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水
2024-09-14 02:51:43
作者: 謐野
靜水
次日,生物鐘也沒喊醒譚千覓,睜眼已經九點多了。
她擡頭看了眼,根據呼吸判斷出莫余霏應該已經醒了,現在雖然躺著,但她時時刻刻都在控制別的意識,也算不上干躺。
雖然但是,所以她還是踹了一腳莫余霏。
一言不合就挨了打的人知道自己不虧,低低笑出聲。
譚千覓聞聲翻了個白眼,從她懷裡鑽出去,又踹一腳。
「那麼凶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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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余霏對她眨眨眼,眼中儘是無辜。
「你不喜歡嗎?」這語氣說得就跟真不知道,所以試探著問一樣。
譚千覓:「……」
我如果信你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就出邪了。
她提起唇角,彎起眼睛,笑得燦爛,「喜歡呀,怎麼會不喜歡?」
這回輪到莫余霏心裡一跳了。
怎麼是這個反應,難不成真不喜歡?不能吧。
譚千覓說完哼笑,按著她的肩膀坐起來,翻過莫余霏的身體準備下床。翻山時出了點差錯,被山神扯了下去,於是美好的一天再度開啟。
凡是狀態便有完結之時,謝錦給的七天假期結束後,研究隊終於見到了這個被謝錦藏起來的寶貝。
研究隊的人譚千覓自然是不認識的,不過她認識那些人眼裡的光。謝錦跟在一旁,看向她時眼中的光在閃爍。
譚千覓對她笑了笑,十分溫順地跟研究隊的人走了,莫余霏自然不能跟,至少表面上。
至於實際的,此前認知更正異能屬於計劃組的姜蘊,而計劃組既然擁有這種堪稱開掛的異能,如果有心,應當是會做出應對措施的。但她們發現似乎只有謝錦有應對的能力,她能察覺到莫余霏是否使用異能,並且能阻撓這種異能的使用。
也就是說,如果謝錦允許,莫余霏還是能跟上。
幾分鐘之後,譚千覓跟著研究隊的人繞來繞去,沒感覺到莫余霏多分出一個意識跟上自己。
她能感覺到自己和莫余霏之間有連結,並且任何莫余霏分出去的意識,和她都有連結。
而此刻,不說連結的數量沒有增加,甚至還減少了。
她心一沉。
莫余霏此前一直有動作她是知道的,但還沒有放肆到在計劃組的地盤裡放出意識,除了晚上去陪自己的那個,那個是她們和謝錦心照不宣的,但除此之外的幾個意識,分明都在基地外,有的甚至在遙遠的北方。
剛剛,自己和莫余霏的連結只剩下了一條。
也就是說所有的意識都消失了,只剩了莫余霏本體,謝錦徹底阻斷了異能的使用。
再進一步,也就是說謝錦此前可能知道莫余霏在外的動作,嗯,她都不知道呢。
一時間不知作何感想,她依舊溫順而聽話地進入了手術室,由冰冷龐大的機器在自己身上動作。一如既往,躺下沒多久她就失去了意識。
於她而言時間的概念便是一眨眼,再睜眼時看到了一個中年女人,地方倒是沒變,還在手術室。
這個人她見過,在謝錦和一群人開會時,就是她提出要治療自己的精神疾病。
「感覺怎麼樣?」她帶著平易近人的笑,指了指自己的胸牌,「我叫張文祺,喊我張姐就可以了。」
譚千覓上一秒看到的還是機器逐漸靠近自己,想的還是不知道他們要怎麼研究自己。
下一秒就對上一張笑意盈盈、明擺著有目的而來的面容。
她的目光停滯了幾秒,窒息感奔涌而來。
眨了下眼,壓下眼眶後的燥熱,她緩慢坐起來和張文祺平視,以玩笑般不甚在意的語氣道:「我這一閉眼一睜眼的能有什麼感覺,倒是你們,研究還順利嗎?」
張文祺面色毫無變化,溫和道:「多虧了你,進度的推進快了不少。」
譚千覓讀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是在給自己施壓。
如果你早點兒接受,我們的進度早不會是現在這樣,嗎?
她微微一笑,沒說什麼,低頭看向自己手臂上的繃帶,又根據身體的異樣感摸到了腰腹上的繃帶。
窒息感越發濃郁,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假裝疑惑問:「現在幾點了?」
說完她又啟唇,但只是做了欲言又止的模樣,沒有問出什麼別的話。
她要試探一下這個人的來意,是只為了試探自己對於被研究的接受程度,還是試圖對自己進行一些精神上的操控。
張文祺在那個會上說過,她的異能對於治癒自己的病症有幫助,那麼便是精神類的異能,她一直等著這人來呢。
「六點半。」張文祺體貼道:「想問什麼嗎?沒關係,不用顧慮的。」
她按照張文祺所希冀的方向發展,道:「嗯——也沒什麼,就是可能……嗯。」截斷話音,她如一個最後糾結來去,還是不願說的孩童一般,拙劣地轉移話題,「就是想問一下這個傷口多久會好啊,有點兒疼。」
張文祺沒有停頓,起身去旁邊的柜子里翻找,十幾秒後遞過來一管藥膏,「這個……」
她的話還沒說完,手術室內的燈光忽地開始閃爍,鈴聲響起。
「這個給你用。」她把話說完,轉身去開門。
譚千覓鬆了口氣,可以暫且緩緩,不用時刻提防著對方的來意,真真假假地一通揣測一通演了。
現在狀態實在不太好,沮喪和頹敗在不斷拉扯她。
舒緩大腦,放鬆思緒,她低頭看了眼藥膏,有點兒眼熟,之前謝錦給她的似乎也是這種。
說曹操曹操到,來人正是謝錦。
謝錦沒什麼表情,話里也沒什麼特殊的語氣,簡明扼要對她道:「譚千覓,你先回去吧,莫余霏在外面等你。」
她是這麼說,但譚千覓聽著就是不對,她尋思自己似乎不能直接走。
愣怔片刻,剛剛想要罷工的大腦不得不重新啟動。
什麼意思?她感覺謝錦在生氣,是因為自己嗎?此情此景只能是自己。剛剛的情景也不太對,張文祺和謝錦有衝突嗎?
因為自己導致張文祺和謝錦有衝突,答案似乎十分明了——謝錦依然選擇在保護自己。
可是她分明徹底阻斷了莫余霏的異能,剛剛也放任研究隊進行實驗了,這應當是最合理的選擇,現在的自己根本無需……
思考過程一頓,她忽然想到:謝錦真的只是計劃組的隊員嗎?
一念起,過往所曾埋藏在心底的疑點如新生木葉,一一吐露枝椏。
謝錦憑什麼能這麼保護自己?她又為什麼要這麼保護自己?
眼見著思緒越跑越遠,她忙將心神扯回來,先啟唇道:「我想問一下這次實驗有什麼用,研究隊的進展怎麼樣了,這個可以告訴我嗎?」
說著她還笑了笑,「如果還不錯的話,那也讓我安心了。」
張文祺聞聲不動聲色看她一眼,她這話是替他們說話啊。
他們也不知道謝錦做什麼這麼關照這個實驗體,他們只知道大局為先,首次實驗的確做得有點兒過火了,超出了事先約定的程度。可如果談論起成果,他們可就不虛了。
沒想到實驗體竟然會先提起這個,剛剛看她模樣,分明不是收放自如到這種境界的人。
謝錦絲毫不受影響,「之後告訴你,現在先出去。」
「……」
譚千覓真的不喜歡別人因為自己而遭遇什麼不好的事情,也不喜歡衝突,更不喜歡別人為自己起衝突。
她看向謝錦,謝錦的面色和目光一如既往,堅定、冷靜、理智、不容拒絕。
一切都在他們的計劃里吧?
才被自己強行按下的窒息感捲土重來,她忽然什麼都不想去想了,也不想去控制自己了。
未發一言,她下床往外走,目光微垂,落在金屬地面上。
即將路過謝錦時,她自然垂落的手指蜷曲了微不可察的幅度。
她要說謝謝嗎?但是她現在感覺這份感謝,在謝錦面前似乎輕若無物。
擦肩而過時,她沒有想好,於是謝謝到底也沒有來得及出口。
離開房間,橫在面前的是一條雙向的通道,無人。
左拐,沿著來路返回,即將路過拐角時,她停下腳步。
她有預感,拐過去就能看到莫余霏。但是她現在誰也不想看到,所以在距離拐角還有幾步時,她駐足、轉身,緩緩放鬆身上的肌肉,倚在牆上微微下滑,目光也隨著下落。
淺色的金屬地面很乾淨,莫余霏應該會很喜歡。
擡起右手,目光從手臂的繃帶挪到食指指腹,她用拇指去碾搓,一次又一次。
倒也沒什麼特別痛苦的,也沒什麼接受不了的,只是窒息、只是疲憊。
連站立也變得十分吃力,她想滑落在地上,想抱著膝蓋,將目光埋在手臂與腿的夾隙間,只看到一片漆黑。
可那姿態也太懦弱了,當別人看到時候,那隨之而來的同情也太讓人厭惡了。
這些也只是別人的看法而已。
名為自控的那條韁繩徹底斷裂,她松力,如願擺成了那種她認為最懦弱,但也最舒服的姿態。
她理得清的,無論是謝錦還是莫余霏,哪怕是那個剛剛來,應該是為了從精神層面控制自己的張文祺,給她一些時間,她一定能理清的。
斷裂的時間、消失的記憶、陌生卻有圖謀的人,她真的不害怕的。
只是現在稍微、稍微有點兒累。
幾分鐘後,她忽然被抱住了,而此前卻沒有聽到一絲動靜。
馨香與清新混雜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別無二者。
「不用說話。」莫余霏在她擡頭時把她整個人抱起來,很穩。
譚千覓啟唇,末了只是在她肩上趴下。
回去的路上,莫余霏沒有說話,安靜抱著她,沿途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
把她放回床上後,莫余霏對她笑了下,起身離開,帶上了房門。
聲音與畫面都歸於寂靜,她擡手遮住眼睛,試圖阻攔燈光。
心臟在跳動。
一次。訴說著無限的生命、有限的命運。
兩次。訴說著無垠的土地、侷促的世界。
三次。訴說著雜亂的路線、規律的終點。
四次。訴說著不可選的幸運與解脫、可選的苦痛和迷茫。
五次。訴說著不同的來處、共同的歸處。
她忽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並不可靠,但十分牢固,它就在那裡,也許並不強大、並不能保證什麼,但它一定會在那裡。
門外,莫余霏倚著牆,目光落於上空,但並無聚焦。
手術室內,張文祺為油鹽不進的謝錦而頭疼,換一番措辭準備繼續勸說,謝錦看著她,嘆了口氣,內心苦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