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言
2024-09-14 02:54:55
作者: 天醉語
未竟之言
夢境外,凌嵐的拳頭越捏越緊。
之前高翊所說傳言故事並不假,只是,在三人關係發展的過程中漸漸發生了畸變。
吳銀二人再相逢是不假,在後面吳由意識到自己的情感後開始追逐銀泠也不假。
假就假在,並沒有所謂的門中一男弟子對吳銀二人的陰謀拆散和費盡心機,沒有二人的感天動地終至悲劇收場的悽美。
有的僅僅是吳由因愛無回聲而慢慢生出的嫉妒、不甘和邪念叢生。以及一次又一次暗中離間挑撥尚輝和銀泠二人的快意和自得。
果然,歷史只由勝利者書寫。
此時,夢境中的天氣亦如尚輝銀泠二人的心緒,狂風捲地起,黑雲壓城闕。
大雨忽地傾盆而下,練劍場上的弟子都一擁躲進殿檐之下。
吳由也許是故意的,銀泠由一開始和尚輝同一練劍場換到了現在的分隔兩處。
雨下了很久,沒有要停的架勢。
身邊有些人等得不耐,隨便找了些遮擋物朝飯齋跑去,最後三三兩兩都走的差不多了。
銀泠無法,只能從不遠處摘了一片碩大的芭蕉葉撐在頭上,咬了咬牙衝進了雨幕中。
冰涼的雨珠密密麻麻地打在她身上,弄的銀泠瞬間一激靈。
低頭跑下大殿最後一個台階,突然,她撞上了一個什麼東西。與此同時,上方吹打在她身上的雨珠驟然消失。
她擡頭,傘下尚輝的面容穿過明淨雨幕直直撞入眸中。
「我知道你沒帶傘,所以,」尚輝似乎是斟酌了下,道:「我來接你。」
銀泠噗嗤笑出聲:「尚輝,你還記得我不喜歡淋雨啊。」
尚輝溫柔道:「丹劍院時,你看天氣不好,出門的時候總要帶個傘。」
兩人擠在一把傘下,在黑雲狂風中向前走去。
說到丹劍院,銀泠好似想起了什麼,忽然懷念一笑:「丹劍院……」
她笑嘆一聲:「在丹劍院時,真是好啊!每天除了上課外,便可以跟著三兩好友,玩玩吃吃,無憂無慮。」
尚輝:「那現在呢?」
銀泠沉默一瞬,半晌後道:「昨日,吳掌門跟我說……也沒有明說,就是隱晦地表明了心跡。」
尚輝腳步忽頓。
「不過,我拒絕了他。」
一陣冷風忽起,將傘面吹得微微傾斜而起。
尚輝:「銀泠,我……」
銀泠打斷了他:「你應該明白,有些話說出口,你以後想走到的高處很可能就再也到不了了。」
從他初次求助銀泠指導他劍術時,銀泠就知道了他的野心,或者說,那是他前半生所要追求的最重要的東西。
丹劍院修劍、劍榜大比、進入仙門,明明已經走出了這麼多步,只差一點,他年少時的願望就可以實現。
天空遽然一聲刺耳的雷鳴,一道裂痕自天邊綻開又消失。
「我喜歡你!」
兩道聲音彼此交織,不知哪個先流入耳中。
不可自控地,銀泠的心劇烈跳動起來。
在周圍的重重黑壓中,顯得格外不合時宜。
他沒有絲毫猶豫,就這樣,說出了口……
突然,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銀泠,她內心一震,眼中詫異都快溢出來。
尚輝這種內斂麵皮薄的人,竟然會主動!牽手!
銀泠還沒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尚輝微微向前一拉她,撐傘向前方跑去,似是要跑到雨幕的盡頭。
如銀泠所料,很快,吳掌門便給尚輝拋出了這道誅心難題。
那段時間,吳由顯然已經因愛生恨,箇中手段層出不窮。
賀風那段時間也不知遇到了什麼,每天鬱鬱不樂、心事重重的,褚玉列每日奔於他在清行派內的升遷和利益走動,亦是忙的不可開交。
銀泠那些日子積壓的滿懷鬱悶也只能去找宵光說說。
宵光聽後拍案而起,但是很快就被自己與吳由交好的父親揪回關了起來。
就這樣艱難耗了兩個月,銀泠和尚輝商量決定,最多半年,他們就離開時蕪。
待明年各派的招生試選開啟,他們便另尋新路。
不過這樣的話,一切就需要重新做起了,包括尚輝兩年多來在時蕪的一切經營和努力,便都付之一炬。
令人驚奇的是,自那以後,吳掌門也不知是想開了還是真的放下了,竟慢慢地不再暗中刁難二人,也不再經常找銀泠見面。
開始銀泠尚輝還有點兒防備,可是後來二人發現,他好像真的改變了。
這年剛入冬,吳掌門便給了尚輝一個肥差,派他去江南為當地人除一個妖力高深的大妖,這件事做好,便會升他為首席弟子。
首席弟子身份與普通弟子不同,他們不僅在派內的地位大大提高,有些甚至還可以掌管派務,如凌霜宮;有些在掌門授權下可以代行參加仙門大會,如清行派;更有甚者,甚至直接會成為下一任掌門的候選,如蜀道派。
其實憑尚輝在時蕪的實力,如果她沒來,尚輝本就該升上去的。
夜裡院中,銀泠托著臉坐於桌前:「尚輝,你相信他嗎?」
尚輝似乎也有些猶豫:「總之,不可全信。」
「如今我們還在他的手下,也不能違抗命令。」銀泠有點不滿:「你此去一定要小心,如果提前發現其中有什麼貓膩,就不要久待趕緊回來。」
尚輝眼眸明亮,唇角微勾:「我知道了。等過了這件事,年末我們就一起離開。」
說到此事,銀泠心情也輕快起來:「嗯,一言為定。」
這件事算上來回大概也就是十天左右就能搞定的事。沒想到的是,大約第八天左右,弟子就傳來了捷報。
吳掌門看上去很高興,隨即一紙命令,讓尚輝安撫賑濟被大妖破壞的村莊和流離村民,幫他們重建庇護之處。若此事辦好,便會在首席弟子中再給他升上一等。
信送去之後,尚輝果然沒有立即回來。
銀泠算算日子,等他回來應該正好和約定離開的日子相接住。
吳由此時立於室內,問道:「那邊怎麼樣了?」
手下:「按您的吩咐,我告訴那些災民,只要儘可能拖住為他們除妖的那位人,我們便會有源源不斷的食物物資和金錢送來,那些災民都答應了。偶有幾個不答應的,也被他們內部滅口了。」
吳由:「那就好。接下來就該下一步計劃了。」
手下:「還有一事,今天清行派傳來消息,要時蕪派做好作戰準備,說是在清行派發現混入的魔族奸細——賀風。」
吳由沉思良久,忽然大笑:「天助我,這下連下一步計劃都省了。」
大概是半個月後,尚輝風塵僕僕從江南趕了回來。
一進時蕪,發現門內弟子稀疏,安靜異常,不過他並不想管這些。他迫不及待地衝進銀泠的院子,卻發現院子空空寂寂,了無一人。
他抓來過路的一個小弟子,問:「派中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少了這麼多人。」
「你還不知道嗎?」小弟子奇怪道,「清行派內發現了混進去的魔族奸細,好多門派已經接到清行掌門之命前去圍剿了。」
一聽到魔族這兩個字,尚輝剎那一驚,他的家人和村人都是死於魔族之手,對魔族中人自是心懷恨意。
小弟子:「這次去圍剿,據說銀泠本來不想去的,可是吳掌門不知說了什麼,最後又帶上了銀泠。」
尚輝眸子一轉,意識到什麼不對:「那個被發現的魔族奸細是誰?」
「聽大家說好像是叫什麼竹什麼風來著。」
尚輝瞳孔驀地緊縮。
他幾乎是一瞬就明白了吳由的用心:吳由知曉銀泠和賀風感情深,無論真相如何,最後她都一定會維護賀風。
那時,銀泠便會成為全仙門的叛徒,無處可去。那麼,時蕪派便是她唯一一個可以容身之處。
吳由他想斬斷銀泠的所有後路,將其強留時蕪!
尚輝一路神色慌張地御劍飛往清行,好幾次差點從劍上掉下來。
清行之巔上,他撥開重重人群,眼睛急切地尋找著一個身影。
仿佛過去了許多年一般漫長,終於,他在漩渦的中心,看到了那個心中急切尋找的身影。
只是她嘴角沁血,以劍撐地,被十幾個修士圍困在中間,出而不得。
他們應該只是想困住銀泠。
「銀泠!」
尚輝拔劍,就要去幫他。
風捲殘雲間,僅有十幾米之隔處,正在和賀風對戰的流波宗主段宏忽然掌風一轉。
尚輝發瘋般從列隊整齊的仙門陣營中衝出,心一瞬跳到了嗓子眼,喝道:「銀泠!」
掌風正中銀泠心臟,包括周圍圍困她的十幾人,一齊被猛地震開。
賀風手中的劍忽地一抖,面色煞白。
看到賀風分神,段宏終於找到機會再次攻向他。
賀風眼中陰雲密布,被挑釁至怒極,定風波倏然間凝聚起沖天的力量,直直向段宏取來。
誰知段宏出劍的途中,似是再也壓不住口中猛吐一口鮮血,賀風心中一突,然而已經來不及收劍,劍尖直直貫穿對方心臟。
「爹!」一聲悽厲的叫聲響徹清行之巔。
賀風面容空白,遲鈍地回頭。
正好從禁閉中逃出來的宵光,一路上滿心想著賀風的宵光,到來看到的第一眼,便是這讓他一生都難以接受的噩夢。
賀風手中的長劍轟然落地。
銀泠以奄奄一息的目光,心痛地目睹了一切。
而正緊緊抱著銀泠的尚輝,一滴豆大的淚珠滴答一聲落在了銀泠的臉上。
夢境外的凌嵐,忽然間捂住了心口,那種窒息的氣氛,隔著夢境沉沉向她襲來,壓的她似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周圍發生什麼已無從可見,因為畫面重新回到了尚輝和銀泠視角。
銀泠大口大口吐著血,衣服甚至被浸染一半,她本來就身負內傷,這一掌下來,她清楚自己已經不行了。
她奄奄一息靠在尚輝懷中:「你回來了?不過,最後終究……是我要食言了。本來,等你回來後,我們就可以離開,我想那時……那時告訴你一件……我藏了很久的事,但是……」
話未盡,銀泠漸漸消失了聲音。
那一日,是尚輝一生中最瘋癲的一天。
只可惜,沒人會注意一個小人物的悲歡離合。
事後,銀泠的屍體被吳由偷偷帶回了時蕪。
而尚輝,從此也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