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閒情

2024-09-14 02:54:06 作者: 天醉語

  除夕閒情

  「凌姑娘!」凌嵐剛走進西院月洞門,便見不遠處的亭子下,四人早已到齊圍聚在一處,賀風面朝這邊,一下就看見了她,招手道:「這邊!」

  今晚是除夕夜,五人竟意外地都留在了院裡而沒有回家。

  天紛紛揚揚飄落起了細小的雪花,四處的積雪尚未消融。而不遠處的小亭下,燭火搖動,人聲喧鬧。

  

  凌嵐不自覺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就近坐在了銀泠的旁邊。

  她伸手將手中之物舉起越過桌上方,回以調侃道:「西院公子,您的荼靡酒!」

  賀風一愣,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半晌才似笑非笑道:「凌姑娘,那可真是謝謝您嘞!」

  凌嵐得意洋洋一擺手,大方道:「不客氣不客氣。」

  「不過嘛說真的,你在有些事情上面還是挺有天分的,這一年來利用閒暇時間琢磨嘗試,竟真的釀出了這清醇雋永的獨步春來。」賀風這次發自肺腑夸道。

  獨步春,這是凌嵐用荼靡花和其果實釀造的一種濁酒。當時凌嵐正於休假日裡,在歲華園中閒庭信步,悠哉悠哉踱步到了賀風的院子,看見院中一簇罕見的猩紅荼靡花正開的熱烈,吸引清風徐徐而來,那是賀風自天之崖上帶回來的紅色荼靡花,孤植於西院中,凌嵐突然福至心靈,想起了學習釀酒來。

  最後她拿著終於釀出的荼靡酒,滿懷期待地提到四人面前,沒想到的是,命名權竟然被賀風給搶了,記得當時賀風帶著恐懼面具,猶豫地端起了她這個廚房殺手釀出來的酒,決絕地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面無微瀾地放下了酒盞,問:「這酒叫什麼名字?」

  凌嵐還以為又釀砸了,雙手放於膝前失望道:「沒名字啊,我自己釀的還有什麼名字,又不是市面上那些名酒。」

  賀風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嘴角噙起輕佻的笑試探道:「獨步春?」

  「?」

  「獨步春風,一劍衣動滿庭芳。」

  旁邊有人動了她一下,凌嵐回過神來,顧左右而言他:「我都說了,我要好好想想,親自起一個更好聽的名字。」

  當初也是這樣的說的,只不過過了小半年直到今天,都沒有一個真正的名字出來。眾人都清楚凌嵐性情,她應該是很欣賞「獨步春」此名的,便都默認了此名,只不過不知為何凌嵐看起來奇奇怪怪的。

  這個問題只有凌嵐知道:她釀酒賀風命名,總覺得哪兒有點不自然。

  「賀竹之說的是真的,」褚玉列放下酒盞道,「這獨步春與市面上的酒相比,自成一派,初入口是一種熱烈刺激的快感,而後有一種餘味悠長的感覺。」

  「褚玉列,你這麼說那就一定不差。」凌嵐笑嘻嘻道。

  知道自己這酒確實釀的不錯,凌嵐心情愉悅地跟一旁的銀泠兩個女孩子貼貼。

  銀泠看了看賀風,看了看身旁的凌嵐,不由眨巴了眨巴眼睛。

  宵光做作地摸了一把眼淚,強裝傷心對凌嵐道:「唉,自從銀泠你倆成了好朋友後,我就被無情的拋棄了。以前你跟我可是玩的最好的,現在有什麼心事光告訴銀泠了。」

  凌嵐哭笑不得,這時,身旁的銀泠一推凌嵐,把凌嵐推到了她的座位,左邊正挨著賀竹之,而銀泠自己坐到了宵光的旁邊,也開玩笑道:「誰說我們拋棄你了。」

  褚玉列看著銀泠的舉動,但笑不語。

  「哦對了,」身旁的賀風主動搭話道,「年末這一年的綜合劍榜排名,我聽銀泠說,你是第五十一名。」

  「我沒說。」銀泠在猜拳中猛地回頭,糾正了一嗓子,然後回頭繼續玩。

  賀風:「……」

  「沒錯。但是我發現自從我劍榜排名到了碧血殿中游後,便一直在這兒上下徘徊,很難再往上走了。之前在習劍台上和宵光對練時也是這樣。」凌嵐眉頭緊鎖了起來。並沒有意識到賀風一直在觀察她的手。

  從一開始凌嵐遞酒過來時,賀風就注意到了,她的手上,多了許多或隱或現的繭子,還有一些細細的剛結痂的劃口,這些一看就知道都是過度練劍或不慎被劍劃破留下的。

  「不光是修劍,大多技藝都是越向上越難尋突破瓶頸。年末老師對每個學生的單獨總結談話,可指點了你劍術上的問題?」

  凌嵐聽到這,耷拉了一下腦袋,囁嚅道:「老師說我,內里隱有顧慮怯弱,瞻前顧後,不敢放開一拼。」

  其實凌嵐並不是沒有意識到自己這一點,每次結組和宵光對練時還沒有什麼,但是真正遇到敵人時,她腦中便會忍不住想到對方一劍將她砍傷或刺中後的疼痛和煎熬。她恐懼,她害怕疼痛,而這恐懼在,劍勢自然難以獲得突破。

  賀風一臉平靜,仿佛早就看出來似的。

  凌嵐不覺有點訝異。

  「說到這兒,我突然想起來了凌宮的那位少宮主,」褚玉列從那兩人的玩局中抽身,剛偷偷拿出火爐上正煮著的一壺溫酒,這時才道,「作為一名女子,年少喪雙親,明明跟我們差不多的年齡,卻早已擔負上了一宮的盛衰榮辱。」

  凌嵐的內心咯噔了一下。

  賀風繞到褚玉列身邊,拿起眼前的一壺酒又走了回來,褚玉列一瞬眼神飄忽不定,乾澀地笑了笑,跟個被抓包的小孩兒一樣。

  凌嵐還是第一次見褚玉列這種神態,疑惑地看向賀風,只聽賀風須臾道:「好啊,被我發現了吧,竟然還偷喝兩個女孩子的果酒。」

  凌嵐喝不慣烈酒,每次釀荼靡酒便會另外釀一些以荼靡果實釀成的果酒。

  褚玉列理不直氣不壯道:「我這不是看銀泠今天一直在喝烈酒嘛,就想著嘗嘗凌嵐釀的這果酒是什麼滋味。」

  賀風本就是跟他開玩笑,活躍了一下剛才低沉的氣氛,此時酒瓶未蓋隨手一拋,褚玉列默契地接住了。

  賀風接著上個話題娓娓道:「據說這位凌少宮不知為何幼時靈脈受損無法修習,其父母遍尋天下最終從清行掌門手中為其求得一株千年雪蓮,食之可以重塑經脈,灌注巨大的靈力,後其父母因故身死,從那時起,這位少宮主便閉關不出,一心修習。宮中的所有事務都交給了宮中的首席大弟子。」

  凌嵐心想,您知道的可還真不少。

  「哎,你們是在說那位失蹤的凌少宮嗎?」宵光扭頭道:「我聽她們私下傳啊,說是那位凌少宮到現在可是還沒找到呢,也不知道這大仙門之一的凌霜宮到底發生了什麼。」

  「還沒找到?這都小半年了吧。」凌嵐詫異脫口而出。

  宵光道:「一點消息都沒有。」

  賀風在亭中踱步分析道:「與其他門派不同的是,凌霜宮是血脈傳承,而凌霜宮少宮主是如今故去的老宮主唯一的有血脈的親傳繼承者,若她出事,那麼意味著傳承百年的凌霜宮將面臨著易主,或者換一種說法,宮門衰落。」

  凌嵐仰頭,將杯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突然感覺,這事件的發展好像和想像中的不一樣。原來的凌少宮可是女主啊,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才對。而且自己穿書來的節點是流雪川一戰,那就證明,在這之前,原女主應該一直都是存在且安全的。

  可是,現在……

  正亂想間,突然,一個荒謬的想法似一道雷電在她腦中劈開:可是,如果原女主沒死,她又為什麼會穿越到這裡來呢?所以,原來的凌少宮究竟還是死了的,怎樣死的呢?

  並不是所有的女主角都不會死?那麼,她也一樣嗎?

  這時,門口處突然傳來一道悠遠的聲音,一下把凌嵐嚇了一個激靈,剛到嘴邊的酒盞一抖,酒水順下頜汩汩流下。

  賀風迅如閃電,一根食指頃刻間扶正了凌嵐手中即將歪倒的杯盞,凌嵐回神,只見賀風滿眼揶揄地看過來。

  「賀竹之!」來人是甄老師。

  賀風一手扶欄,縱身一躍翻了出去,快步跑到前面,四人亦放下杯盞緊隨其後。

  「老師!」賀風明快道。

  甄老師將手中的精緻木盒提到眼前,示意他接下。

  「秘境試煉第一名,老師承諾給你一個禮物。」甄老師這麼一說賀風才反應過來。「本來想著準備的精緻些,沒想到用了這麼久。你打開來看看,可喜歡?」

  賀風珍重地接過盒子,打開后里面赫然是一襲領帶紅絨的紅裘,絨毛間隱隱充斥著綿綿靈力。

  「這是一件靈裘?」賀風激動道。

  凌嵐親眼看見賀風兩眼放光,笑的像個傻子,啊不,孩子。

  「這是我和你師父花費了好久時間四處收集的百種靈鳥的落羽織就而成。它最獨特之處在於,此裘不僅可以御身體之寒,亦可御心中之寒,即解憂安息。」

  「我特別特別特別喜歡,多謝老師!」

  甄老師亦心中一悅,道:「那就好啊。還有,你們四個人,別眼巴巴看著我了,新年每個人都有禮物。」

  眼巴巴的四個人頓時表情一變,涌過來圍起了甄老師。

  凌嵐發現,跟他們待久了,私下裡都不怕甄老師了,除去課堂上的嚴肅外,私下裡他們更像是親人一樣。

  甄老師還要去其他園舍處,沒待多久就走了。

  五人通宵達旦,醉飲玩樂,不知玩到了什麼時候。再醒來,凌嵐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自己青綠境屋中的床上。

  扶著大醉後還有點兒昏沉沉的腦袋,隱隱約約間,凌嵐記得昨晚她好像被人背著,靠在那個人的肩膀上,膩膩歪歪地磨蹭了許久,後來,又好像是有一隻溫熱的手掌溫柔地覆上了她的腦袋,輕輕拍了一下,然後還有什麼,凌嵐已經徹底記不清了。

  她開門踱步在院中回想,只見朗空中裊裊晴絲搖漾,漸漸點點,連綴如線。

  這丹劍院不愧為劍修聖地,靈力充沛,雪霽後仍能見這如春般明媚的景物。

  恍然間瞥向月洞門,只見與之正正相對的正西月洞門內,一襲白衣剪影正在院中持劍而舞,右手握劍,左手提酒壺,劍落酒出,一飲而盡。無限風流與恣意,盡在一酒一壺交替之間。

  漸漸地,凌嵐竟看的有些呆住了,內心深深地被眼前的景象和氣韻所牽引,一時忘了本來想要去幹什麼。

  一劍舞畢,月洞門中那個遙遠的身影突然回首,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對方正一眼鎖向了同在東月洞門中的綠衣倩影。

  不知是為何,凌嵐頓時一陣心虛,好像是一個偷看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識手忙腳亂地掩飾,最後她粲然一笑,朝對方揮了揮手,以示打過招呼,然後擺出一副鎮定從容的姿態走出了院子。

  出去後直奔銀泠的泠音遠,一進去便見銀泠也已經開始在院中練劍,她熟練自在地直接問道:「銀泠,昨晚是你送我回青綠境的嗎?」

  銀泠見來人立即收劍立定,高興地拉著凌嵐坐到了石桌旁,她想了想道:「不是我,我昨晚也喝醉了。不過,宵光是第一個醉的,那我倆最後可能就是賀竹之或褚玉列送回來的吧。畢竟他倆的酒量那可是旗鼓相當的。」

  「哦……」凌嵐右手肘托著臉頰,好像在思索著什麼。

  「哦對了,你吃了早飯了嗎?要不別去飯齋了,我今早親自做了點。」

  「沒有。」凌嵐一臉幸福地靠上了銀泠的肩膀,「銀泠,還是你最好了!」

  銀泠去屋中拿後,凌嵐仍歪在桌邊想:那麼溫柔,很可能是褚玉列,因為說實話凌嵐確實沒有見過賀風溫柔起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這時,余光中突然出現一抹鮮亮的紅,由遠而近,窸窸窣窣,凌嵐回頭,竟然是賀風!

  對方內里仍是練劍時的一襲白衣,外面著老師昨夜送的那一件紅裘,衣袖獵獵迎風而來,成了這瑩然如玉的冬日中一抹驚心動魄的血紅。

  凌嵐疑惑問:「你怎麼也來了?」她

  賀風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瞥了她一眼,平和道:「這幾日閒來無事,隨處走走。」

  出乎意料,凌嵐還以為他下一句會說:「誰說了只允許你一個人來嗎?」還以為又一次會猜中賀風下一句會說的話呢。

  凌嵐看著他緩緩地坐在了對面,糾結了半天,本想問一下昨天是他將自己送回來的嗎。然而話到嘴邊,卻是:「你和褚玉列,誰酒量更好一點?」

  賀風表情瞬間呆滯了一瞬,有點兒無語。本來看著她那愁苦的表情,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

  「旗鼓相當吧。」

  「不可能,兩個人中,總有一個酒量是相對強的,一個是相對弱的。」話一出口,凌嵐才反應過來自己問的有問題。

  果然,只見下一刻賀風一昂首,驕傲道:「那當然是我厲害啊,這還用問?」

  男人那莫名的勝負欲啊!

  凌嵐不禁扶額。

  「呦,賀竹之,今天怎麼這麼稀奇,一大早就大駕光臨了?」銀泠端著兩盤點心這時正好走了出來。

  「好歹也是小時候當過你一聲『哥』的人,所以過來蹭點飯吃。」

  「對不起,也許你沒說這句話之前,我本來還可以讓你蹭。」說著,銀泠將盤子一下子推到了凌嵐前邊。

  賀風笑笑,自然地越過桌子從盤裡拿過一塊點心,銀泠也沒有攔,坐在中間看著他倆吃。同時沾沾自喜道:「我的廚藝又進步了呢!」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銀泠姑娘可在否?」

  「進。」

  銀泠坐在正對著門的石桌那一側,姿態慵懶,一手扶著下頜,面上帶著如桃花般絢麗的明媚笑容,正等著看來人是誰。

  只見門外款款走進來一位墨綠衣衫的少年,身形單薄,面容平靜,看不出表情,但持身端正,步履從容。

  「尚輝!」凌嵐嘴裡吃著東西,聲音含混不清地脫口而出。

  銀泠沒想到,竟然是這麼一位沉靜內斂,持身端正的少年,不覺悄悄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你是?」

  「在下碧血殿學生,名尚輝。」

  銀泠有點尷尬,心想:「碧血殿的?我竟然沒印象!」

  尚輝有禮地先向主人介紹自己,然後才道明來意,道:「我來找凌嵐,沒想到她未在,又聽聞女學生中二位姑娘素來相交甚篤,故前來一尋。」

  「找我?」凌嵐站起來問。

  「是,老師傳你去碧血殿,說有重要之事相問,交代我告知你速去!」

  三人心裡頓時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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