終於有大膽的人站出質疑,任去來懟道:「哼!都說了劍榜大比在年末,當然是第三年,傻子都知道!」
凌嵐頓時愣住,繼而臉有點兒發熱。
她狠狠踩了賀風一腳,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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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修士面前被下了面子的某門主唇角微勾,洋洋自得。
眾修士看得目瞪口呆,面容複雜,簡直難以理解。
這時,夢境忽而再次接續。
丹劍院結業後的第一年,暮春。
褚玉列回歸涵虛宗,撐起了自家宗門重任。
他前往南方一門派進行仙門內部秘事接洽,偶聞其掌門透露了一些大仙門內部的秘事。
傳聞清行五長老中的藥長老,手下諸多靈藥中有一味情糖枝,可醫修士天生頑疾。
褚玉列眸中發亮,這是他第一次聽說原來天生頑病亦可醫治。
只是只此一株,或難以尋求。
這時,弟子匆忙來報:「少宗主,不好了!小姐她……快不行了!」
褚玉列驚案而起,瞬間無影。
涵虛宗,小玲兒屋內。
床前圍了一大圈親人和醫修。
褚玉列沖至床前,看著床上小玲兒慘白的面龐:「小玲兒,小玲兒!你怎麼了?哥哥回來了,你哪裡不舒服?告訴哥哥,哥哥帶你去四海求醫,好不好?」
小玲兒氣若遊絲:「哥哥,我見到你最後一面了,真好!」
褚玉列跌落在地。
半晌,褚玉列問:「還有多長時間?」
母親頂著核桃似的紅腫眼睛,道:「醫修說至多明日。」
褚玉列一言未發,奪門跑了出去。
清行派,藥長老殿外。
褚玉列憑涵虛宗宗主令厚顏闖了進來。
「我家宗主說了,今日不見外客。」門童道。
「我都說了,無論多少財物靈石我自會奉上,絕非白白取藥。」褚玉列掀袍跪地,大聲道:「長老尚未與我相談,又如何得知我可以為此付出多少代價?無論什麼,只要長老肯賜藥,我都會做到!」
門童回大殿中相報。
褚玉列在殿外跪了良久,良久……
可惜老天從來不會偏袒於他。
暮色深處,淫雨漸至,霖霖不絕。
越來越多藥門一脈的人被吸引過來,撐傘圍在四周,好奇地觀覽討論著滂沱大雨中跪在殿前的這個青衣男子。
但是也僅止於好奇,私語,觀看,或有人真心同情,也不敢貿然上前,畢竟他跪的人是他們的長老。
稀落的人群中想起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一位身著明艷紅衣的女子還差半步走出人群,此刻卻堪堪頓步。
人群中央,一位斗笠垂紗風姿高華的白衣女子撐傘而出。
褚玉列忽覺身上涼雨停歇,他微擡頭望了一眼上空那把天青色的傘,嘴角自嘲似的輕勾。
終於,他嚴肅道:「我不需要!」
身旁白衣女子紋絲未動,長身玉立,直直望向正前方,仿佛透過眼前的迷濛雨幕能夠看到另一襲身影。
半晌,褚玉列向前膝行一步,重新回到了大雨中。
白衣女子亦前行,重新以傘撐起他上方的雨。
褚玉列視若無睹:「我都說了我不需要。」
白衣女子淡淡道:「你眼中有恨。」
褚玉列啞然。
須臾,他終於側首,看了身旁的白衣斗笠女子一眼,倔強道:「沒有。」
白衣女子這次沒有回他。
此時無聲勝有聲。
外界的雨依舊下著,褚玉列的眼中亦被雨淋濕。
二人就這樣沉默著,大雨滂沱中仿佛稀釋了外界一切其他的聲音。
不知過去多久,霖霖夜雨停了。
身旁白衣女子忽然出聲:「我時常在想,到底該不該恨呢?」
褚玉列道:「你的答案是什麼?」
白衣女子在斗笠紗簾中搖了搖頭,道:「抱歉,我不知道。」
她收起傘,轉身走了。
褚玉列終於回頭望向了她的背影,眉頭卻微微皺起。
那女子一塵不染的白衣上,背部卻格格不入地暈染出一片血紅。
那夜,褚玉列跪到了子時。
門童出來告知:「褚少宗主,藥長老說實在抱歉,那株情糖枝剛剛已經給了段宏段宗主,他的坐騎得怪病適才已經服下此藥痊癒了。」
褚玉列瞳孔驀睜,怒而揪起了那門童的領子:「那可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啊!」
門童笑容無害,不急不忙道:「少宗主,在外面,求人辦事的前提從來都是——等價交換!」
他故意在「等價」二字上加重語氣。
褚玉列氣得發抖的手頓止。
「你要知道,清行派中從來不缺金錢靈石,而你那幾乎算得上全副身家的涵虛宗,在這裡的人看來更是不值一提。」門童掙脫對方的手,撣了撣衣袖,道:「你還不明白嗎?你沒有上桌的籌碼!又何論交談?」
「是你自己無能,救不了你想救的人,不怪藥長老,不怪任何人,大家都沒有錯,要怪只能怪你。」
門童轉身欲走,不忘嘲道:「作為門童,這些我尚懂得。而你,卻不懂。可笑!」
褚玉列忽覺全身一陣戰慄。
不久前的那陣冷雨仿佛重新襲來,澆得他全身寒意肆虐。
那夜,褚玉列拼命趕回家,迎接他的是門前白色的燈籠和白布。
小玲兒一個時辰前走了!
一月後,涵虛宗大殿前,領練的褚玉列看著稀落了許多的弟子隊伍,練到中途獨自離開了。
他把自己關到書房中,一日一夜。
第二日,他推門而出,做了一個決定——他要入清行!
「少宗主,消息打聽到了。」石珏此時來報,「你說的那名女子就是一年前聲名鵲起,如今修仙界最負盛名的劍師女公子——凌雲。以教習仙門中繼承弟子為業賺取錢財,如今她在凌霜宮當那位凌少宮的劍師。」
「還有嗎?」
「她每隔半月都要去修仙界最高昂的藥房買藥材,全都是些補血生肉的藥材。對了,兩個月前,不知是不是為了財物靈石,她又去清行藥長老那裡謀了份差事,不久二人發生了爭執,可是她卻還是照舊去那裡。」
褚玉列腦中浮現出那日陰暗夜雨中女子背部白衣上觸目的鮮紅。
「把這個給她。」他從懷中拿出一禮帖。
石珏接過,只見紅封上明白寫著「聘師書」三字。
果不其然,三日後,一白衣面具女子持禮貼登門拜訪。
庭院深深,花儂柳陰。
二人會面,同時微驚:「是你!」
原來,雨夜執傘和長街驚馬的兩人,竟都是她——凌雲!
夢境在綺麗美幻的再次相遇中倏然寂滅。
「不對!」眾人驚醒。
世殊道長嚴肅道:「我們一開始就跟錯了重點,那位白衣女子才是和夢主牽絆最深的重要人物。」
凌嵐卻已是從石珏那句「凌少宮的劍師」起,便陷入了難以言說的隱秘情緒中。
溯洄中,丹劍院結業後她回凌霜宮的第一年,為快速學會凌霜宮劍法,確實是請過一位常帶斗笠垂紗且精於解析各類劍道的女劍師。
凌嵐能看出劍師是在意她的,並且傾盡全力在教習她引導她。
可無論她如何靠近,劍師總是冷冷的,甚至可以說是躲避她的靠近。
就仿佛像是——她不願和身邊的任何人產生任何的情感羈絆,獨身來去,永遠是一個人。
最後,她也確實是不告而別,再無音信!
原來是她!原來她一直從未離開!
「凌宮,有沒有可以逆轉時空或者說可以看到那白衣女子過往相關的方法?」世殊道長將凌嵐思緒拉回,「畢竟,你是夢主。」
凌嵐搖頭。
須臾,她看向了門外階下,眾人跟著她望過去。
只見階下中央痴痴地立著一人,是之前去跟白衣女子的褚玉列!
他回來了。
凌嵐走至階前,對褚玉列道:「在這之前她的所有你都知道了,對嗎?」
褚玉列唇角微動卻無聲,半晌擠出一個字:「是。」
凌嵐:「可否容我們靈識探入你的憶海一觀她之往事?」
褚玉列目光探究性注視著她,難以置信道:「你確定?」
「確定。」
凌嵐雙指點向褚玉列太陽穴後憶海處,賀風點向凌嵐,其餘眾人依次相接。
開始之處,是凌霜宮禁地內。
一朵幼小透明的寒露雪蓮從紫木林地面流動的煙嵐中緩緩飄起,飛出了禁地。
它乘風而行,一直飛到北方的一座荒山上,荒山之巔有一廢棄的小木屋,山後有一寒冰泉池。
那雪蓮就沒入了冰凌漂浮的泉池中。
大概不到一年時間,有一天柴扉輕開,小木屋中走出一遮面白衣女子。
她以漁樵耕勞的全部家當在街市買了一副面具和一把並不稱手的仿製銀劍,然後御劍向西方飛去。
她很急,可是那慣有的冷氣場中卻帶了一縷罕見的清躍。
行至哀遇樓上空,她見下面街市繁華無邊,然忽生驚馬。
雖然著急去往西方,但是凌雲沒有絲毫猶豫,當空跳劍而下。
原以為是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除惡鎮魔扶危濟困,並無不同。
卻沒成想,哀遇樓前,一人持馬一獨立,驚鴻一面,人未相識弦先動。
與那位雖表面意氣風發的青衣男子目光相接的瞬間,她分明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與自己過往一樣的冷和傷。
可惜這次回來,她不會和任何人有羈絆了!
於是她繼續向西方去了,那裡才是她此次回來的一切渴望。
凌雲在凌霜宮外徘徊良久,也曾喬裝宮人混入其中。看著這裡熟悉的一切在經歷昔日那場動盪後慢慢步入復甦之途,她稍稍寬心。
可唯獨高殿之上那個當初被她趕鴨子上架且天資平庸的小女孩,她心有愧疚,同時,亦心有擔憂。
凌雲重回北冥山,兩月為期,在修仙界打出了自己傳奇劍師的名號。
順理成章地,她通過靠近霜客進入了凌霜宮,成為了「凌宮」的劍師。
不僅僅是劍術,宮務治理、智斗謀略、仙門大勢、修煉之道,她將自己畢生所學毫無保留全部授與。
可惜,人和人終究是不同的。
一些人輕易便可以做到的事,有些人卻需要付出難以想像的努力去做到。而一些人付出努力便可以做到的事,有些人即使付出半生卻仍然尚未做到。
凌雲從來沒有怪過「凌宮」,她只會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悉心教導對方。
她還是認為,儘管天賦如此,但努力了,還是會走的更遠些。
可惜,歲月從來不等人。
這一年末,除夕夜,大雪漫天。
她像往常一樣,獨自回到北冥山上的小木屋中。
待忍著莫名的劇痛脫下外裳,她看到了白衣背部觸目驚心的血跡。
她的這副身體堅持不住了!
那夜,她跳入冰冷侵人的寒冰泉池中,溺了一夜。
第二日依舊如沒事人一般,繼續著往日的任務。
她必須要在這具身體徹底衰敗之前,完成她此次回來要做的所有事情。
她沒有時間了!
漸漸地,寒冰泉池也不能再遏止她背部變得嚴重的腐爛和滲血。
萬念俱灰之際,她想到了清行的藥長老。
凌雲的劍師女公子之名本已在修仙界如雷貫耳,各派爭搶不及。可是,她卻推了所有聘師帖,獨獨去了凌霜宮。
如今,她順水推舟,兼起清行藥長老小兒子的劍師,不出半月,便探聽得知了修士靈體防腐止血的藥用之法。
凌霜宮付與的聘師靈石根本不足以購得起修仙界上層如此高昂的奇珍異藥,但是她也不想向凌霜眾人透露身份。
她赤條條地來,完成遺憾後,也只想悄無聲息地離開。
凌雲不喜歡離別。當然,更不想再次掀起風波。
於是她繼續留在了藥長老這裡,兩處湊在一起的靈石恰好足以付得起靈藥費。
第二年春,清行派藥長老殿內。
藥長老:「凌雲,我有個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長老請講。」
「這近一年來小兒在你指導下劍術突飛猛進,我自是看在眼裡。我尚有一長女,如今遊歷也即將歸來,她心有大志卻修為劍術遲遲不得突破,所以,不知凌劍師可否除去外務,一心留在我清行藥門一脈,作我的座上賓?」
「我想,我可以再多教習一人,沒必要……」
「凌劍師,」藥長老打斷她的話,「你是真的不明白我此話何意?」
凌雲垂於一側的手緊緊握拳。
藥長老不吝誇獎:「你在劍道之上,天賦令人瞠目,最驚艷卓絕的是,你現在年紀如此之輕。與其去輔佐一名涉世未深的孤女,何不襄助於我藥門一脈?」
「您的好意我心領,但恕難從命!」凌雲神情不善,轉身欲走。
「那靈石呢?」
凌雲猛然頓步。
「據我所知,你每隔半月便會去修仙界內最高昂的靈藥藥房購祛腐止血的稀世靈藥,」藥長老玩弄著手中兩顆碩大的藍寶石,「那種靈藥,應該價值不菲吧?」
凌雲偏頭,冰冷道:「不勞費心!」
藥長老再一次叫住她:「凌雲,我等你再次回來求我!」
凌雲置若罔聞,破門而走。
少年拏雲,自負一流。殊不知終有一日,也會英雄氣短。
兩月後,清行山下,一斗笠女子撐傘獨立。
漫天風雨中,她的袍擺獵獵翻飛,雪白其表,然背部卻在不停滲血。
如藥長老所料,凌雲終究還是來了。
在此之前,她先後去兼任過大小各仙門的劍師,最後才發現,凌霜宮和清行藥門二者給她的報酬,已是遠遠超過正常聘師費用水平的好幾倍。
而現在轉投他派,所得靈石根本不足以支撐她每隔半月便需要的高昂靈藥。
她也曾試過一身兼三任,可結果是,在她狼狽不堪的背後,是愈加嚴重的血肉腐爛。
積少成多說來容易,可是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原來脫離凌霜宮,除卻一身修為外,作為一個普通人,她什麼都做不了。
首先財物便限制了她的一切。
以前的她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自是不知錢財為何物。如今,卻是真真切切地體會了一把普通人的心酸。
不為五斗米折腰?
凌雲內心嘲諷至極,她終究還是要折腰的。
拾階而上,行行停停中,她在殿外的空濛雨色里,看見了那襲熟悉的青衣。
又是他!
身旁人的議論聲混雜著大雨,源源不斷流入凌雲耳中。
「這人也忒傻了些。」
「他現在趕緊趕回去,說不定還能見妹妹最後一面,卻沒成想是一個一根筋的榆木腦袋。」
「可不是嘛,明知道藥長老的態度,還痴心妄想!」
凌雲突然冷冷插道:「他不是痴心妄想,他是在賭。」
賭人心,賭他半生所信仰。
一人道:「人啊,有時候還是不要去賭的好,賭輸了,就是永失所愛。」
「要我說,他還是太嫩了,真實的現實從來都不是他心中所幻想的模樣!」
人群紛擾,各有所解。
一道腳步聲窸窸窣窣,淹沒在議論和大雨滂沱中。
凌雲穿過紛雜繁亂的萬千急驟語,持傘走到了那人近前。
將傘傾向了大雨中的另一道影子……
她和那人一起在傘下倔強孤傲對抗著世間的磅礴大雨。
可惜,他們賭輸了!
那個青衣男子仍跪在那裡,什麼奇蹟都沒發生。
不知為何,凌雲沒再走進大殿,她下山離開了。
一月後,本已做好提前離開人世的凌雲忽然收到了一封聘師帖,報酬與藥長老的大差不差。
於是,她來了。
再次見到青衣男子的剎那,她先是一驚,繼而在面具下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
原來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