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初見(三)
2024-09-14 02:52:15
作者: 謐野
番外·初見(三)
我再過去的時候,那瓶牛奶已經被喝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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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著在她對面坐下,把隨手拿的餅乾放下。
她看到時似乎有些無奈,欲言又止的。
我也沒再裝什麼愚鈍,「嗯?」
「破費了。」這話說得的確無奈。
我當是什麼,聞聲鬆了口氣,「不值一提。」
她卻嘆了口氣,但是也沒多說什麼話。
我只好再次詢問,玩笑道:「說嘛。」
她無需語言也能判斷出一些事情,甚至她的話語也是簡短而飽藏細節,不過我得承認,我的確沒有她敏銳,便只好追問,期望她能多展示一些。
「可能會有點冒犯。」她面上帶著淺淺的笑,抱歉道。
我搖頭,「沒關係。」
她點了下頭,腦袋一上一下,很可愛。
「這個,嗯……」她撥弄著旁邊的雜七雜八零食,念著算著,「加起來可以買一塊兒蛋糕來著,還可以再多買一些別的飲品。」
我略微挑起眉梢,表示疑惑。
這是剛剛她展示過的表情,我莫名拿來改編用了。
她略不好意思地說,如果我沒看錯,應該還有一些羞澀,更可愛了。
「如果這是下午就好了。」她擡頭看我,窗外日光映不進來,只有室內的燈光,卻也襯得她眼中波光粼粼,至少在我看來。
「可以一起看個電影,電影結束後在這裡吃蛋糕,隨意聊一些什麼。那會很好。」
說完她似乎更不好意思了,輕咳一聲,「不好意思,只是突然想到了。」
我被她的形容打動,很奇怪,平平無奇的一句話,甚至沒有什麼修飾,但我就是被打動了。
也許是語氣,也許是氣氛。但至少在那一刻,我渴望她話里的場景能實現。
看著她,我覺得滿心的盈脹幾乎要溢出來,沒忍住笑了一聲。
她聞聲更不好意思了,耳尖也稍微紅了點,超小聲說:「而且我是個窮光蛋,電影票肯定是買不了的,所以說是瞎說啦,就是看到你破費我不太好意思,然後就算了算,發現差不多夠蛋糕和飲品,所以就腦子亂飛啦,別介意。」
突然講了一長串話,我非常高興。甚至我自己都察覺到了,我的眼神應該是前所未有的……眸光熠熠。
我盯著她說:「那我們去吧。」
她擡頭看我,很慢地眨了眨眼,「可以嗎?」
我點頭,「我特別想去。」
她於是笑了。
我那時理解為她在開心。
我們素不相識,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出身,她的一切。她知道我的一些事情,卻也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的過往。
我們去了超市的一角、商場的來往過道、報亭,甚至去了KTV,結果當然是兩個人相視無言,而後逐漸放開。
我很喜歡這些地方,毫無例外,她對這些角落也是情有獨鍾。
她說她最喜歡超市,尤其是那種什麼都有的大商超,我也是。
她說她喜歡蹲在學校的亭子邊看同學們來來往往,我說我也是。
其實幾個小時後就無需多言,我們很像。
興致漸落之時,恰好到了時間,於是趕去電影院,重拾新一輪安靜的圓滿。
說實話,活了十九年,我第一次感受到極致而純粹的高興和開心。
離開電影院,我們討論情節、討論意義,不出意料,我們高度一致。
嗯,也有一些小差別啦,畢竟又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無傷大雅。
夕陽餘暉落下,我提著蛋糕,她抱著幾瓶飲料。我由衷感嘆:「真好啊。」
她看我一眼,笑了下,「是啊。」
我那時還沒察覺到,畢竟當時的氣氛在,任誰來不說一句「真好」?
又回便利店,吃吃喝喝,有的沒的都聊一些。
等到暮色降臨、黑天席捲時,我們不約而同看向窗外。
黑夜是傷口的遮羞布,所以黑夜就成了展示傷口的最佳時機。
我想問問她,在我欲言又止的時候,她一如以往地貼心而敏銳,毫不吝嗇地講述了她那乏善可陳的過去。
講述她夠不到的門把手。
講述她終於長高了、能打開被鎖上的門時,卻不敢出去。
講述她遇到的許多常人難以閱讀的「書」。
講述她在閱讀過程中感受到的愉悅,像是斷聯已久的機器找到了幾秒鐘的信號。
講述再次失聯後的麻木,以及世界的有序,有序到讓她做不出任何表情。
從始至終,她的情緒都很穩定,直到我看見她眼尾些微的紅。
「心疼」也在今天具象化。
她講完了,我才敢看著她問:「我想要抱抱你,可以嗎?」
她愣了一下,笑著別開腦袋。
沒說好或不好,但是沒拒絕,相處一天,多少對她的習慣有所了解,我上前去擁抱她。
她很瘦,非常瘦。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因為所有的話她都說了。
她的講述並不像訴苦,而只是把一個故事展示給你看,甚至連裡面角色的心理活動和動機都講了,很完整,也很真實。
完整到旁人當真是只聽著就好,安慰或是同仇敵愾的機會都不給你。
擁抱的時間有些長,我沒鬆手,她也沒說什麼,把手搭在了我的背部。
輕輕的,軟軟的。
久到時間失去概念,我才聽到她在我耳邊小聲說:「這樣多好啊……春華秋實,日升月落。早有晨光,晚有月色。」
我愣了一下,她繼續說,那初聞寡淡的聲音,實則不知有多溫軟纏耳,「世界總是這樣的,它是無限的,我們只是有限的人,有限的盜賊、匪徒,如果能從它身上奪取一些東西,轉化為屬於自己的有限的幸運和珍寶,也就夠了吧。」
我轉頭看她,她卻扭頭看向了窗外。
霓虹燈遠,車鳴聲近。
「能按自己的步調慢慢走,沒人來干涉。」她說:「醒來看到是晴天,結束一天的任務時剛好日落。」
如上,她的話語總對我有謎一般的魅力。
春華、秋實、日升、月落。
我忽然開始期待,可以在七點的晨光里起床,沐浴著清晨的迷濛,朦朧的光線與迷濛的人一般,拋開一切,只是吃早餐。
去工作或是學習,認認真真地完成每一項,等抽身出來,看著完美的成果,走出去,發現有人在等自己,而後拉著她的手去超市。
挑選食材、烹飪佳肴、清洗碗盆,似乎每一項都沐浴了清晨時沾染的日光。
嶄新而耀眼。
我能察覺到空癟的某一處正在充盈,我把這些幻想告訴她。
她眼睛亮亮,顯然與我一般。
她說:「總有一天能實現的。」
我在心裡想:現在就可以是那一天。
但我知道她短時間內無法實現,便也沒說。
她又看向窗外,我也看過去,不過餘光落在了她身上。
我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了,她今天做的這一切,是不是就為了這一刻?
我又想起,我邀請她「現在就去」時,她面上的笑,和她說過很多次的「好」。
她忽然轉頭,對我笑了笑,「總能好的。」
我於是又想起房子裡的那片狼藉,重複:「總能好的。」
我問她:「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她顯然愣了一下,而後笑了起來。
這是今天內,我看到的她最燦爛的笑容,也是最真實的笑容。
我確認了,無論程度高低,但她的確始終都有想要拉住我的目的。
從始至終。
「我叫譚千覓,桃花潭水深千尺,尋覓的覓。你呢?」
我說:「莫余霏,殘餘的余,雨雪霏霏的霏。」
留下姓名的那一刻,我們都拉住了對方。
我想,我和她都明白。
她總有一天能拉開那扇被父母鎖上的門,我也終於遠離了那條名為「人群」的江流。
而我們,如她所言,人人生為匪徒,向這無限的世界奪取那有限的生活,我希望我的同犯是她。
她家裡管得嚴,我便去幫她辦張電話卡,留下一部手機以作聯繫。
等我回便利店後,已經沒了她的身影,店員說一對中年男女帶她走了,是她父母。
世事總難料,如此契合,我們最後卻連聯繫方式都沒有留下。
我一次又一次反省,為什麼不直接把自己的手機號告訴她,或者不帶她一起去營業廳。只隔著一條馬路,為什麼不一起呢?
答案是當時各自待著,對氣氛更好。我們都這麼認為。
沒人會想到,譚建成會在自己女兒身上放定位,也再沒人讀得懂我的苦悶,只有獨自懊惱。
自此,別於茫茫人海。
過後我思考過很多次,我繼續茍延殘喘,是因為她,還是她告訴我的那些話?
想不清楚答案。
只是再也沒敢隨意對待一切,我認真地處理身後的雜事,認真地活著,認真地去找「譚千覓」這個人。
我用了很多手段,只是當我確認她的位置後,去尋她,卻已經沒了她的影子。
學校、鄰里,她仿佛從人間蒸發了。
不久後,病變爆發。
我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但是我們一定會再見。
沒有原因,這是必須。
……
我終於找到了她。
譚千覓,譚千覓,譚千覓……
無數次在心中默念的名字,終於活生生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