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盡

2024-09-14 02:51:20 作者: 謐野

  落盡

  次日照舊是六點半醒來,腦子靈光了一會兒,不過她今天沒什麼想知道的,這靈光時間也只是拿去發呆了。

  摸摸眼下,果然哭了,她昨晚做了個實在不算好的夢。

  身後溫熱柔軟,莫余霏呼吸均勻,還在睡,估計十幾分鐘之後就會醒,她記得莫余霏自然醒的時間是在七點左右。

  十幾分鐘,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乾脆把計劃再順一遍。

  雖然中間出了一些意外,但譚建成的行為和她最初預測的還是吻合了。

  她是絕不信自己的母親還在南轄區好好的,讓自己進南轄區必然有別的目的,例如自己身上的所謂「東西」沒有被取乾淨,進南轄區正好把感染範圍擴大,當然,這只是隨便亂想的,畢竟她不清楚實驗室讓病變爆發的目的。

  同樣的不懂的可多了去了,比她想要弄明白的也多了去了。

  而和實驗室具有同等龐大勢力的組織,更不會少,例如官方計劃組。

  她從莫余霏那裡問了一些過去十幾天發生的重要事情,對計劃組的事情有一定了解。

  除此之外,像沈盈月啊,那些領主肯定也不是吃乾飯的。

  所以她能不能接受譚建成的邀請,讓自己身體裡的「東西」順利進入克隆體,那可不是她自己或是譚建成能單方面決定的事情。

  莫余霏孤身一人能得知真相,就連她也早就有所猜測,她更不相信知之者少。

  或許都是在等時機。

  嗯,好像又有點兒低估莫余霏的嫌疑,哎,那就當是她覺得自己不聰明好了,莫余霏還是很厲害的。

  總而言之,她會如何,是完全不由自己決定的。

  至少她能確定的是,附近一定有官方的人在,即便萬成儒能讓異能無效,但他們肯定不至於只被萬成儒這一招,就完全斷了後路。

  官方的,可能還會有其他區的領主。

  例如之前試圖把她帶走的那伙新時代綁匪,雖然沒得手,但已經注意到自己了,也不會是什麼簡單人物。

  她是決定先答應譚建成,但等官方的人現身後就跟他們走。

  那個「看手環」的記號不是白留的,她只說了「看手環」,只是不安,而非用言語和意象營造出一種更恐怖的感覺。

  所以她之前應當是決定和他們一起了。

  當然,之後如果真是官方的人出現,她立刻發現,而後就輕輕鬆鬆離開。

  那就太輕鬆,也太過於白日做夢了。

  不過還好,已經讓莫余霏的身份消失了,這裡只有關韶。

  能隨時拋開身份和她一起的關韶。

  莫余霏就不行,她那個身份好像不太簡單。

  萬成儒也可以利用,他應該能感知到自己的位置,畢竟莫余霏都能。

  但是之前自己既然已經逃走了,那就說明官方有能夠隔斷這種感知的器具,這個倒是不用擔心,甚至還能反過來利用一下他的感知。

  嗯,如果可能的話。

  還有一些別的細碎線索和想法,程知柳啊,劉贇啊,等等之類的。

  以及那一間屋子的血,應該都是自己的血,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第一排只是寫了日期,而無其他備註。

  雖然看起來是有點兒多,真是,那一間屋子,都夠自己換幾身了。

  不過她倒是不懷疑,她對自己身體詭異的恢復能力可太清楚了。

  想法過了一圈又一圈,鼻尖忽地有點兒癢。

  柔軟的毛髮貼在下巴前,她一笑,抓住了莫余霏的尾巴。

  「醒了。」

  莫余霏抱她抱得緊了些,從鼻腔中發出聲音:「嗯——」

  她每次這種模樣,也沒什麼特別的動作,但總會讓譚千覓感到一種迎面而來、不由分說就糊了她一臉的嬌。

  受不了了,嘴角揚起,她含著笑意小聲道:「我的天啊。」

  「嗯?怎麼啦?」莫余霏不解問,同時尾巴去剮蹭她的眼睛下方。

  譚千覓撥開她的尾巴,「不告訴你。」

  「哼。」莫余霏輕而愉悅地哼了聲,翻身平躺,雙手交疊斜向空中,舒展身體。

  譚千覓盯著她的動作,嘴角隱隱有些壓不下的笑意。

  莫余霏伸展完畢,坐起來對她道:「早安。」

  譚千覓點頭,莫余霏盯著她,她只好開口道:「早安。」

  可是這一開口,那點笑意可就藏不住了。

  嗯,她相信莫余霏能感覺出來,這是單純覺得好笑的愉悅笑音。

  果不其然,莫余霏仍然盯著她。

  她頓時覺得更好笑,眼角甚至都泛出了點淚花。

  莫余霏再問她,她死活也不說原因,莫余霏便只得作罷。

  洗漱之後,譚千覓探頭看了看,「程程去訓練了。」

  莫余霏倒是無所謂,「沒關係,那我們是要去訓練室還是在這兒呢?」

  「在這兒。」譚千覓不假思索答:「去訓練室你就變回去了。」

  莫余霏於是在沙發上坐下,坐下之後才道:「關韶不好嗎?和她在一起比較輕鬆。」

  說著,她拍拍身側,示意譚千覓過去。

  「是輕鬆點,不過跟你在一起更開心。」譚千覓從善如流坐過去,嘴上的話也直白得很,「嗯,你有很多可愛的小動作……特點?」

  莫余霏眼神頓時變得幽怨起來,「你又不告訴我,又說出來勾我。」

  逗人還是很開心的。譚千覓於是又染上了笑意,「就勾你。」

  莫余霏側眸看她一眼,低頭拉過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膝蓋上。

  「那我只好勉為其難自己猜了。」

  沉默幾秒後,譚千覓正準備進入「正事」階段,和她仔細說一下自己知道的事,以及自己的準備。

  才開口,她低頭看到莫余霏的手時,忽然愣了下,某個想法驀然浮出水面。

  莫余霏不會因為自己展現出來的「對『莫余霏』的喜愛」而陷入掙扎吧?想到這裡,昨天的記憶也順著闖入腦海。

  她對於關韶那句「干你」表現了不喜,而莫余霏也真的答「那我不要了」。

  自己對於某個特徵有不悅,而莫余霏認為「人是特徵的集合,喜歡也是對於某個特徵做出的反應」,她一向樂於出演各種特徵的集合體。

  她會因為他人的不悅而更正自己的內核嗎?怎麼可能啊。

  有點頭疼,因為說實話,她其實認可莫余霏的觀念,她也是這麼以為的。

  可自己現在卻表現出了喜惡。

  不對不對,她倒退記憶仔細感受。

  自己為什麼會表現出喜惡,因為自己本身就有,為什麼自己會有喜惡,因為有過往的經歷、環境的塑造,以及社會文明的滋養。

  人本身就是特徵的集合,即便看到了這個本質,但你是一個集合的事實是不會更正的。

  她是一個確定的集合,她有自己的喜惡,即便她看到了更高一層的東西,但她仍舊處於現有的層面。

  莫余霏應當與她相同,所以她昨天那句「那我不要了」也是站在一個確定集合的角度來說的。

  這些沒有問題,可問題在於自己剛剛表現出的已經不是特徵了,而是對於集合的喜惡。

  莫余霏、關韶、之前的保鏢莫,甚至以後可能會有更多更多。

  平心而論,她確實更喜歡莫余霏。

  因為她只是一個確定的集合。

  莫余霏應當知道這裡,知道確定的人只會是確定的集合,知道無論是她還是自己都只是一個集合。

  但應該也難免會失望吧?畢竟她已經在來回切換了,應該是在嘗試突破一些既定的事實……吧?

  怎麼辦?要裝出一視同仁的樣子嗎?

  她倒是有信心能做到。

  但是莫余霏昨天那句話,到底是被情緒推動講出來的,還是認真思索後依然如此決定的?

  如果是前者,那她就要開始演戲了,因為莫余霏可能也會對那句話感到懊惱。

  如果是後者,那就說明莫余霏和她一樣,即便能看到更高一層的本質,但對於自己處於現有層面的事實,接受得很坦然。

  那她就什麼都不用做,任由這份關係自由延展下去就好。因為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們之間的關係會指向何方,甚至於,她也很好奇。畢竟啊,過去不曾存在的對於人的「喜歡」已經出現了,並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好,解決方法出現了,現在要做的就是:試探莫余霏對於昨天那句話的態度。

  至於原本正準備說的計劃嘛,可以稍後再說,這兩天應該屬於風雨前的安寧。

  「不過啊,突然想起來,你之前不是不說髒話嘛。」她踹開鞋子,盤腿面對莫余霏,接連又問:「現在我們應該在訓練室吧?我認為我應該可以在這方面無條件信任你。」

  莫余霏稍微揚了下眉梢,「當然可以信任我,在你的人身安全方面。」

  譚千覓錘她一下,「少扯。」

  她指的是「和這個世界交互的正事」方面。

  莫余霏被打了一下,笑得還挺愉悅,「放心啦,一切都很完美,關韶和譚千覓正按照譚建成的計劃走呢。」

  「會很累嗎?」說到這裡,譚千覓又不免擔心她連續用異能會不會疲憊。

  「嗯……」莫余霏沉吟,試圖用更具象的方式,而非空泛蒼白、還容易被譚千覓誤解的幾個字來回答。

  「只控制兩個人,並且只是一個世界,這種程度大概就相當於用掉碗裡的一滴水,而當我把碗裡的水全部用完,才會累到想要睡覺。」說著,她用手比了比,「這麼大的碗的話,而且不用的時候水會自動恢復的。」

  她說得如此具體,譚千覓放心了,她沒再重複前面一個問題。

  莫余霏也不會忽略走在前排的問題,她道:「我是說不出口,但是換一個身份後,只要自己的沉浸感高,原來的內心原則也就不適用了。」

  「而且……」她說著卻沒後話了,轉身盯著譚千覓,鬆開她的手,手指在自己的腿上敲了敲。

  譚千覓看到了,翻了個白眼,但其實還挺開心,挪過去坐到她腿上。

  莫余霏抱住她,愉悅地勾出幾分笑意。

  「而且,反正以後都不說了。」

  譚千覓眨眨眼,沒表現出什麼異樣,但心裡已經開始敲鑼打鼓了,恨不得高歌一曲。

  太好了,是後者。她和自己一樣,沒有被思考的詛咒所束縛。

  「那麼好的演技,說不要就不要了啊。」

  莫余霏湊過去和她對視,「不要了,區區一個特徵而已。而且這是把一個特徵固化在我身上,是距離台上又進了一步,我不知道該多開心呢。」

  譚千覓看著她,眼中又流露出些許的悲傷,「你。」

  莫余霏重複:「我。」

  她一笑,「不要太小瞧我哦,我當然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在做什麼。」

  那麼你來回在這麼多角色中穿行,到底是在做什麼,是為了什麼呢?

  譚千覓沒有問出來,打趣著扯開了話題,「這不明擺著呢,你在占我便宜。」

  莫余霏卻沒有順勢離開這隱私而又炙熱的話題,多說了一句:「其實是因為你當時太穩了。」

  穩到讓她忍不住想邁步,和譚千覓一起走到台上,而非台下。

  那一瞬內心出現的渴望和希冀,如天光鑽過沉霾堆積、黑雲層疊的空中幕布,足以讓她珍藏萬年。

  譚千覓看著她的眼睛,倏爾讀到了其中的空泛與虛無。

  以及那點始終存在著,不知在追尋什麼的光。

  她為這種追尋而動容。

  因為她自己做不到,她幾乎沒有追尋過什麼。

  「我很羨慕你。」她忽然道。

  羨慕你有對我的濃郁感情,即便那可能只是時間堆積而出的執念。

  羨慕你始終在嘗試,始終相信深夜中也許存在某個能透過光的縫隙。

  她說話時面上沒了表情,莫余霏的表情也平緩下來,只餘下習慣性的淺淡笑容。

  「那是你曾經賜予我的。」現在你卻沒有了。

  譚千覓有點茫然,「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莫余霏也不知道,她們最終會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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