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心動

  年少心動

  尚輝其人，內斂且深沉，儘管平時也算有禮，和其他人沒什麼相異。可是，他的距離感始終擺在那裡，給人一種不容靠近的感覺。

  對於他來說，除非迫不得已，是不會主動麻煩別人的。

  這也是兩人同組後銀泠才漸漸感覺出來的。

  「丹劍院中，你的劍法遠居前列。」尚輝好似十分糾結，道：「你可以幫忙指導指導我的劍術嗎？」

  銀泠一愣。

  明年的劍榜大比在即，從凌霜宮一行之後，眾人更是進入了緊張的修練中。

  照他的性子，現在才說，必是劍法已經到了瓶頸，且久久無法突破。

  從他開口那刻起，銀泠就明白：修劍、實力、進入大仙門，是他一生中所要追逐的最重要的東西。

  

  變黃的柳枝輕拂過銀泠的發梢，夢境畫面回到當下。

  銀泠向尚輝身前走了一步，直勾勾盯著他，玩笑道：「是你求我幫忙的，難道現在想反悔啊？」

  尚輝不自在地後退了一步，看了眼桌上的包袱，強作鎮定道：「這有什麼關係嗎？」

  銀泠打了個響指，就等著對方這句，她背著手輕快踱步至柳樹旁，回頭狡黠道：「師者，因材施教也。」

  ……

  尚輝一時走神，其實並沒有聽清對方說了什麼。

  銀泠對自己的這番發言似乎很滿意，也不等尚輝回答，她又腳步輕快地走回來，抄起桌上的包袱，背影消失在西院的月洞門中。

  熹微園中只有他們兩人，每次清晨銀泠剛到碧血殿時，就見尚輝已經不知什麼時候早坐在了那裡。

  宵光這時看到銀泠都會哀嚎：「銀泠，自從你搬走後，每次我都成最後一個出門的了，而且一路上都沒人陪我一起。」

  銀泠：「……」

  「這種共患難的感天動地情就不必大肆宣揚了。」

  散學後，賀風他們照舊在等銀泠，銀泠和他們在岔路口分別後，便一人回了熹微園。

  夢境外旁觀的凌嵐忍不住眸光黯了一下，因為畫面中，自始至終都沒有她這個人的身影。

  但是凌嵐知道，也仍然記得，其中的一些事，她與他們一起經歷過。

  尚輝在院中練劍的聲音凌厲悅耳，可是大家都知道，他的劍法中，是出了一點問題。

  地上的落葉隨劍氣而走，紛揚又落下。

  劍響中，尚輝耳朵一動，聽到了來人的腳步聲。

  余光中，一個身穿淺紫色衣裙的女子手中抱著一把琴，靜靜地立於月洞門下。

  尚輝沒有出聲，仍舊進行著下面未完的劍式。

  那女子也並沒有不高興，她靜靜地駐足看了許久。

  終於，她面上表情一變，仿佛發現了什麼其中關竅。

  銀泠抱琴逕自走進院中，琴置石桌，下一刻，琴音從她手下緩緩流出。

  「從頭再來，劍勢跟上我的琴音。」銀泠嚴肅命令。

  尚輝頓了下，沒多問。下面果然從頭開始，嘗試著跟隨對方的琴音起伏跌宕。

  一套劍法下來，尚輝額頭隱隱出了層細密的汗珠。

  因為銀泠的琴音急轉迴環，變化波詭雲譎，要一音不落的對上，確實難極。

  同時，尚輝又對她有了一種更深的認知。之前，他只知道銀泠劍術超絕，在碧血殿中遠遠居於前列。現在才知，原來，她於修劍一道上，竟是天賦如斯。

  以琴音糾劍之偏差，導劍之走勢，聰慧之至！

  銀泠見他這幅吃力的樣子並沒有沮喪不高興。

  相反，她一掃臉上嚴肅之色，嬉皮笑臉起身過來，輕佻道：「尚輝，練的還不錯嘛。」

  尚輝：「……」他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水平。

  他習慣性地露出一個迎合的微笑：「銀泠，謝謝你安慰我。」

  銀泠沒心沒肺地一擺手：「從今天開始，每天中午、散學後和晚上這段時間，就在院中，我們正式開始對劍。記住，是對劍哦，你一個人苦練是提升無多的。」

  接下來的一月左右，二人每天除了上課就是對劍，尚輝也漸漸地好像明白了一些東西。

  墨守成規反被其縛，在不知不覺中，自己的劍法漸漸走向僵化而不自知。加上疏於人群，這一僵化點更是無法短時間內輕易改變。

  閉門造車是無法獲得突破的，只會把自己越鎖越深。

  銀泠之所以搬來熹微園，並不是所謂的一時興起，還真是因為自己求助她的那件事。

  自己久久沒有看透的事，銀泠一眼便知，她真的……很敏慧！

  「尚輝，還有十幾天就是除夕夜了。你有什麼打算？」銀泠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輕功飛上了樹，此刻雙手抱頭倚在樹上。

  尚輝擡頭望了她一眼，隨口道：「沒什麼打算。」

  十幾年前那場魔族動亂，他的家人亦死在魔族屠村之時，一直以來，他都是孑然一身，早已經都習慣了。

  「那怎麼行，好歹是除夕夜，怎麼能隨隨便便應付過去呢？」銀泠眸中一亮，忽然坐起，右手扶著樹道：「這樣吧，除夕夜我們一起圍爐喝酒守歲，怎麼樣？」

  尚輝手中的劍柄忽地向下一滑，幸而被他及時握緊才沒有掉下去，但是表面依舊不動聲色。

  那一刻，明明應該輕描淡寫地委婉拒絕，可是他不自知地輕勾起了唇角，眉眼暈開了絲絲溫柔。

  那不再是他平時刻意訓練出來的假笑，而是，真的笑了！

  銀泠一怔，失神中，腳下一瞬踩空，毫無意外從樹上掉了下來。

  尚輝好似心跳漏了一拍，急忙前奔數步，堪堪接住了掉下去的銀泠。

  現今明明已是寒冬時節，可是不知為何，二人都感覺到空氣中好似瀰漫起一股熱風。

  除夕夜轉瞬而至，銀泠像往年一樣先去歲華園看望賀風他們幾個。

  尚輝早早便親自去廚房做了好些菜，還在屋中生好了紅紅的小火爐，害怕銀泠嫌自己悶，他還準備了一些可供娛樂的牌。

  他靜靜坐在靠窗的位置，等銀泠前來。

  然而，等了好久好久，飯菜已經全部涼透，爐中的火也已經明明滅滅，窗外，依舊沒有那人的身影。

  他看了看時辰，子時。

  尚輝知道他們的交情是自己比不上的，銀泠應該不會再來了。他不禁苦笑搖頭，自嘲道：「自作多情，咎由自取！」

  賀風他們，才是她心中真正的家人、朋友、親人。而他，僅僅是救過她一次而已。

  他本就不該期盼一些不屬於他的東西。

  無數次，他本都應該拒絕的。可是，他內心那點隱隱的可笑想法讓他每次都猶豫不決，拒絕的話終是沒有出口。

  而今，這些可笑的期待終於等來了最後的宣判。

  他拔劍奔出，宣洩般在院中大雪中狂舞，斬風碎瓊，連影成畫。

  很快，外面的冷風吹得他手指僵硬通紅起來。

  「尚輝！」

  地上連動成畫的影子驟停，細雪恢復了降速，尚輝猛地回頭。

  只見飄飄灑灑的細雪中，銀泠身穿一身淺紫色的棉服，披著斗篷，左手提一盞昏黃的燈籠，右手抱著一瓶酒和幾枝紅梅。

  就那樣立在純白的大雪中，正衝著他笑。

  「我們園中冬日沒有紅梅，我從歲華園摘了幾枝帶回來給你。」她看上去很高興，得意笑道：「看，我還從賀風那裡討來一瓶上好的佳釀，今晚我們紅爐好酒，玩個通宵達旦！」

  大雪中，對方的笑容粲然如火，灼燒心臟。

  尚輝心微微一動。

  年節過後，大家又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修煉。

  尚輝現在基本已經能默契地配合上銀泠的琴音，劍術進步飛快。

  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銀泠發現，尚輝竟然罕見的開始懶床。

  每次清晨她出門，便看到尚輝也揉著睡眼出來：「好巧啊，一起走吧！」

  銀泠忍不住偷笑，她知道尚輝的性情，便也沒揭穿對方，只粲然一笑道：「好啊，正好一路上還有人可以說說話。」

  令銀泠驚異的是，現在在飯齋吃飯的時候，尚輝竟然還會主動找她，跟她相對而坐。

  看來，尚輝應該已經將自己劃入熟人行列了。

  銀泠不覺心裡樂滋滋的。

  一年的光陰，修仙界矚目的劍榜大比如期而至。

  銀泠超常發揮，名次甚至比平時在碧血殿中還靠前，尚輝也一舉衝到了上游。

  團戰過後，銀泠先去歲華園和賀風他們幾人作了告別。

  回來後，熹微園前院中央，夜色中尚輝正提著燈籠等在院中。

  銀泠一頓，停在了大門前。

  尚輝的臉隱沒在昏暗的夜裡，聲音如流水：「如果找不到，你又會去哪裡？」

  銀泠反應了下。

  尚輝：「你曾經提過的找了很久的那個人，如果幾年後，你還是沒有找到他呢？」

  銀泠思忖片刻，隨即淡然一笑。

  夜色中尚輝提燈籠的手不覺微緊。

  銀泠：「不會有幾年，最多一兩年，如果真的找不到，那就不找了。」

  銀泠心中坦然，也許，這麼多年，這份最初的情感早已不復當初的純粹，而是被歲月扭曲成了一份執念。

  「我會找一個喜歡的仙門，專研劍道。」她語氣轉為輕快，對尚輝道：「尚輝，你也要進入自己想進入的仙門哦。」

  銀泠拿好包袱，轉身欲走。

  「等一下！」

  她不解回頭。

  尚輝：「我送你！」

  ……

  夢境畫面倏然變換，長長一年多光陰如走馬燈般快速流過，大致畫面與高翊所說傳言無甚大差。

  直到夢境再次定格。

  這次定格在的地方，是時蕪派！

  眼前練劍場上，一男子長發高束，身穿時蕪派的勁裝長袍，長劍在手，氣勢高昂，煥然一新。

  是尚輝。

  一年多時間，他憑藉過人的修為，已經一舉升到了領劍弟子之位。

  這時，一個掌管門中瑣務的師兄進來，拱手道：「近日時蕪又破例招收了一位新弟子，如今人我給帶來練劍場了。」

  「師兄，這次是男弟子還是女弟子啊？」

  「咱們時蕪是一向沒有女弟子緣，這還用問？」

  「唉，早知道我當初就去試選凌霜宮了。」

  掌務師兄給了三人頭上一人一個大手拍，道：「你們是來修劍還是來談情說愛來了。嘴下注意點，小心嚇著新來的小師妹。」

  一聽「小師妹」三字，幾個人雙眼放光。

  師兄：「小師妹，進來吧。」

  眾人目光穿過長長的院子，步廊迴轉處，一位身形纖細的女子緩緩走來。

  尚輝呼吸驀地一滯。

  直到女子走出迴廊，來到練劍場前，尚輝手中的長劍「噹啷」落地。

  半晌，怔怔無言。

  女子欣然開口：「尚輝，好久不見！」

  五百多個日日夜夜的等待，終於在這一刻，尚輝灼熱了眼眶。

  「銀泠！」一道聲音突兀插進。

  眾人回首，齊齊彎身行禮：「掌門。」

  此話一出，銀泠愣在了原地，半晌才道：「你是……時蕪派掌門？」

  吳由輕笑頷首：「然也。你竟然真的來了！」

  尚輝看著二人，默默後退幾步，站到了弟子隊列中。

  剛才在討論的三個小弟子目光在三人身上來會逡巡，吃瓜道：「以後有好戲看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