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兔露真
2024-09-14 02:55:53
作者: 天醉語
糖兔露真
眾人同時收指,從褚玉列憶海中抽離,竟默然呆立原地。一連串的疑問如潮水般鋪天蓋地而來。這女子到底何許人也?
凌嵐心口好像突然缺了一角,隱隱有些悶痛。所有的一切前因她似乎都明白了!
此時再看回庭院深深處的夢境,不覺悲從中來。
夢境中的凌雲已擔任起涵虛宗所剩不多弟子的領劍師。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凌雲和褚玉列慢慢相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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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會一起探討門派管理、仙門大勢,會在教間隙論道問劍,相互切磋,偶有閒時也會一起檐下煮酒、品書論畫。
漸漸地,在褚父褚母的相邀下,凌雲試著和許多人圍在一起吃飯。只是不知為何,最後演變成了僅她和褚玉列一起。
這樣平淡溫馨的日子一轉眼便是一月。
這日,教習間隙凌雲和褚玉列對劍結束,褚玉列收劍笑嘆:「不愧是修仙界大名鼎鼎的劍師女公子,這麼長時間了,我竟還是未能在你劍下討到一絲便宜。」
凌雲眉宇間仿佛氤氳著一層莫名的輕哀,淡淡道:「我這是在違背常倫的極致環境中被逼出來,不值得什麼羨慕的。她轉而道:「但我觀你之劍,卻也是這一輩中的佼佼者。」
褚玉列知令對方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轉圜道:「雲姑娘誇人可不常見,倒是被我給搶先了。」
凌雲不置可否。
見她轉身繼續要去帶練弟子,褚玉列忽地在背後喚住她:「雲姑娘!」
凌雲頓步。
「今夜這一帶正好有著名的詩燈宴,為感謝你不嫌棄敝宗式微還能親來任劍師,不知可否允我請雲姑娘去詩燈宴一游,以盡心意。」
其實像這種喧鬧人多的地方她一向是不喜前去的。一是她身負重責,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些無用的事情上。二是她實在是覺得,自己和那些人世熱鬧繁華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婉拒的話到嘴邊,待她回頭看向褚玉列後,口中的話卻是一噎,半晌,她鬼使神差點頭:「嗯。」
華燈初上,遊人如雲,各處高掛的詩箋隨夜紛飛。
「雲姑娘,這裡人流多,我們注意些,別走散了。」褚玉列話落一回頭,便見身旁沒了蹤影。
朝後一看,只見一白衣銀面具的出塵女子直直站在一小攤前。
褚玉列意有所料,負手走近。
凌雲指著攤上插著的各色小糖人,奇怪道:「褚玉列,這是什麼?」
「糖人。」
雖然戴著面具,可卻能清晰看到凌雲那久落霜雪的眼睛一掃經寒,好似發現新奇玩意的小童,不住眨巴。
褚玉列忽愣在一側,偷偷擡眸不住看她。
貨攤大叔洞穿一切,道:「小姑娘,還沒吃過糖人吧?這糖人啊,吃了可佑人一生澄甜圓滿,長命百歲!」
凌雲心中一跳。
大叔:「讓夫君給你買一個吧。」
話出,二人同時倒吸一口氣。
褚玉列偷覷凌雲一眼,急忙解釋道:「不不不,大叔您誤會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大叔笑眯眯道:「原來現在還不是啊!」
這話說的,好像以後就是了一般。
褚玉列害怕凌雲尷尬,沒再繼續反駁,轉移話題道:「雲姑娘,你喜歡哪個?」
凌雲目光在眾多小糖人中逡巡。
褚玉列原以為她會選一些劍塑、雪花塑之類的糖人,誰知最後凌雲胳膊探到最裡面,徑直拿起了一個兔塑形狀的糖人。
他忽覺驚詫,繼而看透了什麼。
凌雲看著手中可愛靈動的糖兔,面具下的唇角淺淺勾起。
正要付錢,只見身旁人已先她一步付清。
褚玉列道:「大叔,借你祝願,不用找了。」
大叔樂不可支,開心道:「謝謝公子,謝謝姑娘!姑娘此生一定會澄甜圓滿,長命百歲!」
「真甜!」凌雲跟在褚玉列一側,一點點吃著糖兔。
褚玉列好奇著微斜目光,竟忽然覺得身側謫仙似的人一時萌態畢露,純然如新芽。
如此一路而上,二人對詩燈,解花謎,你來我往,難分上下。
凌雲穿梭其間,仿佛是一個莫名闖入小孩世界的大人,既拙劣地端著大人的姿態,又不合時宜地摒抑著稚心。
褚玉列:「雲姑娘,我們去奪一枝花籌,可去?」
凌雲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片大場地上,數十衣飾鮮妍明麗的面具女子齊聚。同樣數十道寬大透明的彩綢直通天際,與遙遙天邊的一盞懸燈相接。
「二位可也是來奪選花朝神女和守神使的嗎?」籌劃小哥看到二位氣宇不凡之人向這邊走來,殷勤攬客道。
「是,麻煩小哥多為我們安排一條通天彩。」
「這是……」凌雲剛要問,就被其她那些活潑靈動的奪籌小姑娘圍住。
「姑娘,你也是來奪籌的吧,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
「這位妹妹周身氣度不凡,想必面具之下也是一個清絕典雅的美人胚子。」
「我最喜歡和美人貼貼了,姑娘,一會兒奪籌我們去相鄰的通天彩上吧。」
凌雲被簇擁於中央,微微不好意思起來,自作鎮定地看向人群外的褚玉列。
後者會意,無奈含笑低頜。他穿過重重人群,於混亂中將凌雲帶了出來。
「咚!」小哥敲鑼靜場。
眼前數十道通天彩綢傾斜連向高空懸燈,初始微傾,越往天邊越來越陡,直到接近懸燈時的徹底垂直於地面。
「本場奪籌規則為,各位姑娘的男性陪賽者以懸絲先站至通天彩中間一半路程,姑娘們持毛筆而上,將毛筆送至男子手中後,男子誰先跑至懸燈處解謎題字者,此組為勝。中籌組女子則為本屆的花朝神女。」
凌雲疑惑看向小哥,道:「既為選花朝神女,為何最後是男子去奪籌?」
褚玉列微愣。
「後面的彩綢太陡,雖有懸絲相拉,可畢竟是小姑娘家家的,容易被嚇著。」小哥瞥了一眼褚玉列,「更何況,各位公子扮演的本來就是守神使,守神使自然是要保護自己的神女了。」
凌雲尚未來得及反駁前句,先被後者引走了思緒,低喃:「守神使護神!」
誰知此時褚玉列忽突兀道:「雲姑娘,守神使護神,神護愛蒼生。我卻認為,神比守神使要更辛苦。」
凌雲眸中一顫。
等她回過神,各男子已被懸絲牽引至彩綢中路。
一聲鑼響,姑娘們奮力上跑,衣袂後追。
凌雲暫封修為,本已跑於最前,誰知這時背上懸絲忽斷,拉力相彈瞬間,凌雲猝不及防向後仰倒。
儘管知她修為高深,褚玉列還是下意識瞳孔驟縮,身體俯衝,直至看到凌雲拒絕的眼神,才堪堪止住。
凌雲近地時翻身彈跳,於緩坡處急遽站穩。然後掀擺猛上,踏著輕功勢不可擋再次向上衝去。
這時接連傳來他人驚叫興奮之聲,好些女子已經到了中路。或與情郎斜空相擁,或交筆執手,深情承諾。
數位男子已接筆上跑。此時凌雲恰到褚玉列下方不遠處。
「雲姑娘!」褚玉列雙手交捧於腹前。
凌雲意會,猛然一蹬騰空躍起,於褚玉列手捧處點腳一踩借力上躍,猝然飛出數米。
輕功飛踏,箭步成影。馬上便超過眾位男子,不一會兒,她率先到達懸燈前。
速覽燈謎,潤筆題字。
拉下懸燈中花籌的那一刻,萬千白色小花從中爆破,散落成河。
凌雲隨花從空中緩緩落下,路人皆是駐足,竟一時看呆了眼。
褚玉列從彩綢俯衝而下,撫掌道:「雲姑娘,驚為天人!」
凌雲頓時想起比賽未開始前三人的對話,一時明白了什麼,她以手接住一朵風中寒蓮,道:「褚玉列,你這個人——真的很好!」
彩綢收束,懸燈斷線悠悠飛向天際。
它下掛燈謎實則非是燈謎,而為一問:「何為神女?」
其下書:「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事後,褚玉列隨小哥去後台取奪籌彩頭,凌雲獨自等在此處,四處圍觀的人已散的七七八八。
「呦,小娘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啊?」聲音從背後傳來。
凌雲不屑一顧。
「呀,我們的神女還挺有傲氣,都不想回頭看我!」
「說夠了嗎?說完閉嘴!」凌雲心緒絲毫未起伏,一貫地冷淡道。
「怎麼,你還覺得你的情郎褚玉列會來救你?別天真了,褚玉列不敢跟我動手,也不敢得罪於我。從前是,現在仍是。」
原來是熟人。
凌雲譏諷道:「等人救?不過你說錯了,等人救的那個人應該是你!」
「女孩子心氣太高可不太好。」這時,那人的一隻手已搭上了凌雲的肩膀。
本尚在想貿然出手會不會給褚玉列帶來什麼麻煩,此時那人卻得寸進尺。
腰間劍已出鞘半寸,凌雲眸光森寒,正要一劍教他做人。
忽而一陣疾風掠過,有人將她猛地向後一拉環於身側,緊接著,面前那人被一腳狠狠踹出數里,驟然吐出一口血。
凌嵐回頭,只見褚玉列眉若山聚,目似寒潭,一掃平日裡的溫潤清雅之氣,周身威壓重重襲來,幾近駭人。
凌雲竟有些怔住了。
「呦,我當是誰呢?原來是褚瀟啊!真是好久不見。」那人在身後好友攙扶下起來。
褚玉列眸光半垂,聲音沉狠:「滾!」
「滾?怎麼,如今你倒是要和我正面衝突了?我記得你以前一向都是善於憋著的。」
凌雲蹙眉:「褚玉列,他是?」
那人一展摺扇故作斯文道:「在下當今十大仙門之一樓學派掌門之子,樓里。」
凌雲頓時想起,他以前跟隨他父親曾來凌霜宮拜會過。那時的樓里對她畢恭畢敬,儼然一副根正苗紅的仙門新一代大才之行貌,卻原來都是裝的。
只有在那些比他們弱的人面前,他們才會顯示出吃人的獠牙。
「褚玉列,昔日小劍館中你搭上賀風這條線,在少年以劍為尊的修習劍院一時風光無兩。唉,可惜,最後還不是屈居於我之下!哦對了,我聽說前段時間你的妹妹也死了,宗門也漸漸敗落了,跟我少時猜的一樣,可惜你那時並不喜聽。嘖,我深表同情。」
褚玉列握劍之手微抖,但明顯不想跟他們糾纏,道:「所以呢,可以滾了嗎?」
「哈哈哈,我就說嘛,都成年人了,不該像你剛才那般衝動。別忘了,我動動手,就可以讓你那放在心尖子上的涵虛宗在仙門林立中喘不過氣來。」
「以強凌弱,樓之芒可真是教出來一個好兒子。」凌雲諷刺道。
「這位小娘子竟還認識家父!褚玉列,不如你把這小娘子讓給我調教調教,我就……」
話未落,樓里右臉一記重拳落下,直接被打到了一旁的貨攤上。
樓里頂了頂腮幫,陰狠道:「全都上,殺了他!」
場面急轉直下,陷入混戰。
褚玉列並不以劍快定勝負,而是赤手空搏,拳拳到肉。
即使如此,那些人也並不是二人的對手。
最後,二人背靠站立中央,周圍一圈人被打趴下再也站不起來。
褚玉列牽起凌雲的手,卻並未回頭,低沉道:「凌雲,我們走!」
夜半子時,一束月華透過窗欞,落在了披衣靜坐的凌雲身上。
她不住看向衣架上掛的那件寒蓮刺繡純白披風,那是此次奪籌的彩頭。
想起近日來尤其是今夜裡的一些事,凌雲就煩躁的睡不著。
她驚異察覺,她的心緒好像變了!
可是,她該怎麼辦呢?
直到月華漸漸淡出窗欞,她仍孤坐在那裡。
門扉輕響,有鬼來訪。
凌雲拔劍的瞬間,恍然如夢初醒。夢中的一切綺麗夢幻,醉人心房,讓人不願醒來。可是,她終究還是要回歸真實的。
她的半死軀體開始散發陰氣,招引惡鬼了!
這一夜,她揮劍不息,斬殺盡所有沖她而來的邪鬼。
之後的日子裡,凌雲變得比之前更加冷情起來,也漸漸地和褚玉列拉開了距離。
每次從凌霜宮教導「凌宮」回來後,除教習劍術之外,她便遠遠避開人群,包括褚玉列。
為顯得不刻意,她極儘自然地慢慢拉開二人的距離,仿若二人真的只是點水之交。
終於有一日,褚玉列問她:「你是不是要走了?」
凌雲微愣,她確實準備月末那幾日離開的。如今她所籌靈石已足夠買得到足以維持她身體的靈藥的量。剩下的日子,便只有她心心念念的凌霜宮和……最後一絲神魂歸位。
凌雲道:「是,還未來得及告知褚宗主。」
褚玉列:「正好,月末那幾日,我也就要離開了。」
「你?」凌雲驚疑道,「你……要去哪裡?」
「清行派。清行劍試遴選弟子,我已經報名了。」
「可清行不是……」凌雲想起了那夜雨中跪求,「那場夜雨中,你明明是對那裡有恨的!」
「那又怎樣?」
「你要幹什麼?」凌雲警惕道。
褚玉列瞥到她的眼神,不覺心中一墜,表面仍鎮靜道:「爭權奪利,僅此而已!」
「到底是為爭權,還是為爭權後的復仇,這兩者本就界限模糊。」
「我在你心中,就是這樣的人嗎?」褚玉列終於忍不住。
「有些事,我不敢賭,也不會去賭。弄權也好,奪利也罷,但我絕不會讓人因謀權而動盪整個修仙界,那時妖魔趁機而入,橫行作亂,民不聊生。也許,我們會成為敵人。」
「我心中自是有數。卻從未曾想,你會是第一個如此看我之人!」
那日,整個涵虛宗都知道二人爆發了如此不容回頭的爭吵。
果然,幾日後,凌劍師離開了。正印證了眾人心中所料。
同日,他們的少宗主褚玉列告別家門,帶著包袱獨自前往了第一仙門清行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