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

2024-09-14 02:52:17 作者: 謐野

  逝水

  譚千覓接完水回來,看到莫余霏正靠在床頭,目光虛虛落在空中,像是沉入了回憶。

  她輕輕合上門,站在原地安靜看著莫余霏。

  莫余霏看向她的一瞬就提起了笑,很自然。

  她也提起笑,頓了下才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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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骨划動,她錯開莫余霏的視線,低聲說:「當時……我不知道譚建成在我身上放了定位,他當時突然找來了,我沒機會留下什麼東西。」

  解釋總是徒勞的,她垂頭看向地面,「對不起。」

  莫余霏眼睛彎了彎,微小的弧度中藏著六年的光陰。

  「我也想說對不起,但誰也無法穿越回去,告訴我們『你們沒時間磨蹭了』。」

  說著,她翻身想要下床,譚千覓見狀立即走過去,把杯子放到床頭的柜子上後按住她,上床翻到內側躺下。

  「他……」莫余霏欲言又止。

  譚千覓搖搖頭,無所謂道:「老樣子,他們吵完了想起來我,讓我回去寫題別亂跑。」

  莫余霏眨了下眼,躺下去抱住她。

  「我們再也不學數學了。」

  譚千覓懵了下,反應過來後被逗笑。

  那天周四,她們學校那天臨時放假,周三月考成績出了,那次她數學成績不是很好,譚建成把她抓回去後的確一直讓她寫數學題。

  寫到大半夜呢。只是數學這個東西,不會就是不會,下次不考同類型的題,她該不會還是不會。

  時過境遷,當時為之感到痛苦的公式和符號都已遠去,她回抱莫余霏,好笑問:「你之後去找我的學校了啊。」不然怎麼會知道這些事情。

  莫余霏承認,「你的幼兒園、小學、初中、補習班。」

  說著說著,她笑起來,「幼兒園對你父親有意見的那個女老師、三年級搶你文具袋的那個男生、四年級你空白的期中試卷……

  初一你看不過去那群男生對劉棋的口頭侮辱,去幫忙,結果之後卻聽到劉棋為了混進人群,也在那群男生旁邊說你壞話、初二劉贇硬拉著你去揍了劉棋、還有那次逃課,你計劃好了,沒人發現,結果卻撞上也出去開小差的班主任。」

  她講著,譚千覓也忍不住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眶卻紅了。她只能抱著莫余霏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對不起」。

  莫余霏摸摸她的頭髮,「沒有找到你,但也很幸運,能夠聽到別人口中的你,聽話的、叛逆的、聰明的、偶爾迷糊的,很多很多。」

  她還想說「都很珍貴,我一個也沒敢忘」,最後沒有說出口,只是安靜地順著譚千覓的脊背。

  譚千覓已經說出不來話了,她忍了一會兒,察覺到情緒的反噬之後沒敢猶豫,很輕很輕地哭出聲。

  莫余霏順著她的頭髮,手指一次又一次划過。

  於她而言,即便等待和尋找無望而苦悶,但也總算尋到了一些珍寶,足以挨過漫漫長夜。

  可她知道,於譚千覓而言,連尋找的權力也沒有。

  眼淚是很神奇的東西,譚千覓很少有哭泣的欲望。

  可似乎一旦開閘,那些被壓下的翻湧的委屈和不滿,就成倍地報復了回來。

  她哽咽著說,「我當時無數次、無數次想,如,如果早一點、早一點說出來該多好,就還能見面,還能聯繫,而不是坐在那裡,看著他們來,來往往,看著泥濘、翻湧的,灰色的一切雜糅在一起,一擡頭發現昨天已經成了上世紀。」

  思考的盡頭才是感情和情感,它們在此刻淋漓盡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天明,你走之後一個月,學,學妹她……」

  她頓了很久,才緩慢地繼續說,言不成篇、詞不達意,「紅色的血就像線一樣,每天晚上都纏著我的脖子,我,我連氧氣都摸不到了。」

  「他們又帶我搬家,流可能是那個時候就到了的吧,但是我什麼也不知道啊,我就是被帶去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沈盈月早就離開了,我沒有她的聯繫方法,劉贇也被帶走了,學妹,離。」

  她抽噎了一下,「世了,學姐不久之後,被她家人送去了醫院,我真的不知道,那些灰色的水泥就像灌進了我的鼻子,順著呼吸道鑽滿整個身體,然後、然後……」

  她攥緊莫余霏的衣服,用力到手背泛起青白,像是鬆開一點就會被誰拉走一般。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為什麼要救我啊。」

  莫余霏抱緊她,「沒事,別怕,別怕,我回來了,我們一起。」

  強迫自己冷靜幾秒後,譚千覓盡力遏制著身體翻湧而起的緊繃抽搐和難受。

  「……謝謝。」幾分鐘後,她小聲說。

  「嗯。」莫余霏溫聲答。

  譚千覓徹底冷靜下來,開始補充剛才漏過的細節,她還是不太舒服,但比起最初已經好多了,不至於想起來就想吐。

  「一八年六月初,好像是七號,我記不太清,那天我起來之後就不太舒服,頭疼很嚴重,那天早上沒看見譚建成,我媽對我好點,看我實在難受就請了假,讓我去睡覺。

  好像是到中午醒的時候,發現渾身都沒力氣,軟綿綿的很難受,隱約中看見房間,應該是整個房子裡都是藍色的光,我以為是我的幻覺,現在來看應該不是。」

  她說了一段,胸膛起起伏伏,緩和一陣才繼續道:「之後聽到譚建成和我媽的驚呼聲,我又睡過去了,也可能是昏迷。等我再醒來的時候,譚建成在……餵我吃東西,他在哭。」

  「嘴裡的東西很腥,都是血,我咽不下去。」

  說到這裡時,莫余霏蹙眉,心中難受,「好了不說也可以。」

  她搖頭,「不行,不能有遺漏的。」至於為什麼,她沒有說,莫余霏也明白。

  ——她怕再次錯過,來不及講。

  「……」莫余霏握緊她的手,一點點撫過她的手指。

  她斂眸,繼續道:「其實客觀來講,沒人說那個是……當時房間裡很多血,跟藍色的光混在一起,我現在想想,那些藍光應該是從血裡面散發出來的。我當時很抗拒吃那些東西,不論直覺還是思考都告訴我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譚建成當時哭著說『你不吃你怎麼活下去』,我問我媽呢,他不理我,眼淚很兇。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嘴裡的味道、散落的帶著血跡的衣服,種種跡象都指向那個答案,我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說為了讓我活下去,我問那我媽呢,他只是一個勁兒往我嘴裡塞,我當時被捆在床上,掙扎到昏過去。」

  說完,她閉眼深呼吸,而後睜眼繼續敘述,語氣很平靜。

  「之後,我再也沒離開過房間,他把很多器械搬到家裡了,對我進行實驗。最開始他說是為了讓我媽回來,我當時狀況其實不太好,渾渾噩噩的,時間什麼的都失去了概念。

  到八九月份的時候,現在想想,譚建成當時也不太對,跟換了個人一樣。譚可就是在那段時間出現的,九月份他把我帶到地下,還是實驗。

  當時大多時候都是譚可在吧,她剛出來那次反抗了,但是譚建成拿了主核,能控制我的身體,她反抗也沒用,之後更多就是……在幫我承受。」

  「九月十八號病變爆發,那天譚建成出去了一整天。我覺得應該不是我的錯覺,譚建成在那段時間完全就是變了個人,說是被誰附身也不會覺得離譜,非常冷靜、理智,甚至像是毫無情緒,只一板一眼執行指令的機器人一樣。這和我們之前在實驗室看到的不太一樣,嗯……你看到的譚建成,更像是真正的譚建成和機器人的結合體。」

  「反正綜合來講,我覺得譚建成身上其實還有很多東西要查。」她現在的語氣異常冷靜,像是以旁觀者的視角來敘述這件事。

  「總的來講,從六月九號到九月份,他就在我們過年期間搬過去的那個偏遠房子裡實驗,九月份到下一年五月六號,我被帶到地下實驗。八月份到第二年三四月期間,他都像是機器人,之後就跟你看到的一樣了。」

  「五月六號,就是我有記憶開始。譚建成應該用主核讓譚可拿走了我期間的所有記憶,之後我就在實驗室,和程知柳、夏魚他們在一起了,我的實驗和訓練都比較輕鬆,訓練以躲避求生為主,所有實驗我都能活著度過,其他實驗體越往後,實驗就越難熬,我一直沒什麼感覺。」

  「嗯——當年的事情差不多就是這樣。」她鬆了口氣,頻繁眨眼,重新回歸屬於自己的視角。

  從小開始,她就會把自己抽離出來,不停分析,這樣來對抗一些讓自己比較難受的事情。

  只是要進入這種狀態不太容易,她需要先安撫好「自己」,才能拋開「自己」。

  莫余霏看著她,沒說話,安靜抱了一會兒,如她所願,沒多提那些陰影,而是往前看。

  「我前兩天去實驗室的時候,最後回頭看到譚建成在樓頂看著我,就是你說的那種毫無感情的眼神,我身上的傷也不是他弄的,是我拿到主核的一瞬間,主核對我造成的傷害。甚至我能找到主核,其實隱約也感覺是有人在引導。

  我當時看到他那個眼神,感覺就是他讓我進去的,但是找不到理由,這樣就合理了,他很可能身上也有其他東西,畢竟按照你說的,流很可能是更早,也就是你寒假搬家的時候,他就拿到了,那麼他所受的影響應該更大。」

  「嗯。」譚千覓點頭,「所以說實驗室的目的其實還不明晰,這些我等會兒編輯一下發給謝錦。」

  順著回憶又捋了一遍,和「流」相關的事情還有挺多,她想了想,撿著裡面比較重要的事情說:「譚可應該還在,張文祺融合我們的前一天晚上,她出來了一次,實驗期間,程知柳在外面敲了門。嗯……」

  她皺起眉,有點兒糾結。

  莫余霏莫名有種不妙的預感,「怎麼了?」

  譚千覓眼神越發閃躲,她那不妙的預感頓時坐實了。

  「……」

  「那個,我先聲明,譚可不是我,我也不是譚可,我們是兩回事,我喜歡的東西跟她也天差地別。」

  莫余霏看著她,看起來還算溫和,「嗯,我知道,你說。」

  「譚可她好像、貌似、應該……」譚千覓瞅她一眼,往下滑落鑽進她懷裡,徹底隔絕兩個人的目光相接。

  莫余霏:「……搞得我好慌。」

  「哎呀~」

  「還撒嬌,更慌了。」

  「……就是那個,譚可應該是對程知柳有點兒意思。」她說完立即咳嗽了一聲,「也就拉拉手,應該是沒有更過分的。」

  「……」莫余霏哽住,半晌不知道該作何心情。

  「……沒事,跟你又沒關係。」

  「真的嗎?」

  「……」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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