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火
2024-09-14 02:51:41
作者: 謐野
活火
莫余霏沒忘了翻烤牛肉,笑得有點兒無奈,「是啊。」
「看自己,看別人,看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我和他們不一樣。
我曾經一度認為自己和其他人不是一個層次的,他們是被需要,被世界包容的個體,而我只是一個無人管、無人在意的觀眾。
他們上演他們的悲歡離合,因為他們有自己的角色,有自己充當這個角色的原因,譬如父母施加的愛啊,朋友親人給的關懷啊,這種需求使他們的角色真實。我則什麼也沒有,除了一雙能看到他們的眼睛之外,一無所有。
也許可以通過各種手段,和其他人建立連接,這樣我就有了一個角色,但是這種程度的需求總覺得有些廉價。如果做出和對方建立連接的事,就能獲得一個角色,還挺像交易的,本來也就是交易。
種種原因,我不太想這麼做,所以就一直游離在外,看著自己,看著他們。」
譚千覓又捏了捏她的尾巴,「是啊,總感覺萬事萬物都是交易。有什麼價值呢?可能價值在於他們的感受和經歷吧,我們總歸是無所謂的。」
莫余霏十分認同,「的確都只是交易,哪怕到了現在,我依然這麼認為。」
「只是多了那百分之零點零一的例外。」譚千覓替她道。
莫余霏認真而平靜道:「正是那百分之零點零一,才讓我成了百分之百。」
她沒有再說後來的事,譚千覓也沒再問,她也希望是自己回憶起來。
能否如願是以後的事,而今天的事,是眼前的美味。
莫余霏很高興,「完美的封箱,完美的新起點。」
完整的午餐、千覓的坦誠和親近、閒愜的一天,這無疑是最好的獎勵。
譚千覓再次好奇問:「是你的任務論嗎?」
她之前聽莫余霏說過「任務」這個詞,憑藉她撿人多年的經驗,這必然是某個關鍵詞。
她這麼就發現了,莫余霏略微意外,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是呀,人生中的一切事情,都可以看作任務。無非厚與薄,無非難與易,無非報酬豐厚與否。」
她夾起一塊調味好的牛肉,等涼了之後送到譚千覓唇邊,「嘗一嘗?」
「吃飯睡覺的任務可是戰線最長的一個,要好好對待。」
譚千覓盯著她滿是笑意的眼睛,自己也笑眼彎彎。
莫余霏笑她,「吃東西怎麼看我啊。」
「你還能蹭我臉上不成?」譚千覓調侃。
「那可說不準。」
笑笑鬧鬧,等譚千覓慢吞吞撐著腰去收拾殘局,已經是下午兩點了。
莫余霏坐在野餐布上看著她走來走去,等她路過時喊:「千覓。」
譚千覓慢吞吞挪過去,莫余霏往她嘴裡塞了顆薄荷糖,再揮揮手放她去幹活兒。
這任務自然是譚千覓自己攬的,也不能純當懶豬嘛。
不過就是這個時間點有點尷尬,正是她昏昏欲睡的時間。
薄荷糖的清涼稍微提了提神,好不容易把東西收拾完,一挨近莫余霏就想靠過去。
當然,她也這麼做了。
「好睏啊,回去我開車。」
「疲勞駕駛?」莫余霏摸摸她的頭髮,「不用分得那麼清嘛,我樂意照顧你的。」
她搖頭,「你開車好慢。」
「……」
最後還是譚千覓開車回去,而事實證明,她開車也的確比莫余霏快很多。
不過下車後,莫余霏膽戰心驚,「以後還是我來開車吧。」
譚千覓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是有點兒嚇人,不過不會出事的啦。」
她容易走神,平常走個路拿個東西,思緒一飄就神遊天外去了,經常磕磕碰碰,開車也難免,但只要她回神回得夠快,死神就趕不上她。
莫余霏猛搖頭,「你猜我為什麼不喜歡開快車。」
譚千覓忍俊不禁,「看來你也跟我一樣笨手笨腳。」
莫余霏敲敲她的腦袋,「那還那麼快,不行,以後我開車,沒有商量餘地。」
譚千覓嘟嘟囔囔應了好,看著後備箱,拎起其中一袋食物,其他器具放在車裡,有人來收。
「好唄,不過我其實想過哎,這個應該跟精神集中有關係。」
莫余霏拉上後備箱,擡起手,譚千覓自覺把東西遞給她,有點兒沉,她力氣大她拿。
「是啊,我其實也想過,應該是把注意力放在某一件具體的事情上,這種能力的專注度,和持續時間之類的因素吧。」
再多、再深的原因其實也有很多,而譚千覓輕飄飄應了句嗯,「有的人能長時間注視外界,有的人就不行,最多只是短暫集中一會兒精神,不過後者一般會比前者爆發力高。」
這顯然是很清楚,莫余霏想了想就懶得說了,反正沒必要再展開解釋,千覓都懂,於是便只是玩笑道:「很久之前我笨手笨腳的程度跟你有得一拼了。」
譚千覓不服氣,「什麼叫跟我有一拼,不能這麼拐著彎兒罵我……」
最後一個「吧」還沒說完,她忽然踉蹌了下。
莫余霏忙扶住她,她站穩後看向腳下,進入基地有一個很低的檻。
「……」
莫余霏撲哧一笑。
「……」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過轉念一想,她似乎本來也不清。遂作罷。
她困得要死,回去迅速洗了個澡倒頭就睡。莫余霏洗完澡過去看她時,她縮成一團睡得正香。
「……」她放輕動作上/床躺下,本不覺得會吵醒譚千覓。
嗯,她的睡眠質量一向很好。
然而譚千覓卻真的醒了,她迷濛著眼,看到是莫余霏後,往後挪了挪給她騰位置,而後往她懷裡縮了縮,合眼準備繼續睡。
莫余霏垂眸看著她,若有所思,為什麼會醒呢?
沒等她徹底摸清楚原因,順好自己心裡雜亂的毛線團,懷裡的人忽然退出去了。
莫余霏小聲問:「嗯?」
譚千覓聲音還有點兒含糊,聽起來著實困。
「我想平躺……」
她說得迷糊,然而其中所蘊含的言下之意,卻如同鑒人的鏡子一般清晰、堅硬。
莫余霏感覺心中被刺了下,她想到了譚千覓在山頂上,不惜要把自己綁起來也要堅持平躺的舉動。
「好。」她說。
她去洗澡時其實分出了一個意識,站在譚千覓看不到的世界裡看著她。
當然也看到了她入睡時選擇了平躺,只是隨後還是轉為了側躺。
既然譚千覓平躺,那她也沒有側躺的理由了,便也翻身回去平躺。
待身側人的呼吸逐漸均勻,她轉頭看過去。
想伸手描摹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臉,但又怕吵醒她。
想說不必跟自己較勁,但又明知這是對方的路,她不可能干涉成功。
更別說千覓可能也想過,如果自己勸說她要如何作答。所以她不可能說出口,畢竟如果真的問了,真的要她作答,那就太讓人沮喪了。
之後幾天十分平靜,過得當真如同少年學生時代的假期。
但莫余霏始終記得,當時自己只是上了床,譚千覓就醒來了,也不曾忘記過她哪怕到了現在,置於此境,仍然還在堅持對於睡姿的執著。
前者說明她並不安心,後者說明她的心火未熄,她依舊厭惡自己流露出弱小的姿態。
所以她恐怕並未安心居於此境。
莫余霏開始懷疑,自己的動作和目的是否已經被她察覺到了。
但譚千覓表現的又太過愜意,完全不像有事人。
現在是十一月六號晚上,自她們出去那次過了三天。譚千覓的房間裡,林皎盯著她手裡的牛肉乾,悲痛的淚水從嘴角冒出來。
譚千覓在笑,乍一看沒什麼攻擊性,乖乖巧巧甜甜軟軟的小女生一個,然而仔細去看卻能發覺一些惡劣。
「話說,變異種死亡之後,身體裡還有『流』的殘留嗎?」
林皎越發悲痛,「有一點,所以我吃不了。」
譚千覓遺憾嘆息,「怎麼會這樣。」
林皎邊悲痛邊安慰她,「放心,組長都讓你出去了,肯定是確認過這種程度的流對你沒影響,而且都過三天了,安心吃。」
譚千覓搖了搖頭,欲言又止,「嗯……可是……」
說著,她摸起一旁桌子上,分裝好的一袋牛肉。
色澤完美,香氣被封存著,但林皎看過去,完全能夠想像出來。
於是悲痛愈發悲痛。
而且這包裝的程度,一看就是要送給別人的。
林皎咬咬牙狠狠心,「我肯定是吃不了啦,你們留著吧。」
譚千覓像是沒忍住,小小嘆了口氣。
瞧著像是遺憾至極。
林皎:「……」
寶貝,別說了別嘆氣了,姐姐的心要跟胃一起碎了。
嗚嗚嗚,為什麼我吃不了,它看起來好香。
譚千覓啟唇欲言又止,等林皎快要看不下去,準備問她的前一秒開口:「那把這個帶給謝錦吧,雖然有點浪費,但她之前跟我們說過帶回來點,可能研究隊能用上。」
林皎垂淚,「也太浪費了。」
譚千覓安慰她,「之後肯定能吃上肉的,再忍一忍,相信研究隊吧。」
林皎撲過去抱她,嘴裡還嗷嗷叫著天使。
她一個虎撲過來,譚千覓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抱住了,她身體下意識緊繃起來,越過林皎的肩膀看到了莫余霏。
「……」
莫余霏對她笑得溫和。
不是愛逗人嗎?這下好了。
「……」
她哪兒知道林皎防線低就算了,反應還這麼大。
嗚嗚嗚。
林皎哪兒知道她們的彎彎繞繞,一心只想著譚千覓出去一趟還惦記著她,自己接受不了禮物還給自己找台階下。
如果是重要的東西,譚譚肯定不會現在才讓自己帶給研究隊,那只能說明這是可有可無的東西。
既然如此,譚譚還讓自己帶過去,肯定是安慰自己吧?免得自己會因為辜負她的好意而愧疚。
何等的小天使啊!
小天使只是閒來無事逗人玩兒,測一測她的反應是否和自己想的一樣。
結果喜人,完全一致,除了這個虎撲和擁抱。
於是她就有事兒幹了。
「莫余霏。」「嗯?」
「莫余霏~」「怎麼啦?」
「我真的沒想到她反應會這麼大。」「我知道呀。」
「不要嫌棄我嘛,我馬上去洗澡。」「不嫌棄。」
……
雖然對這個話題進行了有一段時間的調侃,莫余霏本被壓制的情緒被她翻出來,沖洗又晾曬。
對正常人來講,應該也就過去了,成為了一個能拿來回憶、調侃她的記憶點。
然而莫余霏這廝根本不正常。
她很顯然是知道了自己跟她拉扯這麼久的目的,完全不受干擾。
嗚嗚嗚,怎會如此?
不過她們都知道,莫余霏也不會因為這點事耽誤什麼,畢竟她本就能自己壓制,更別說譚千覓還幫她疏解了。
只是譚千覓不想就這麼過去,她會想要照顧到莫余霏的每一點情緒,讓她明白自己的重視。
遂,她有一個想法。
計劃得很完美,然而當謝錦聽到她的請求後,沉默了足足三秒,才說:「好。」
背上躁得慌,她還是硬著頭皮道了謝離開。
晚上睡覺時,莫余霏一向會開著異能去陪她,能察覺到莫余霏異能的似乎只有謝錦,而謝錦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今天晚上,等莫余霏躺下後,譚千覓伸出手,沿著她的身體摸到她的手,而後再順著摸到手指,捏了捏。
沒等莫余霏問,她小聲說:「我跟謝錦打報告了,今晚她不監視你的異能。」
迎面而來一個巨大的驚喜,莫余霏是真沒想到,她欺身而上,眸中熠熠。
喜悅與前所未有的被重視感,何止重視,這簡直是拿著顯微鏡去監測她的細微情緒,而後一點點撫平褶皺。
她感受到了「感動」。
譚千覓看著她的眼睛,彎彎唇角。
視線逐漸被掠奪,其餘感官便被放大,尤以觸感為甚。
她有點受不住。
太濃郁了。
分不清是誰的呼吸、誰的溫度,也分不清是誰的炙熱心跳、誰的愛與慕。
如此灼燙,如此動人。
如此,誘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