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燃紅豆
2024-09-14 02:55:54
作者: 天醉語
燭燃紅豆
夜黑風高,窗欞微動。一隻長甲血手慢慢靠近床前,伸向了睡夢中的人。
凌雲雙眸驟睜,劍光森寒間翻身下床,將其一擊斃命。
屋外,近百惡鬼齊列,黑壓壓一片陰詭。
打鬥中,終於驚動凌霜宮人,眾人一起才瞬間將這些惡鬼全滅。
霜客道:「您沒事吧?這裡為何會有如此多惡鬼?」
凌雲搖頭:「許是前些天我剛端了一個鬼的老巢,餘孽前來報復吧。」
自那以後,凌雲搬出了凌霜宮,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
她躺在冰冷的床板上望著屋頂,奇怪不解:「為何在涵虛宗時還只是偶爾被眾鬼糾纏一次,而到了凌霜宮後就演變至日日夜裡招鬼?」
難不成是自己的情況越來越不容樂觀了?
這些天來,因半夜招鬼,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反正睡也睡不踏實,她點起盞燈,抓緊時間看起了宮務書。
不覺中,她披衣睡在了案前。
「走開!滾開!」
褚玉列從夜裡驚醒,冷汗涔涔。
門吱呀輕響,間隔一會兒,又是一聲門響。
褚玉列獨自坐在屋頂上,不知在想什麼。
忽然,一隻手落在他肩頭。
褚玉列下意識反攻,只見一襲明艷紅衣閃過,面前驟然出現一個鬼臉。
褚玉列:「……」
「褚玉列,被我嚇到了沒?」紅衣女子飛揚靈動,巧笑明媚。
褚玉列習以為常,道:「點湘,這麼晚了你出來幹什麼?」
點湘輕鬆一躍,洒然坐在他旁邊,道:「當然是來找你啊!」
「那~我~呢~?」
二人先是一愣,然後同時扶額。
褚玉列道:「注離,出來吧。」
下一刻,一位男子坐在了褚玉列另一側。
點湘嫌棄那人壞了自己的好事,不爽道:「你怎麼也來了?」
注離:「怎麼,只准你來找他,不許我來啊?別忘了我們可是清行劍試三人小分隊,耶!」
「……」
褚玉列無奈道:「我看我還是回去繼續睡吧。」
注離道:「別啊,我才剛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們你半夜出來幹嘛呢?」
因清行初入弟子第一年只能每月末離一日山,點湘猜道:「難道是第一次離家一月之久,所以想家了?」
褚玉列望向清行山下的萬家燈火,低低道:「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吃糖兔了。」
翌日,凌雲買藥途中,聽到了一則街談。
「話說,那位敗落涵虛宗的褚小公子自參加清行劍試選拔開始,先是憑藉當年劍榜第二的天賦之名越過初試,緊接著一路披荊斬棘風戰無不勝,可謂風光無限。」
「而且啊,我聽說他憑藉俊美的姿容,引得清行中無數女弟子為之心動,而他更是和一個明艷動人的紅裝女子打得火熱,那女子據說還是清行女子中美艷絕冠者,因此引得無數師兄對這位褚小公子是羨慕嫉妒恨啊!」
「這褚小公子真是打得了一手逆襲好牌啊!」
凌雲掂著藥材包,不知為何心裡空落落的。
她發著呆,邊走邊出神。不知何時,卻是走到了臨近此處的荊桃大道。
一瞬驚醒。
此處黃葉逐走,秋風蕭瑟。正是九月末最後一天。
凌雲跟隨簌簌黃葉逐走的方向行了數步,不久便看見了哀遇樓。
這時,一位身著明艷紅裝的少女拿著兩個糖人歡快地跑了進去。
不一會兒,二樓朱欄後的茶案前,重新出現了那襲紅衣。
凌雲定睛一看,那個背對大道坐於茶位上的青衣男子赫然是褚玉列。
紅衣女子將手中的糖人遞給對方。
「褚玉列,給!你想吃的糖人!」
褚玉列看到糖人的瞬間微微一怔。
點湘:「沒有糖兔了,所以就買了兩個小狐貍形象的糖人。而且,糖兔那不是小孩子才喜歡的嗎,好幼稚啊!我十歲時就不買糖兔了。你看這兩個小狐貍多靈動聰慧!」
褚玉列剛伸出的手頓於半空,蹙起了眉。
注離意識到不對,迅速起身奪過點湘手中糖人塞到褚玉列手中,打圓場道:「哎呀,你就快接下吧,別浪費了點湘的一番心意。」
他轉而對點湘道:「點湘,你還真去買了,怎麼我說想吃點什麼就沒見你這麼主動過呢?」
凌雲手中的藥繩忽地一松,掉落在地。
藥材本輕,斷不如交談聲來的清晰。可冥冥之中,褚玉列還是感覺到什麼,於高樓朱欄之上回首。
目光相接的一瞬間,褚玉列驀然一震,手中糖人無端滑落。
凌雲反應過來,下意識轉身即走,步調越來越快,直至最後跑起來。
而這邊的褚玉列猛地翻欄當空一躍,匆促落地站穩,便不由分說追了過去。
獨留二樓茶位上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的點湘和注離,以及——跌碎在地的糖人。
北冥山總是比別處冷一些,此時,山上寒風肆虐,陣陣砭骨刺髓。
凌雲跑回小木屋中,靠在了緊閉的門後。
這時她才恍然驚醒:自己為何要跑?
是真的不想再和那人有任何牽扯還是因為看到了樓上那一幕?
若是後者,自己為何要做作地跑走?
若是前者,真不想有牽扯,為何又偏偏跑到了容身處的小木屋?這不是直接告訴了對方自己的住處嗎?
她真的能做到像表面那樣狠心嗎?
腦中亂麻纏縛著凌雲,使她愈來愈煩躁。
腳步聲傳來。
「凌雲!」外面人輕喚。
「……」
「凌雲,對不起,上次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吵架,更不該誤解你的好意。這一個月來,其實我……」褚玉列頓住,繼而低沉出聲:「我後悔了!」
他後悔當初尊重凌雲的意願,故意迎合她的方式放她安心離開。甚至除她在凌霜任劍師外,連她的任何一切都一無所知。那種完全斷了聯繫的感覺,就好像是大海浮舟,飄搖無定。
「凌雲,開開門,好嗎?」
「……」
褚玉列靠在緊閉的門前,二人隔門相靠,各自默然,於痛苦漩渦中寂靜掙扎。
半晌,褚玉列仿佛抱著某種希望,沙啞道:「我自小好友不多,固定的朋友只有那幾個,而如今他們都已各自離開上路。你是我結業後認識的第一個知交。」
褚玉列近乎懇求,道:「但是,朋友是不會因為一場爭吵就走散的,對嗎?除非,從始至終,你並未拿我當朋友!」
樹影婆娑,秋葉捲地,陣陣寒風吹打著木籬柴門,發出蕭瑟聲響。
二人一門之隔,上演著暗涌不息的內心博弈。
許久,凌雲打開了門。
那一刻,褚玉列心中仿佛應證了什麼。
「你還好嗎?」褚玉列將她掉在荊桃大道上的藥包提於面前,凝重道:「你的病還沒好嗎?」
凌雲滯了一瞬。
沒想到,二人重逢再面後褚玉列的第一句話,不是解釋過往,不是訴說己念,不是急於修好,而是一句最平淡的憂問——「你還好嗎?」
凌雲無來由地,突兀問出了藏在心底好久的疑問:「褚玉列,為何你從來沒有問起過我的來歷?或者,好奇過我面具之下的真容?」
「因為,不重要!」
凌雲竟微微怔住。
不重要?
因為是朋友,所以不重要。還是……
那日回到清行後,褚玉列仿佛變了一個人,以至於眾位曾嫉妒他的師兄都開始下注猜測:他是不是此次下山,一不小心從清行十幾重的高峰掉下去了。
「褚玉列,那位白衣姑娘,是什麼人啊?」點湘終於還是沒忍住問道。
褚玉列知凌雲低調避世來去神秘,故並未正面回答,拐彎道:「至交。」
這個回答既習常普遍卻又曖昧橫生,似霧蒙花。
而且,褚玉列卻並未因朋友之類的字眼而自傷,相反,二人能夠再次重聚,在他看來,便夠了。
他對凌雲是何情感,是他自己的事。只要她一切安好,自己可以一直跟在她身後,行行停停,靜默相伴。
可惜,即使是退而再退,仍舊是天命催逼。
月中秘境試煉,褚玉列在清行轄山中誤入野豬妖洞穴。隨即撲面而來一股刺鼻難聞的腥味。
「這什麼味啊?」點湘捂著鼻子道。
「是腐肉的味道。」注離家住山野村畝,自是對這種味道熟悉。
三人走至洞深處,果見裡面臥了許多豬妖的屍體。
「褚玉列,你怎麼了?」點湘敏銳察覺到身旁人的表情變換,不忘調侃道:「不會是害怕了吧?」
褚玉列眉間籠上一層陰雲:「沒……沒事。」
面對他的敷衍,點湘不由眸中黯了一瞬。
入夜,褚玉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他總覺得,那味道好像與記憶中的某一處疑惑正好連上。
到底是哪裡?
夜涼如水,一陣冷風鑽窗進,吹的他渾身一冷。
褚玉列不由想起重逢那日的傍晚,也是寒涼如許。
籬門小院中,黃葉蝶飛下,凌雲不知為何忽然向前傾倒,他眼疾手快回身攙扶瞬間,狀似無意地按上了凌雲的手腕脈門。
他想探查凌雲的病情究竟如何了?
卻沒成想,是空脈!!!
後來褚玉列又想,畢竟修仙人士十人五異,或許是體質之因。
想到這,褚玉列突然從床上彈起。
他想起來了,那種腐爛的味道,他在北冥山小木屋後的寒冰泉池周圍也聞到過。
那日瀑雨後,凌雲持傘離開是的血色背影仍在眼前。
一瞬間,所有的一切如珠般串聯起來。
血色背影,久病未愈,腐爛氣味,空脈。
褚玉列瞳孔震顫,他得出一個此生都不願相信的駭論——將死徵兆!
或者說,迴光返照!
那一刻,所有的回憶潮水般湧上心頭,從初遇時的神秘離俗,雨中再遇時的冰冷似陌,再到聘師後的若即若離。原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砰」的一聲,驚雷乍響。
屋外冷雨狂嘯著推開窗扉,寒風無情侵門奪室。褚玉列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雙手正在微微顫抖。
北冥山上,小木屋外,暴雨如注。
忽而門扉輕響,凌雲陡然握劍,荒山野嶺無人識,怎可人至忽敲門?她心想許是惡鬼前來。
凌雲身帶殺氣,猛一開門,絲絲冷雨落鼻尖。
卻見淒風黑雨中,一個形容狼狽的青衣人孑然一身,獨立寒雨,只是目光痴痴地望向這裡。
那束複雜的目光熾熱而悲傷,穿黑掠雨,看得凌雲的心猛地一跳。
「褚玉列,你……」凌雲莫名被那種眼神感染,心中隱隱微痛道,「……怎麼了?
褚玉列恍然驚醒。從看到凌雲目光的那刻起,他就知道,一些事情他不該打破的。他不該只顧發泄自己的情緒,意氣而為。
心內爭鬥間,一把同樣的傘再次撐在了褚玉列的上空。
一股若有似無的淡雅蓮香頃刻縈繞而來。
「凌雲,」褚玉列低沉道,「我只是突然間,感覺有些孤獨。」
凌雲握傘的手一顫,微微愣住。
西窗夜雨,燭燃紅豆。
暴雨隔絕一切的飄搖木屋遺世獨立,窗紙上,兩道剪影對坐。
「凌雲,我可以在這北冥山上住一段日子嗎?」褚玉列換上一件嶄新雪衣,捧著薑茶道。
昏黃燭光下,凌雲面上的冰冷銀質面具泛出絲絲暖黃。「到底發生了什麼?」
褚玉列望向窗外的夜雨,淡淡道:「沒什麼,就是感覺,有些累了!」
無論是家門重振的重擔,還是初入清行的勾心鬥角,亦或是眼下溫美的短暫不可知。
黑夜中的二人一床一地,在瀑雨驚雷的掩蓋聲下輾轉反側,各懷心事。
翌日,凌雲早早便前往凌霜,一切與她以往生命中的任何一天並無太大差異。
只是在她午後歸來之際,才恍然發現,原來一切還是不一樣的。
籬門尚遠,而炊煙隱現,裊裊娜娜,裹挾著她從未體會過的人間煙火,鑽進心底。
「回來了?」門剛推,聲卻至。
只見那個昨日還一臉頹喪的青衣公子繫著圍裙,正端著兩碟飯菜從木屋走出。
凌雲不可思議看著他那破圍裙,若是摘下面具,大概就可以看見凌雲的一臉呆訝。
「呃……嗯。」
說著,褚玉列將凌雲按在院中的小石桌前,遞給她一雙筷子,亮晶晶地看著她道:「雖然你已修了辟穀,但是過于禁欲豈不是失了很多人生的樂趣?快嘗嘗!」
凌雲覺得這味道好像有點熟悉,簡直跟她在涵虛宗時所吃的一個風格。這樣一想,更是不覺驚異擡眸。
她舉起勺中飯瞅了瞅,又看向褚玉列。
褚玉列一眼看出她的訝異,道:「我好歹也是一個宗門公子,總不能在姑娘家裡白吃白住吧。這些天,這裡的一切雜活我就全都包了。」
也正如褚玉列所說,漁樵耕炊,弄劍修籬,他確實是一把好手。
有時凌雲回來會看到褚玉列正在院中翻土種蘑菇,據他說這樣等長出來的時候二人就不用下山去採購了。
有時會逢上褚玉列出去砍樵,然恰逢山雨,雖知高階修士可靈力化傘,凌雲還是每次都會放下手中的宮務書撐傘出去尋他。
有時二人午後閒暇,也會一起相約湖畔垂釣,漫談往昔。
可惜,這樣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的。
更何況,二人並非普通修士,這樣的日子並不會長久。
第五日,凌雲從凌霜宮回來後,老遠便見褚玉列蹲在木籬門側前方,不知在擺弄著什麼。
「這是什麼?」凌雲傾身道。
「花種子。我用靈力蘊養的。」
「什麼花?」
褚玉列神秘兮兮道:「來年人間三月芳菲日,我邀你看一樹明花璀璨。到那時,我再告訴你。」
凌雲不覺心中一陣苦澀,同時竟生出些許從未有過的對死亡的恐懼,她還能熬到來年嗎?
「好嗎?」褚玉列見她沉默,小心試探道。
凌雲回神,終究還是點頭。雖是無望,但她還是想賭一把。
褚玉列喜色乍現:「一言為定!」
夕陽下,褚玉列的背影重新步入院中,卻忽然停了下來。他意識到什麼,半晌回身,對並未跟來仍滯留門外的凌雲小心試問道:「凌雲,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門外,凌雲半個面具陷入一片沉悶的陰影中,情緒不辨道:「凌霜宮中人說,你私自逃出清行,如今,清行上下正在四處抓你回去。」
褚玉列手中的鐵鍬「噹啷」墜地。
「你該走了。」凌雲語氣冷冷,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