酴醾
2024-09-14 02:51:18
作者: 謐野
酴醾
年幼時受傷所留下的疤痕會跟隨人的一輩子,並隨著你的軀體一同生長。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無實際形體的傷也是相同,譚千覓自認還沒有那個能力,能將它連根拔起。
它只是安靜地蟄伏在你胸腔中,不知哪個位置,不知何時會暴起。
當它安靜到你也不察時,你發覺自己在快速成長,似乎能拋開過去的所有,可它只需發出微弱的動靜,你便一瞬回到最初的起點,習得的所有技能似乎都煙消雲散,恍若浮塵。
回途上,譚千覓在思緒與記憶中徘徊。
她反覆重演房間裡的漆黑和寂靜,一門之隔外的明亮與吵鬧。
光沿著門縫鑽進來,怒罵摔打聲順著空氣蔓延到她身體裡。
媽媽不在家時,她會成為被發泄的對象,但她往往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任由器具落在自己身上。她過於沉默,譚建成反而會提早結束這場戰爭。
媽媽回來,抱著她痛哭,而後演變成下一場戰爭,屬於大人的戰爭總是會持續很久。到那時,她就捂著自己身上的傷口,安靜窩在被子裡。這樣就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不過她感受得出來,媽媽在愛她,爸爸也在愛她,雖然都是以他們的方式。
媽媽會為了她再次和父親拉開戰爭的帷幕,爸爸會在每次拿自己泄怒後,給出他的賠禮,並且一般情況下,他不會找自己發泄。
很小的時候,她不懂,她無論如何也不懂。
花瓶那麼好看,為什麼要摔碎呢?這不是他們昨天才帶自己去買的嗎?
後來她懂了,他們嘶吼的不是對於對方的憤怒,而是對於這個世界、對於他們自己的。
現在她應該異常、異常清楚才對,他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下暗藏的意思、心緒。
所以她不會再悲傷,她也不應該再哭泣。
前者她早就做到了,後者還要再努力。
想著,她從這煩亂而泥濘的思緒中抽離,看向前方的路。
關韶,也就是莫余霏,就在這路上,在她前方兩步。
她安靜地想,莫余霏的過去又是怎樣的呢?
是想問,不過不能今天問,不然莫余霏會以為她在傷心沉悶。她還好,就不用麻煩莫余霏來擔心自己了。
而且探知也總比詢問來得有趣。
回去後,關韶此時應當要去和譚建成交涉,譚千覓便沒有留她。
時間已經快要到十一點了,程知柳還在等她。隨意寒暄幾句讓對方安心,她準備洗漱睡覺。
中午洗過頭髮了,晚上便不再洗,嗯,她懶。
洗澡時頭髮還是被沾濕了點,她沒管,徑直便躺下了,嗯,她懶。
剛合眼還沒一分鐘,房門忽然被敲了敲,她以為是程知柳,嘆了口氣,只恨門沒有遙控器,還要下床。
打著哈欠拉開門,出現在面前的卻是莫余霏,甚至連臉也換回了莫余霏的,而非關韶的。
「……」不尷不尬地把哈欠打完,她眨眼,眼中的生理鹽水被擠壓,沾濕了眼睫。
「千覓。」莫余霏喊,這稱呼只有最開始的溫和莫會講。
譚千覓get到她的意思,翻了個白眼,「你還真是百變馬丁啊,明早起來又換一個。」
莫余霏看著她,眼波在明亮的燈光下流轉,似語非語、含情非情,她也沒有刻意講什麼話,只是道:「我想和你一起睡。」且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禮貌的詢問,倒也不能說不禮貌。
反正,分寸感拿捏得完美。
「……」譚千覓確實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她真感覺莫余霏這個性格演得太成功了,言行舉止就跟照著自己喜好來的一般。
甚至在此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喜歡的是這樣的。
她退開一步,讓莫余霏進來,嘴上隨意問:「話說你這個異能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看不太明白。」
莫余霏穿的衣服很鬆散,應該是睡衣,她在床尾坐下,面上有淺而不淡的笑,其中的愉悅清晰可「見」。
她看向譚千覓答:「沒有很複雜,這個其實有點不講理,就是單純能夠控制在世界眼中,自己的狀態。而且世界有很多個,只要是你感覺到有別人的窺探,那這裡就是一個世界,你就能改變狀態。」
譚千覓微微蹙眉,爬上床,拉上被子對她伸手,「可以嵌套嗎?就像今天,關韶那邊可以控制,萬成儒那邊也可以控制,那不就影分身了嘛。」
莫余霏眼尾快速下壓了一瞬,笑意濃郁,站起來搭上她的手,走到在她身邊坐下。
「可以呀,只要精神力足夠,甚至可以同時出現在一萬個我以為的世界。」
「哦~」譚千覓瞭然,嘟囔,「精神力啊,那確實了。」
莫余霏也躺下,和她額頭相抵,話音伴著交融的呼吸一起出現,「精神力只是籠統的定義,是我覺得比較合適的詞。」
「哦~」譚千覓隨口道:「你心眼那麼多,精神力肯定很強。」
莫余霏發笑,「我倒是覺得你的精神力會更強。」
「哪會。」濕熱的呼吸有點癢,譚千覓推開她,「靠這麼近啊。」
話剛說完她就想到了答案,立即找補:「你自己來的,還不帶枕頭,所以你不用。」
莫余霏小聲問:「那要是我想用該怎麼辦?」
譚千覓嘟囔了一聲麻煩,翻身背對她,往下挪了挪,後腦勺靠在莫余霏的肩頸旁,只沾了一點枕頭。
又打了個哈欠,她的聲音被捂在被子中,有點兒悶。
「好睏啊,其他事情明天早上再說吧。」
莫余霏的笑音從後上方傳來,「那看來的確只能暫時強大呀。」
譚千覓知道她說的是精神力,指的是自己一天到晚睡覺。
她哼了聲,把被子拉過自己的頭頂,「那又怎樣。」
「當然不怎樣。」莫余霏垂頭看她的發頂。
房間裡燈光這麼亮,她的確很怕黑,那又為什麼要把自己塞進被子裡呢,不黑嗎?
不過她沒有動手,任由譚千覓作此姿態,只是擡手攬住她。
「你真的不需要平躺嗎?」譚千覓突然問。
「嗯?不用,都一樣。」
譚千覓磨牙,「真羨慕啊。」她也想說換睡姿就換,而不是天天用這個破側躺的姿勢睡。
莫余霏察覺她的意思,揉了揉她的肚子,「一般而言習慣還是很難改的,只是我很早就練過這個。」
練?
譚千覓沉默了兩秒,控制著語氣,飄忽到像是隨口一問,「多早呀?」
「十三四歲。」莫余霏說著笑了聲,「精分當然要從小培養。」
「哦——」她拖長聲音慢吞吞回復,讓聲音聽起來很困,「那我去夢裡消化一下,晚安。」
莫余霏貼著她答:「晚安,好夢。」
譚千覓聞聲扯了扯嘴角。
必噩夢。
被蹭下來的被子往上拉,她不再動作。
也不是非得悶著或者背對,主要是她怕自己會哭。
一般不會出聲,她睡覺也很老實,莫余霏不會發覺的。
不然也不會放她進來了。
幾分鐘後,她還沒睡著,發覺莫余霏呼吸忽然亂了,有點急促。
「?」她還沒出聲,莫余霏忽然很小很小聲問。
是譚千覓聽過的最小的聲音,薄如蟬翼,風一吹就能破的那種。
「千覓,睡了嗎?」
她眨眨眼,這語氣不像是出什麼事了。
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她也小小聲答:「快了。」
而後又陷入寂靜,但身後的呼吸分明沒有恢復均勻。
她納悶,該困也不困了,「怎麼了嘛?」
莫余霏的手穿進她頭髮中,精準捕捉到了那幾縷濕潤的髮絲。
「……」
「好麻煩。」她不大情願。
「千覓。」莫余霏小小聲喊她名字。
酷似撒嬌。
「……」
她半是愉悅半是不悅地答應了,「好吧。」
神一般的儀式感,使她自己的生活方式顯得糙如狗。
睡覺必須說晚安,吃飯必須有規律,中午必須睡,上床前必須洗澡,床單必須找不到褶皺,頭髮洗了必須吹乾,碰別人碰過的東西必須先清潔,挑選衣服必須精心,樣式和用途分得很細……
諸如此類數不勝數,她腦子忽然抽了下,想: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要和莫余霏一起長久而安寧地生活,這得多愁人啊。
畢竟這個角色似乎就是她的習慣,其他角色里偶爾會出現一點這個角色的影子。
譬如潔癖,譬如對於「完美」的下意識追求,她發現了很多次莫余霏的固有特徵,其中這兩個特點尤為明顯。
也就是說,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幫她撫平心中的暗礁,這些特徵就會不被壓抑地出現。
好龜毛啊。
她略頭疼地想。
但是身後莫余霏還給她靠著,完全沒讓她用一點兒力氣,動作也肉眼可見地加快了,不比往日的從容和緩。
顯而易見,這人也不太好意思。
還不知道是心裡掙扎了多少次,最後才小聲問出來的。
好吧。她忽然覺得愉悅和不悅的占比成了9:1。
蹭了蹭莫余霏以作安慰,她慢吞吞想:嗯,9.9:0.1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