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初見(二)
2024-09-14 02:52:14
作者: 謐野
番外·初見(二)
「不想說就算了。」
她等了三秒,見我沒開口,似乎就放棄了。
不可否認,我當時對她有一點點好奇,不多,但存在,我不能否認。
我決定隨便說點什麼,就舉最簡單的一個例子好了,以免嚇到她。
「我其實挺疑惑的,造謠別人能得到什麼呢?」
她又轉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斟酌,而後我聽到她說:「都是一些被保護太好的溫室里的花,沒有判斷能力,沒有是非觀念,人云亦云,抱團取暖。造謠你的也是嫉妒你的。只能嫉妒,沒有別的能力,於是只會造謠。
懦弱又無能的人多了,這不就是群居動物的本質嗎?螞蟻多了,偶爾也會咬死一頭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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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震驚了。
全方面的,以至於我甚至不知道該從何想起。
我們之前沒有見過,她不認識我,我不認識她?
只是一句話,她憑什麼判斷出「造謠者」是學生。
再者,她在試圖拉住我。如同我想做的那樣,甚至,她的語言更具有魅力和說服力,就連她那寡淡的語氣,也更讓人聽得進去。
而且,她說得很有道理,我能想到,但我知道很多人都不明白,哪怕是活了幾十年的人,但她一個活了十幾年的人……
「當然,你似乎不是因為這個來的……嗯——」
她在沉吟,我則直直看著她。
「都是自己的決定,也沒什麼好說的,你想清楚就得了。」
她轉頭對我隨便扯了個笑,而後又轉回去看江面,「你想說的話我可以當個傾聽者,啞巴還是聾子隨你選擇。」
其實很多時候,不需要花費很多時間,我也能看清楚一些事情。
就如此刻,我很清晰地看到了世界的入口,來自她——一個僅有一面之緣,說了沒幾句話,小我好幾歲的女生。
「其實我是想當那個啞巴的,而不是讓你當。」我直言。
她笑了笑,不是開心,是……悵惘。
「我就算了,既然你都有這個想法,我想我也不需要多說或者多做什麼了。」
她第四次看向我,「那我換個地方吧,希望你如願。」
她是惆悵的,她在哀傷。她的確想撒手人寰,卻也伸手來拉我。
至此,我還可以理解。
可她第四次看向我的眼神,我沒看懂,也沒有理解。
她是溫柔的、善良的,那她為什麼這麼輕易就放棄勸說自己了?
甚至,既然已經選擇了末路,為什麼又要給自己讓路。
她已經走開了幾步,披散的頭髮被陣陣江風吹拂,洗髮水的香氣幽幽飄入我的鼻腔。
我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喊:「不想聊一聊嗎?」
鬼使神差的,我補充:「跟我聊一聊。」
她於是回頭看我第五眼,「也好。」
奇蹟一般,我聽到自己的心臟落了地。
我才後知後覺明白,剛剛我是期待的。
——也好。
我琢磨這兩個字,在看到她準備走回來時,立刻道:「這裡風大,我們換個地方。」
她頭髮還濕著,我怕她感冒或者發燒。
私心裡,我還是希望能勸說她活下去的。就如同她那句「也好」,指的也許是希望能通過聊天,讓自己活下去。
我們都在試圖拉住一個陌生人,意識到這裡,我莫名有點愉悅。
她聞聲似乎愣了下,慢吞吞應了句好,站在原地沒動,我快走兩步和她並肩。
當然客觀來講沒有並肩,她有點兒矮。
我順手指了橋盡頭那片街區,問:「那兒有個便利店,去那裡可以嗎?」
她聲音低低的,又很清脆,很好聽,比江水流動要好聽。
「嗯,好。」
語氣也很悅耳,像水面下躲貓貓的雲朵鑽出水面。
我如同春心萌動的少女,或許我們兩個該調換年齡。
不過我知道這只是我的激動,我遇到了一個可能會理解自己的人,又趕上自己準備離開世界的節點,在認同感的驅使之下,自己才會這樣。
我熱烈又理智地迷醉著。
路上,我和她開玩笑,「小朋友,你這樣會不會太沒有警惕心了,不怕我把你拐走嗎?」
她飄給我一個眼神,淡淡的。
我心跳如雷。
真是頭一次,這輩子也值了,還不算到頭來什麼都沒感受到。
我們都是學生,她依據我的年齡和氣質判斷出來,我是大學生,且可能是剛入大學,想來這也是她判斷「造謠」那件事的依據。
同樣,我也能看出她的一些信息。只是相比於我,她的身份太好猜了。
初二,或者初三。
根據她身上的狀態可以看出,應該是初三。
我沒有用「年齡大,所以請客」這套說辭,不過到底怕她身上沒錢。
正在斟酌措辭,她似乎察覺了,「沒關係,我的確沒錢,不用顧忌很多。」
驚喜一個接一個來,我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那我就請客了?」
她嗯了聲,話還是不多。
便利店和超市是我很喜歡待的地方,輕車熟路拿了一些吃的,她在店裡靠窗的桌邊坐著,盯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看。
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在她察覺前走過去,把食物放在一邊,推給她一杯熱水。
說實話,我還想幫她吹乾頭髮,不過不用想也知道會被拒絕,也就不去自找沒趣。
她再次用她那讓我著迷的寡淡又生動輕盈的聲音說:「謝謝。」
我沒有戀童癖,讓我著迷的只是她,和她的年齡無關,甚至我覺得我們之間,年齡甚至成為了一種虛無縹緲、無需考慮的東西。
在這種詭異的放縱一般的迷戀中,也有她引導的因素,我幾乎把我的事情交代乾淨了。
我裝作我在意那些事情。只有我知道,我說這些只是為了觀察她的反應,而不搏取任何情緒價值。
客觀來講,我的經歷的確容易引起人們的同情。
我喜歡將自己置於險境,或者惡劣的境況。這種東西無需我刻意引導,在人群里,只要有人不刻意主動維護自己,人們就會讓她處於險境。
顯然,我就是那個「她」。
校園欺凌、家庭暴力、輿論、謠言,我都經歷過。
我渴望看到她的反應。
她起初如我預料一般,說了一些我勸說別人時會講的車軲轆話。
那些話大多是片面的,但安慰人時效果很好。
她只講了幾句這種話,看了我一眼後就換了話風,延續她最初的寡淡和透徹。
我感到滔天的心動。
至此,都還正常。
一切都還在控制範圍內,心動的原因也很明確,我也知道這是暫時的。
直到最後,我把自己想要展示的東西都說完後,她收回隨意落在窗外的視線,看著我,問:「這樣會好點嗎?」
她的眼睛不是很有神,但現在看著我,我能感覺到她很專注。
我徹底愣住了。
靈魂與意識抽離,懸掛在空中,看著自己,看著她。
沒有心動,因為這超出我的預料,甚至超出我的認知了。
按理來講,我可能會感覺到恐懼。
她明白了,明白我說的那些都是幌子。
她只是將計就計,順著這個幌子,試圖藉此隔著旗幟,撫摸躲在旗子後面的那個我。
我應該怎麼反應?
我感覺她現在看我,就像我看著其他人一樣。
這種感覺讓人心慌。
她看到我的反應,似乎懵了一下,而後立即改口:「我是問,有沒有舒服一點。」
我終於緩過來,這話才正常。
發泄的確會讓人舒服,別人只需要看到「自己是在發泄」就夠了,再深的就算了。
可是我又不免懷疑,她會不會是看到自己的反應,然後趕忙裝作自己不知道,來讓自己好受一點。
我經常就會這麼演戲。
但是我看不出她的反應是真的還是裝的。
攻擊是最好的防禦,我開始裝作莽撞追問她的事情。
她這次看我的眼神有點驚訝,神色也沒掩飾,像是在說:你怎麼變臉這麼快?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誰會因為自己某個細小的改變作出反應,第一,他們發現不了,第二,他們不在意。
發現不了我前一秒還細緻溫柔,下一秒卻有些粗心直率,發現不了我假意迎合,發現不了我故作無知。
我再一次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她卻輕輕笑了聲,「沒事。」
我眨了下眼,嗓子有點兒粘,拿起旁邊的飲料喝了一口。
她常常沒有表情,除了在回應我時,會給出充足且合適的答覆外,言語很簡略,俗稱話少。
但她似乎又不抗拒笑,她笑了好幾次。
我看得出來,這麼多次,沒有一次是刻板印象中,笑容該有的愉悅。她的笑容總是很複雜。
在我來看,卻又足夠清晰。比如此次,她的笑訴說著包容。
我確定了,她之前就是裝的,她發現我在害怕,所以裝作無知。
人外有人,我第一次深刻且真切地體會到這個詞。
畢竟,我的世界裡沒有其他人。
現在有了,煙火短暫易逝,但卻足夠絢麗。
她估計是看我不太舒服,轉而去拆開桌邊的一瓶牛奶,吐槽:「話說喝牛奶真的可以長高嗎?」
不得不說,她真的很會照顧人,至少在照顧對方心理上,堪稱出類拔萃,我甚至覺得自己都不如她。
敏銳而又友善,我的後者含量比較少,她的前者後者可是勢均力敵。
好吧,那一刻我承認,我輸了。輸了什麼,也不大清楚。
「可以的吧。」我順著台階下來,「你還在長身體,多喝點總是好的。」
她不知道想到什麼,忽然笑了一聲,笑容很燦爛,我怔然,她笑道:「那敢情好,我如果能長到你那麼高就好了。」
我反應過來,也對她提起笑容,「希望?」
和她對視著,我恍然察覺到她燦爛笑容下的釋然和悲傷,才後知後覺:她似乎已經放棄了輕生的念頭,不是我的功勞,而是她自己療愈自己,畢竟,此前始終都是她在「安慰」、照顧自己。
於是我起身,「我去再拿點兒東西?」
她稍微挑起一點兒眉梢,是罕見的生動表情。
「好啊。」
我沒敢多留,轉身去後面層層疊疊的貨架,把空間留給她。
借著架子的罅隙,我看到她又去看窗外,那杯開了封的牛奶被她捏著,輕輕擱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