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

2024-09-14 02:51:44 作者: 謐野

  極目

  「莫余霏。」

  莫余霏還站在門外倚著牆,聞聲一愣,轉頭看過去,「嗯?」

  她以為千覓會睡過去的,然而這才過去了沒多久。

  譚千覓對她笑笑,「進來呀。」

  莫余霏眨眨眼,心中略怪異地從善如流。

  譚千覓左手推著她的背,右手拉上門,把莫余霏按在床上坐下,踢開鞋盤腿坐在她身邊,按著她背部的手才慢悠悠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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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余霏這會兒不太懂她,只覺得後背被碰到的地方打著旋暈開一層浮著暖的癢。

  她的脊背微微挺直,譚千覓看到了,情不自禁勾出淺淺的笑,她乾脆往前挪了挪,整個人貼在莫余霏身上,而後伸出手拉開袖子給她看。

  「這個是他們弄的,有點兒疼,但是還好,然後肚子上也有一塊,除此之外沒別的了。」

  這回不用她自己拉開了,莫余霏登時跟碰什麼易碎珍寶似的,小心翼翼拉開她的衣擺,看到那層厚厚的繃帶時,面上似無變化,眉心卻極其細微的壓低了一些。

  譚千覓笑容卻更盛了些,她揉開莫余霏的眉心,「讓你看可不是讓你難受的,只是告訴你一下,免得你自己亂想。」

  莫余霏抿著唇,也不說話,只是輕柔地撫摸著繃帶的邊緣。

  譚千覓看到她略微發虛的眼神了,戳穿她:「又打什麼歪主意呢?」

  「……我本來是想相信他們的。」莫余霏嗓音輕輕,「因為你信任那個謝錦。」

  「但是她阻斷了我的異能不說,你出來的時候又是那個模樣……恨不得立刻和你遠走高飛,什麼病變什麼計劃全都拋到身後,現在還這樣。」

  譚千覓笑容溫和了些,「嗯,如果異能消失,你的確會出現在我的身邊。」

  當異能褪去,連結一個個減少,最後留下的那個便是和她在一處的那個莫余霏。

  莫余霏勉強扯了下唇角,「不夠的。」她依舊盯著繃帶的邊緣,如同暗自和誰計較。

  譚千覓盯著她,似乎又瞧見了她身上的輪廓,於是不免無奈。

  摸摸她的頭髮,道:「你已經做到了你的完美。」

  莫余霏知道她指的是分出意識,便也直言不諱,「畢竟想只是想,實際上我誰也不能信。結果證明他們也果然不可信。」

  「所以呢?」譚千覓莫名其妙問了一句。

  莫余霏也莫名其妙接上了,「所以……」

  她察覺到了千覓神色言語中的期待,所以將後半句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未來只能由我自己來構造。」

  譚千覓便笑了。

  莫余霏於是也懂了,懂了這段時間的譚千覓。

  因為她最珍貴的寶物永遠都是很聰明的,她總能自己發覺,而無需外界提醒。

  於是她也淺淺地笑,眸光盈盈而出的儘是愉悅。

  譚千覓拉下衣擺和袖子,轉而輕快問:「所以現在這些是可以說的嗎?」

  「可以,我可不只有那一種異能,現在這個類似於聲音屏障,以我為中心的方圓兩米內,聲波無法向外傳遞。」

  莫余霏捏著她的手,感受溫度在肌膚之間傳遞。

  譚千覓聞聲放心,乾脆往她懷裡鑽,溫軟的身軀隔著衣服相貼。

  「謝謝,給了我選擇的權力。」

  莫余霏笑得不甚在意,「不怪我強自把自己的意願加給你就足夠了。」

  譚千覓逗她:「說不定我還是怪呢?畢竟我自己的話可沒這麼多糾結,無論是實驗室還是計劃組,我估計都不在意,順著他們就走了,或者不太合心意的話,隨便反抗一下……」

  莫余霏斜她一眼,幽怨里又帶著點兒刻意作出的無所謂,「然後你就走了。」

  「哈哈哈。」譚千覓被她的語氣逗笑,「可那樣多輕鬆啊。」

  「嗯——」莫余霏沉吟,認真分析,「這樣的確很輕鬆,但也太遺憾了。」

  譚千覓點頭,「是啊,太遺憾了。」

  莫余霏詫異,「真的這麼感覺嗎?」

  譚千覓憋了下,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好。

  「不遺憾,行了吧,沒遇見你也不遺憾,不能跟你推心置腹也不遺憾。」

  莫余霏還是不大信,低頭直直盯著她,五秒後得出結論,「又騙我。」

  譚千覓:「……」

  雖然即便真的如此,她也的確不會感覺到遺憾,但是她的偽裝不能這麼輕易就被看穿吧?

  「怎麼就不信呢?」她繼續演,不中釣魚執法的陷阱。

  莫余霏哼一聲,「你看我信不信。」

  譚千覓乖巧道:「你不信。」

  「……那怎麼要這樣呢?」

  譚千覓靠在她肩上,不再看她,答:「我感覺很憤怒。疲憊只是表象,我仔細想了下,那應該是憤怒。」

  沒人比她更清楚莫余霏有多辛苦,即便她表現得毫無異樣。可同時操控那麼多意識並不是說著玩兒的,然而這一切頃刻間便煙消雲散了。

  憑什麼?她不想這樣,她想看著莫余霏繼續沿著她自己的路走下去,看著莫余霏終有一天突破那層層疊疊的蠶蛹,回望時只付諸一笑,想看那份笑容更真切。

  後者的希冀也許沒有那麼強烈,但前者的憤怒卻十分深刻,深刻到她不願接受,遂頹喪。

  她忽略了頹喪的最初原因是自己無法保護莫余霏,而徑直跨越到了下一個層次——覺得這一切的選擇都駁雜、煩亂、毫無意義。

  莫余霏聞聲愣了愣,對自己的猜測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是因為我嗎?」

  譚千覓眨了下眼,「我知道我是有點冷漠,但是你會不會把我想得太沒心沒肺了點,不因為你因為誰?因為我自己嗎?這種選擇題如果真能因為自己,就能做出改變,那我早就改了千遍萬遍了。」

  「可我感覺,這種東西難道不是只能因為自己嗎?」莫余霏略疑惑。

  「是啊,能改變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決心,決心當然要自己下。」譚千覓一針見血道:「可沒有外界因素,我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下決心呢?而不是之前,而不是以後。」

  「牢固嗎?」莫余霏輕聲問。

  譚千覓無端想到了自己之前的聯想,於是笑了下道:「也許不堅固,但它一直在,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它都在。」

  和你帶給我的安全感一樣……或者該說是穩定感。

  莫余霏足足愣了三秒,大腦才如同久未開機的機器一般遲鈍、緩慢地開始運作。

  「可是……為什麼呢?」她不再隱藏「莫余霏」不常直言的敏銳,「你甚至甘願我們沒有遇見過,認為自己能接受一切我所認為的遺憾,為什麼會為此憤懣,甚至因為這短暫的憤懣而選擇跟我走彎路呢?」

  「怎麼還有這樣的啊。」譚千覓輕巧笑了聲,「你這費盡心機要我自己選,到頭來我如你所願了,你又不高興了。」

  「沒有不高興。」莫余霏眨眼,強調:「真的,只是好奇為什麼。」

  她無法把推斷別人、觀看別人的方法套到千覓身上,套了也不起作用。

  如果不遺憾,那便是不在意,若是不在意,又談何憤怒呢?

  她知道千覓並非不在意自己,自己和別人終究是有區別的,但這種在意並沒有達到一定程度,甚至連讓她情願做出一些更正的程度,興許也沒到。

  譚千覓看著她的眼睛,忽地笑了,莫余霏沒出聲,只是看著她。

  她笑著笑著,不禁無奈,「怎麼就這麼敏銳呢,我一點兒隱私都沒了。」

  之前的隨波逐流、來來去去,是因為不願自己費勁,尤其是心理層面,所以隨意來去,隨便跟著哪個勢力都好。歸根結底是因為懶和懦弱,不去攬責任,也就什麼都承擔得起。

  這點兒她看出來了,還想著法兒地讓自己跟上她,早早就帶自己離開了林笙的隊伍,離開了實驗室的歸屬,現在似乎又準備離開計劃組的行列。

  現在也是,她的確不會因為「不曾遇到莫余霏」遺憾,甚至還有些許的慶幸、期待,因為這樣就可以安心躺平了,隨便世界怎麼變,都跟我沒關係。

  只是,那點兒憤怒她注意到了。誠然,那只是一個萌芽,但是她能窺見,隨著時間的累積,這稚嫩的芽終究會長成參天大樹,自己有一天,興許也能和莫余霏一樣,擁有時間堆積而出的感情。

  那該多好,她很期待自己被濃烈的感情纏身的一天。

  如果能發展成根深蒂固的執念,那就更好了,就和莫余霏對自己的一樣,她也想要。

  所以她選擇如莫余霏所願,離開其他的勢力獨自走,攬一些責任,以求能收穫她迄今仍在渴求的東西。

  莫余霏竟然連這點兒心思也窺見了苗頭,而沒有誤以為別的。

  她的確驚訝。

  「為什麼呢……」她重複,輕聲答:「因為看到了我的可能性啊。」

  莫余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到底只是旁觀者,而非那些駁雜心思的產生者,要理清楚這些並不簡單,或者說這可能性萬里無一。

  她試探問:「是指結束這一切之後的可能性嗎?」她知道千覓並不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冷漠,實際上,千覓是她所見過的同理心最為強大的人,只是她並不會被此困擾,所以不常展現而已。

  譚千覓聞聲發笑,莫余霏立即曉得自己猜錯了,譚千覓卻沒再多說,往她身上貼了貼,「也不是沒有?」說著笑著,幾秒後又玩笑似的說了句狂妄的話,「他們都不對,當然得我來。」

  「實驗室也好,不知道栽進哪個溝里去了。」她哼笑一聲,「拿我往外散病毒之類的東西,不知道是遮掩什麼呢,一看就不是單純為了在亂世里重新分配地位。」

  「計劃組也是,什麼時候了,還想著往前推呢,也不看看人類能不能承受住。」

  說著說著,興許是在莫余霏身前無需隱藏,她身上罕見地露出鋒芒,尖銳到與一切都無法共存。

  「我倒是好奇,他們全都知道洞穴里的事情之後要怎麼辦,還想著研究『流』嗎?那時候人估計都留不了幾個了。」

  此時她身上的氣場直逼譚可,似乎任何人都看不上。莫余霏任她靠著,唇角忍不住溢出一點笑意。

  此刻的譚千覓讓她著迷。

  譚千覓自然不知道她怎麼想的,自顧自口嗨完之後輕咳一聲,不太好意思,「咳,倒也不是那個意思,只是總覺得他們的方向不太對,跟人家偌大一個組織比起來,我孤家寡人的也就逞逞嘴上威風了。」

  莫余霏笑出聲,擡起雙手抱住她,「沒關係,很好。」

  譚千覓斜她一眼,感覺這一通交流後自己舒服了很多。

  於是便悠悠然提起決定後的計劃,那才是關鍵。

  「我其實感覺吧,還得是去找二區。」

  「他們五天後會在……」莫余霏用手環投出地圖,指了個地方道:「在這兒等我們。」

  譚千覓一懵。

  她的意識分/身在消失前就找二區準備好了?意識突然消失也沒有造成影響嗎?

  看來是提前料想過意外,所以做過準備啊。

  反應過來後,她失笑,「什麼啊,你就那麼確定我會選擇離開計劃組啊。」

  莫余霏眼中盈著笑意,反問:「那你就那麼確定自己最後會插手啊,之前一直晃晃悠悠的。」

  譚千覓便也只好跟她笑。

  她的確早有預感自己會走上這條路,不向任何一方偏頗。

  預測嘛,總是道理難以說清,只有本人才會篤信的,而行為之中卻總是無意識向其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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