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生嫌隙
2024-09-14 02:55:42
作者: 天醉語
忽生嫌隙
「賀竹之!」
朱紅高牆之上,跨坐牆頭把玩長劍的黑衣男子聞聲回頭。
凌嵐立於庭院暖陽中,心情看上去還不錯:「你怎麼還在這裡?」
賀風收劍入鞘,尾佩叮噹。他莫名而笑:「凌宮,我自然是在等你。」
凌嵐努力想表現的漫不經心,可嘴角總也壓不下去。
賀風看出來,故意問:「此番一游可有何奇遇,不妨說來聽聽!」
凌嵐踏輕功幾步翻上高牆旁的樹枝,扶樹而立,與他對面而言:「適才碧血殿前遇到了甄老師,偶得機緣,以後我就也是丹劍院的一員了,師兄!」
賀風微怔,隨即,仿佛是終於反應過來了對方的話,面上一抹春風徐徐吹起。
不知為何,他竟偏過了頭,讓人看不清神情。
「我拜個師,你這麼激動作甚?」凌嵐不解。
賀風答非所問:「我們該走了——師妹!」
凌嵐知道對方又在打趣她,正要反擊,余光中忽然捕捉到站在院中的人,
逆光中,甄老師向他們揮手作別。
今日修仙界前來拜訪者眾多,雖然賀風過往一些事如今已真相大白,可畢竟敵對多年,有些怨恨不滿和情感畸變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忘記的。
而只要還有怨恨在,矛盾隨時都會存在。
更何況,丹劍院作為培養少年劍修的聖地,自來不和各仙門親近,不參與仙門間複雜的權勢爭鬥。
而她身份敏感,且出發前未發出任何正式拜訪的函件,讓人看見未免多想。
是時候該離開了。
二人向甄老師長揖一禮,雙雙踏輕功飛奔而去。
院中,身後藍衣女子問:「老師,嵐姐姐真的不是我們丹院以往的學生嗎?」
「何故有此一問?」
「可是她明明會我們丹劍院的劍法啊!」
甄老師凝眉,沉思未語。
一路上凌嵐都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女主光環又發作了,沉浸在拜師的喜悅中無法自拔。
直到快到凌霜時,她才察覺到身旁人的不對勁。
太平靜了,仿佛陷入了某種巨大的情緒衝擊中,只能用平靜來掩飾水面下的洶湧。
「賀竹之,甄老師跟你說了什麼?」其實她這樣貿然問別人的隱私是不大合適的,可她習慣性自然而然便問了出來。
正要找補,只見對方頓步,淡淡道:「沒什麼。」
凌嵐無來由地失望一笑。
表情還沒落下,賀風恰時轉身,笑意不明道:「甄老師問我,竹林審判中,仙門的凌宮為何竭力助我這個魔頭。」
情緒一個大拐彎,凌嵐掩唇假咳,道:「你怎麼回答的?」
賀風看她表情,見目的達到,回身嘴角不經意微勾,他繼續前行:「這就不予告知了吧,師妹!」
凌嵐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竟是被調戲了?!
她不服氣地追上去:「你到底怎麼回答的?快說!」
纏了對方半天,忽然對方口中蹦出四個字:「為公義故!」
凌嵐微頓,不覺落後數步。
雖然不是凌嵐想的那個答案,但是這個答案,亦是她多年心中所追。
賀風察覺身旁靜下來,回頭等她:「凌嵐,快點兒!」
陌上初熏,煙青醉人,幾瓣明花從凌嵐面前襲襟而過,拍打醒了迷醉中的人。
凌嵐快步走上去,嘴上佯裝吐槽:「甄老師就沒問這些吧,我就知道是你故意編的。」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又來迷魂術。」
正談笑間,一柄利劍凌空而來。
二人眉目一凜,齊齊閃避。
「賀風,你竟還敢來我們凌霜宮!」外門數十位弟子持劍而出。
昨日因設局擒幕後之人凌嵐御劍帶賀風直接從後山進入了禁地,今日出門拜望也是直接著便裝走的後山,因此外門這些弟子並不知賀風一夜都在凌霜宮內。
凌嵐:「大家先放下劍,這其中有誤會。」
「宮主,非是我們不知。雖然我們是外門弟子,但是竹林審判中事如今已傳的沸沸揚揚,多年前的事他被污衊不假,但是後來他做的壞事亦不假。」
凌嵐:「後來?」
賀風身子微僵。
「後來的他集結天下兇惡之徒自成一派,約戰凌霜,強攻清行,再到後來您臥底後風源門對仙門發起的種種攻勢,這些難道皆非他所為嗎?」
「當初他為了奪蟲鳴滴,囂張約戰凌霜,在對戰中毫不留情將宮主擄走,更是在用盡手段逼問出蟲鳴滴下落後,又狂妄自大地將人落魄逐回。當時我們凌霜宮受到了多大的羞辱,宮主您可還記得嗎?」
當時被擒走威逼的人雖是冒充的假凌宮,可對外畢竟無人所知。
最後一句質問問出,仿佛一記洪鐘大震,久久鳴盪於凌嵐腦中。
那是她被貶謫於泉下間時的事。
後來她從那裡出來後便又無縫接任了仙門的臥底任務。
泉下間期間的事她也只從別人口中聽了大概,其中細節和詳情並無從得知。
如今忽然從自己宮中人口中詳細得知了這段混雜著羞辱的衝突往事,她竟一時迷惘起來,不知該作何心情。
你那時知道約戰的凌宮是假的嗎?
這句話凌嵐在心中久久重複,卻終是沒有問出口。
若是知道,那恰和後來他利用此事將自己拉入風源門勢力聯繫起來。那麼從始至終所有的線便都連了起來。
可若不知呢?
她還要繼續試探下去嗎?
如果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他們還會維持現在的微妙關係嗎?
明明只是一件二人對立時的陳年舊事,儘管有一半的概率,只要問清楚就能消除她當下所有的疑惑介懷,她還是選擇了保守之法。
凌嵐語氣意味不明:「是真的嗎?」
半晌,身旁人道:「是。」
賀風只說了一個字,沒有多餘的解釋
這句回答已經相當於默認。
凌嵐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道:「賀竹之,恕我此次愛莫能助,你……要如何解決?」
「這件事,我自會對凌霜宮有個交代。」賀風一本正經。
「宮主,休要聽他花言巧語魅惑人心。」女弟子目光銳利,「做了就是做了,總不會是人間話本子中所謂為了保護你所以才傷害你的那種什麼爛大街理由。」
賀風:「事實已經鑄定,我自不會妄談因由無端開脫,如今為向凌霜表我誠意歉心,我會給出諸位滿意的交代。」
女弟子咄咄逼人,語氣不善道:「不知你想怎麼個交代法?」
賀風:「換位重來。」
凌嵐一愣。
一炷香後,修仙界傳開了一則消息:凌宮與魔頭賀風於洺川江畔約戰,飛林遁水,大戰一百回合,最後以凌宮略勝一籌告終,賀風戰敗被俘虜至凌霜宮。
步轉迴廊,檐下影晃。
凌嵐腳步輕快,一場酣暢淋漓的大戰過後,她顯然已經忘了剛才宮門外的齟齬隔膜。
汗水混雜著激戰時澎湃的江水,幾乎將二人打個全濕。
「賀竹之,是我贏了!」凌嵐戰時意氣未消,「我打贏了如今的劍道第一。」
這是她第六次重複。
賀風負手跟於其後,並沒有不耐煩,從始至終盯著她的背影,應道:「是,你打贏了劍道第一。」
「你不用強調這個『劍道第一』。還有,你確定沒讓我吧?」
「你覺得我會在劍道一上不尊重對手,不尊重我的佩劍嗎?」
「那倒也是。除不用魔力這個外掛外,你的劍法確實一如往昔,招招不留情。」
「怎麼,凌宮這是又失望了?」賀風笑意悠長。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凌嵐選擇性耳背。
這時恰巧一女弟子匆促趕至:「宮主,有客人拿著你給的令牌,已經在殿中等候多時。」
二人眼皮同時異樣一跳,疑道:「誰?」
候客殿外,一襲頎長背影綽約於花影間。
「賀竹之,凌嵐!」
「重少?!」
少年依舊是一身白衣,大步流星跑來。
「怎麼樣,你們倆還好吧?」
賀風拆穿道:「你……又沒錢了?」
「滾吧你。」重少與他拉開距離,右肘搭在凌嵐肩上,「我是在酒肆中喝酒喝到一半,聽說你們在丹劍院被圍捉,才火急火燎趕來的。」
賀風斜眼瞥了一下對方的胳膊肘:「那你為何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重少:「我在酒肆中聽說時都已經是好幾天之後的事了,我一路緊趕慢趕,趕到丹劍院竹林時才知道你和凌嵐二人已經闖了出去,這才來了凌霜宮。」
「而且,」重少沖賀風詭秘一笑,「我知道凌嵐一定會歡迎我來凌霜宮的。」
「當然。」凌嵐不假思索,「當初我說過,有朝一日我出去後,若有時機定會邀你來我家中一坐,我當以親手所釀佳醑相待。」
「嘖!可惜!」重少搖頭晃腦。
凌嵐:「可惜什麼?」
「某人就沒有這個榮幸嘍!」
這個某人是誰不言而喻。
賀風和凌嵐同時一怔。
此話雖是無心,卻恰好觸中了二人心中某些敏感的點。
經過凌霜宮外外門弟子的一番舊事重提,二人之間不可抑制地多了一絲不可言說的彆扭感。
就像是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縫,雖然幾近於無,可畢竟會漏風。
凌嵐選擇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可對方畢竟也不傻。
終究,還是微有不同了。
賀風:「凌嵐!」
「啊!」凌嵐回神。
「不知在下可否向姑娘討酒一壺,聊解己思?」
重少打趣道:「你別想了,凌嵐說過這是她有段時間特意親手學釀的烈酒,只給相知之人對酌。」
凌嵐:「如果我說不可呢?」
「嗯……」賀風捏著下巴想了想,「那我就纏到你願意賞酒為止。」
重少不由疑惑偏頭看賀風。
交情未到一定程度的兩人之間如此說其實是有點冒犯的,給人感覺帶有一種隱形強制的意味。
但不同的是,這是由賀風思忖良久後說出。
凌嵐偏頭:「臉皮厚度不減當初!」
重少看著倆人自然而然的表情,不禁咋舌。
許久他才終於插進兩人的話頭。
「對了,」重少示意遠處的人過來,「這是我在酒肆中結交的一個朋友,家道中落,如今與我一同結伴遊歷。」
凌嵐熱情道:「小友,歡迎你來……」
男子這時擡起了頭。
然而,這一動作卻生生遏止了凌嵐口中的話。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四肢百骸驟然一疼,竟從心底生出一抹莫名的恐懼和不適!
賀風見狀手臂在其身後虛攔一下,謹慎問:「怎麼了?」
凌嵐回神:「沒事。」
只見男子眉間含笑,作揖一禮:「見過凌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