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勝

2024-09-14 02:52:04 作者: 謐野

  不勝

  下午三點出頭,實驗室依舊在運作。

  這次的敲門聲急促了很多,謝錦調動異能,查探到門外來人的記憶後,微微蹙眉,轉身和研究隊的負責人道:「北邊有一隻變異種高速向這裡移動,外層所有防禦工事都沒攔住。」

  負責人道:「十分鐘。」說罷,他給張文祺下達指令。而一旁的張文祺顯然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只能依靠負責人單獨的指令來獲取信息。

  她正在使用自己的異能,來整合譚千覓的腦部電流等各項冗雜信息,將分裂開的重新縫合,讓被封存的再次見世,把連接錯誤的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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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分鐘後,獸類的吼聲出現在人耳可聞的範圍內。

  負責人眼皮跳了跳,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聽謝錦道:「安心做你們的。」

  言罷,她離開手術室,負責人心頭墜墜,卻到底有些底氣。

  出門,言律正走過來,見她便道:「異能對它無效。」

  謝錦與她一同往控制中心去,關門後遣散守衛的人,無需多言,言律見狀便展開異能。半分鐘後,她睜開眼立即道:「立刻喊停!手術室,馬上停下!」

  謝錦聞聲立即發布指令,消息才送出,以基地北面的入口為中心,特製的堅固金屬頃刻斷裂,固若金湯的防禦土崩瓦解,來者在她們反應過來之前,將她們按倒在地面上。

  與此前影像中的巨大不同,此時的白虎身形並不算大,在變異種中甚至算小,但卻是與人類交互的最佳體型。

  它身上明顯的傷口並不多,毛髮之下似乎有不少切口,像是直接生於皮肉。

  言律想要反抗,但鎖骨下方的爪子不大,施加的力道卻讓她有種下一秒就要碎裂的錯覺,完全不容她反抗。

  白虎並未看她,而是盯著謝錦,謝錦察覺到它精神入口處的松泛,順勢進入。

  出現的畫面是一張紙,上面寫了字,像是此前準備好,特地讓她看的。

  ——能在月底控制她的東西我拿到了,不要強行把譚可融合進去。

  謝錦本就聽言律說了不要,指令也已經發出去了。

  她擡手,下一秒,卻見手環彈出信息——融合已完成。

  時間就在她發出去的下一瞬。

  她愣住,神色將她的無措和驚訝透露出去,白虎推開她的手腕,讓手環上的信息顯現出來。

  它一路狂奔而來,呼吸很重。

  凌亂而沉重的氣息在這一刻卻瞬間輕了下來。

  另一頭,譚千覓躺在手術床上,床頭被升高,身前的研究員忙忙碌碌走來走去,讀取一些莫名其妙的數值。

  她的眼神沒有聚焦,只是直直盯著空氣。若非胸腔還在起伏,微弱的呼吸昭示著她的生命,研究員估計要以為這次實驗出重大事故了。

  負責人檢查數據,確認:「生命跡象正常,很成功。」

  有研究員鬆了口氣,而後扶著力竭昏睡的張文祺離開。

  等了十幾秒,譚千覓還是沒有動靜,負責人只好去問:「隊伍中張文祺之外的心理輔導師都在,需要嗎?」

  脖頸帶動腦袋轉動,她看向負責人,視線終於有了聚焦。

  她說:「謝謝,不用了。」

  「你們需要我提供一些什麼數據嗎?」她大概沒察覺到自己的音量很低,也沒察覺到自己的嗓音不穩,只是裝作平靜反問。

  「沒有,很成功,辛苦了,快回去休息吧。」

  即便有,看她這個狀態,他們也不會現在問,畢竟也都是人。

  譚千覓於是下床,穩穩噹噹走回自己的房間。

  走著走著,她發現身邊多出了一隻白虎,後知後覺被嚇到,肩膀猛地瑟縮。

  輕撫胸口,她矮身摸了摸白虎的腦袋,問:「怎麼受傷了,我幫你包紮一下。」

  白虎盯著她,頭一次輕輕叫喚出聲。

  她領著它進自己的房間,摸出醫藥箱,動作熟練。

  才抹完最後一處傷口,她還沒扯繃帶,白虎忽地掙開,跳出了房間。

  視線和耳畔都歸於寂靜,她面上的所有表情都落下,又愣愣盯著空氣,不知多久之後,始終被壓制著的嘔吐欲成倍增長,才跌跌撞撞闖進洗手間。

  眼前不斷閃回著記憶中的畫面,她壓根看不清自己究竟吐出來了什麼。

  眼淚也有、鼻涕也有,她感覺自己這會兒還挺髒的,但人總需要發泄,等她覺得差不多時會收回,不會給別人添麻煩的。

  約半小時後,她去洗了個澡,穿好衣服後順著連結摸到之前莫余霏的房間。

  房內,莫余霏正坐在椅子上,盯著門邊單向可見的玻璃,不知想些什麼。

  門外,譚千覓推開門,喊:「莫余霏……」

  莫余霏看向她,也就眼睜睜看著她的眼眶發紅,被眼淚盈滿,而後那瑩瑩的淚珠滾落,滑過唇邊時被唇畔的弧度絆倒,被迫繞路,因為她在笑。

  喉與舌囁嚅,莫余霏吐出兩個字眼,「……我在。」

  問了,喊了,答了。

  兩人卻都定在原地,維持姿勢不動,眼神也靜止在空氣中。

  許久,譚千覓合上門,上前兩步趴在她身上。

  她小聲說:「你終於回來了。」

  莫余霏的手極輕地放在她背上一厘米處,沒有落下,「對不起,我來晚了。」

  譚千覓並不管她沒有回抱,而是更用力地抱緊她。

  「沒關係,你能來就是恩賜。」

  莫余霏僵持著,又是許久,才緩緩將手落下,而後用力抱緊。

  「其實。」譚千覓起了話頭,「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吧。」

  莫余霏不言,譚千覓繼續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有一件事……可能對我也好,對你也好。當然我知道其實是不好的,但是……你想聽聽嗎?」

  莫余霏看向她,她扯了一個笑,瞧起來就十分勉強。

  「如果我把你當作稻草,你會高興,還是會疲憊啊?……我怕真的這樣,你反而會從前者變成後者,但是我好像找不到其他相處的方法了。」

  她眼睛一彎,淚水便一聲招呼不打,盈滿眼眶。

  「但是,但是……」她甚至抽了一下鼻子,是從未展示過的脆弱,「但是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我該怎樣繼續下去,跟你,跟其他人,我們之間有太多隔閡,我不想它們消磨掉我們。如果這樣能破除冰層,能讓我們都舒心,那就算它是個死路,也總能被人走活的吧。」

  莫余霏眼眶泛起紅潤,她開口,聲音也在發抖。

  「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想被困住,可是我就是出不來……對不起,我不想晚半個小時才到,但是我還是沒趕上,對不起,對不起。」

  她很用力地把譚千覓抱在懷中,不斷重複著抱歉。

  「請一定、一定要抓緊我。」

  譚千覓趴在她肩上,「你的歉意總是建立在更高一層上,我甚至……」沒有從一而終選擇抓住你。

  話她沒說完,改口道:「我可能的確是有病,那就換個方式吧,纏起來,想鬆手也不能松。」

  莫余霏輕笑,默然良久,道:「那也是好的,比我想得要好。」

  不等譚千覓問,她道:「我想啊,反正你總會忘掉我的,只要深刻的苗頭出現,再出現一點意外,你就要逃避,加上你的身體也有逃避的途徑,不管你想不想,它都會替你做出選擇,把我篩出去。」

  「那不如不要深刻,就這樣在一起,我隨心展示著自己,你配合著我演戲,那也挺好。」

  說完,她沉默了很久才道:「我有一個東西要送給你,預想之中,它會出現在你的病好之前,然後我們按照設想的軌道進行。我希望這場病永遠也不要好。很抱歉,如果我來得早一點,你就不會被強行融合了。」

  「融合了,病好了。」譚千覓重複,「也許是好事呢。」

  說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聲,聲音又開始顫抖,「我知道各方面來講,融合都是利大於弊的,這樣以後我就沒有途徑忘記你了,我也能想起來之前的事了,知道得也更多,唯一的弊端就是我會不太好受。」

  「是不太好受啊。」她嘆息,「即便我知道,我很清晰地知道,這只是我自己強加給自己的壓力,只是自己為難自己,不如不管它們,心大一點,邁過這個坎兒,跑跑跳跳走進以後。但它就是存在,我……」

  「我只要一想起來。」她哽咽了下,才繼續道:「我就感覺好噁心啊,好難受啊,我不可能邁過去的。」

  莫余霏摸摸她的頭髮,「那就抓住我,我可以是稻草,也必須是稻草。」

  譚千覓提起笑,眼中有水光,但也有笑意,「是啊,一想就是,怎麼還有這種事啊。換個角度想,是不是它也算好東西。」

  「好不好沒人可以定義,它只是有很多面而已。」莫余霏抱著她,情緒穩定下來,「但是我不希望它存在,我不想你承受這種難受。」

  譚千覓笑了聲,感覺沒什麼是必須多說的了。

  她終於成了她的學妹,需要一塊兒浮板,只是恰好,這塊浮板也想要她這顆石頭。

  她需要一塊兒浮板,她需要一個出口。

  人可能不會被憋死,但心一定會,她不知道那時候自己會做出什麼事情。所以她必須要說出來,把那些難受的、讓人作嘔的、無時無刻不在扯著她往下的那些情緒和事情,都發泄出來。

  她知道,只有莫余霏能做到,也只有莫余霏願意、甚至樂意去做。

  只是,如此,她便更愧疚了。

  愧疚,這便是最沉重的石頭,在心臟糾纏、胃部翻湧起來之前,她嘗試著坦誠,「我知道你其實很樂意,也會因為我什麼都告訴你而高興,覺得這樣我就屬於你了。但是我還是感覺這樣不太好,會讓你很累,講不太好聽一點,就是我在利用你。」

  莫余霏拍著她的背,「那要是講好聽一點兒呢,天作之合?」

  在她開口前,莫余霏又道:「反正現在我還沒有累,等我真的累了,我就告訴你,讓你反過來抓我。」

  說著她笑了聲,似乎是在期待,「別說,如果真這樣該多好。」

  譚千覓笑了笑,抱她更緊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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