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同今非
2024-09-14 02:54:35
作者: 天醉語
物同今非
凌嵐回到凌霜宮眾弟子中,給了這群尋她而來的弟子一個交代。
回想起前情,當初自己於殿中一聲不響突然消失,她們應該是找了很久才找到這裡的吧。
只可惜,又要面臨分離了。
「霜客,我走後,凌霜宮就交給你了。」
「宮主!」霜客面有不忍。
凌嵐拍了拍她的肩,一如溯洄中的無數個日子相伴相處那樣,斬釘截鐵說:「我相信你!一直都是!」
入泉下間這天,天空仿佛是為應景般,竟然飄起了細碎的小雪。
凌嵐身前是一道深淵般的大地裂縫,幽深不可測,綿延數百里。寒氣滋生,如同冰窟。
其上橫跨一條長長的朱紅小橋,旁書「今非橋」,突兀非常,顯得與周圍的景致有些格格不入。
「此橋名今非,人立於其上靈力會隨著時間的長短漸漸流逝,所以一般無人敢於此橋之上久佇。」褚玉列話鋒一轉,「但是,此橋卻也是通往泉下間的唯一通路。入此間者,需走至今非橋正中,在那個位置跳下,便可安然進入泉下之界。」
其實仔細算來,一來一回,兩次半橋之遠,如果腳步夠快的話,卻也耗費不了太多靈力。
凌嵐臨淵而立,半晌回頭,粲然一笑道:「宵光,等我出來後,請你喝獨步春!對了,還有褚玉列。」
褚玉列、宵光同時一怔。
宵光覺得,凌宮總是表現的好像跟他很熟的樣子,就像認識了好多年的老友。可是他們分明連面都少見,交情淺薄。
而令褚玉列沒有想到的是,此種境遇下,那女孩依舊可以做到笑容粲然,沒有半分對他的怨恨,對於施罰者,竟然還會說出等出來後一塊喝酒這句話。
無聲的怔愣凌嵐看在眼裡,她眼底失望之色略略閃過,補充道:「獨步春,我親自釀的酒!」
話落,一襲白衣忽地閃過,凌嵐快步而上,只一瞬便奔至了朱橋中央。
後面監督的眾人一時猝不及防,只見立於朱紅橋中央的女子白衣獵獵,衣袖翻飛,孤冷無言。
她望了一眼深淵,繼而縱身一躍,再沒有多餘的目光。
身體在虛空中失重下墜,周圍什麼都抓不到,仿佛陷入了混沌之中,只剩她孑然一身。
很快,凌嵐重重摔在了一個密閉空間,她終於能夠睜開眼。
然而,她悚然發現,自己落在了一頂紅花轎中,外面四隻烏鴉在空中架著轎子,直直將她送至了此間入口。
遠遠地,一陣陣興奮的聲音此起彼伏。
「呦,這次竟然來了個紅花轎,她是仙門中人。」
「我在此地待了數年,黑花轎見過不少,沒想到為數不多的幾次紅花轎都被我撞上了。」
「仙門中的人,她是犯了什麼大錯,才流落到我們這裡了?」
「不知道,不過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否則也不會被貶到這泉下間來。」
凌嵐掀開紅簾走了出來。
入目的是一片幽綠閃爍的燭光,通過白色的紙糊燈籠顯得模糊又陰森。
街道兩旁的高空懸掛著兩排妖異盛開的各色肥花,濃情爭艷。
原來這裡竟是與上面的世界晝夜顛倒。
「嘿嘿,竟然還是個女仙!」黑暗的街道中,幾個男人詭笑著慢慢靠近。
凌嵐嘴角嘲諷一勾,手中銀劍悍然出鞘,寒光乍現,驚破黑夜!
有時,就是要在人前顯出自己的絕對實力,才不會被一些人欺負了去。
不曾想,凌嵐還沒出劍,幾個肥頭大耳的傢伙就被凌嵐的氣勢嚇得向後一縮,屁滾尿流地逃走了。
凌嵐:「……」這也太誇張了吧。
突然,無意之間,她瞥見殘留在劍鞘之上唯一的外界之物,沾染的最後一片殘雪融化了。
「外面的雪停了嗎?」她忍不住想。
人間,雪花仍舊簌簌而落。
一處山谷中,身著黑袍的人於靜寂中倏然睜眼,然而已是白雪滿頭。
「你終於醒了!」身後為他運功的人長舒了一口氣。
黑衣人望著天邊的落雪,仿佛在透過這重重的風雪,在看著什麼。
「高翊,你還是回來了!」黑衣人聲音疲憊不堪,夾雜著一絲感嘆的意味。
「廢話,我不回來你這次就玩完了。」高翊從背後走至他面前,「怎麼樣?現在跟我道歉還來得及。」
賀風不假思索:「對不起!」
高翊驀然一愣,笑容逐漸消失在了風雪中。許久,他才道:「行了,以前的事就別再想了。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賀風沒答,轉而問:「你找到我的時候,旁邊還有其他什麼人嗎?」
「沒有。當時我正在尋找機會,褚玉列不知為何突然帶了一半的人中途離開了,天之崖只留了一半的人駐守,我這才有機會能夠攻入洞中救你。當時我到的時候,洞中只有你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高翊想了想,又道:「也不是。」
賀風目光一凜,有些緊張般右手頃刻間握緊。
「當時,洞中突然閃現一雙眼睛,然後從黑暗處走出來一隻鹿。」高翊一指隊伍後方,「它就一直一路跟著我們,不聲不鬧。」
賀風鬆手立馬站起,未言半語直向後方走去。
「哎!」高翊一頭霧水急忙跟了上去。
只見賀風慢慢蹲了下來,眼前是正臥在地上安靜休息的鹿,他拂去了蜷縮巨鹿身上覆蓋的一層薄雪,聲音輕輕道:「蒙茸!」
高翊突然原地一個趔趄,差點摔在雪地上。
「蒙茸?」這個名字喚起了他好似已經非常非常非常久遠的記憶。
眼前的巨鹿睜開眼睛站起,卻是半晌無言,再也不能和故友說話了。
一如當日妖丹強制被剝離本體的那天。
當時,蒙茸帶著傷痕累累的賀風逃到了天之崖的洞中,她正準備發出信號,這時,身後的人忽然重重一咳,奄奄一息地跌倒在了地上。
「賀竹之,你怎麼了?」蒙茸急忙跑過來,看著賀風這幅樣子,下意識地搭上了他的脈。
須臾,蒙茸的手猛地一抖。
「不用這個樣子,」賀風氣若遊絲,「我本就在流雪川一戰中身受重傷,而且全身修為被廢,如今這個樣子,本就是意料之中。」
蒙茸卻仿佛並沒有在聽,而是大腦在極速搜尋,半晌,仿佛明白了什麼般,她雙目驀地一緊:「是對戰時我的妖力衝擊,還有那一劍,對嗎?其實……是我!」
賀風無力搖頭:「可是沒有你,我也逃不出來,依舊會死,不是嗎?」
「可是也是因為我,加速了你的死亡。」蒙茸情緒激動,跪坐在對方面前,「本來他們只是想利用你引出仍關心你的下屬,他們會殺你,可也許不是在今日。而只要未死,便還會有千千萬萬種可能。我的出現,使活結變成了死結!」
「你也說了,他們是關心我的人,那我便不會希望他們明知是陷阱還仍前來自投羅網。蒙茸,你明白嗎?」賀風認真執著,「今日無論發生什麼,終究是我要感謝你的。」
賀風不想對方因此而半生愧疚,懸著最後的力氣努力安慰著她。
話至一半,他聲音頓失。
蒙茸點了他的定穴。
下一刻,他眼中倒映出蒙茸倔強堅決的身影。
蒙茸召出了自己的妖丹!
「賀竹之,你們人類不是經常說滴水之恩還當湧泉相報嘛,更何況當初你帶給我的何止滴水。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從註定悲劇的執念中解脫、放下和新生。」蒙茸眼眶微紅,妖丹已漸漸顯形,「今日我以妖丹救你,皆是我甘願為之,你不必有心理負擔。待百年之後我再修得人形,再與你閒坐共飲一杯!」
賀風僵硬定在那裡,死死地注視著這方,然而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眼睜睜看著對方犧牲了千年妖丹,最終變成一隻普通的馴鹿。
高翊驚訝的聲音忽響:「原來她就是那天在去救你路上攔住我的那個白衣女子!」
當日她聲稱是賀風的故友,與高翊一起定下了救人的計劃。後來高翊遲遲等不到對方發出的接援信號,便擅自前去救人,這才在山洞中救出賀風。
賀風低沉道:「是她。」
「原來她當初真的沒死!」
賀風驚疑回頭,一臉詢問。
高翊看他模樣,不覺輕笑:「你以為當初這件事只有你們三人知道嗎?其實我當時就猜測到了。」
賀風嚴肅問:「哪裡露出了破綻?」
「因為是你,所以會是這樣的結果!」
須臾,賀風忽地瞭然一笑,這是他醒來後第一次笑,儘管稍縱即逝。
高翊:「沒想到啊,曾經少年時的善舉,竟然會在多年以後正中眉心。」
賀風低語:「可惜……」當初的人如今卻不知該何以面處。
高翊並沒有聽清,問:「現在我們怎麼辦?」
賀風語氣凜然,帶著絲絲威壓:「奪回流雪川!」
黑袍迎風獵獵,風雪中他漸漸遠去的身影越來越模糊。
空靈的山谷中,只留下了他最後的一句:「一步一步,我會走回來的!」
悠揚,迴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