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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浮槎

2024-09-14 02:50:14 作者: 謐野

  番外·浮槎

  2021年9月17日,小雨

  李清照有一首詞我很喜歡,尤其鍾愛其中兩句。

  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原詞寫愛情相關,我沒那麼風花雪月,只是單純覺得這兩句話和自己很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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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學時,很多同學說我脾氣很好,還說和我相處很舒服。

  那時候小,只隱隱約約摸到了丁點兒門檻,很久之後才徹底明白。

  不是脾氣好,只是不喜歡發脾氣,也不是和我相處舒服,只是我避開了所有會引起矛盾的地方。

  沈盈月腦子很聰明,人卻很笨。

  六年級上學期時,她那個木頭腦袋總算承認我是「朋友」了,繼我送了她兩次生日禮物後,她在2014年11月20日那天宣告她要送我禮物。

  「你竟然知道我的生日嗎?」我當時十分驚喜,用驚喜來形容再合適不過,以至於我甚至說出了口。

  眾所周知,我和她都是用紙筆交流。

  她重重點頭,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說出來的話卻讓我動容。

  不對,寫出來的字。

  『我去問了老師,我說清我的目的,她就告訴我了』

  由於我之前說出了聲音,周圍有同學圍過來。

  「天啊,你們竟然真的交上朋友了。」

  ……

  諸如此類的言論並不少,我不是很喜歡,聽著也不舒服,儘管我知道他們是看稀奇,並且他們天真愚蠢的內心裡,惡意甚至都不是出自本意,只是愚蠢。

  但我還是不舒服,打哈哈讓他們離開了。沈盈月對此卻不在意,我起初還以為她是胸懷寬廣,後來才發現,她壓根沒感覺到。

  惡意、善意、不舒服,那種隱約的感受她察覺不到,必須很明顯且直白地告訴她,她才會知道。

  她和我簡直是兩個極端。

  四天後,由於那天別人聽到了我的生日,不少同學送我禮物,不過比較奇怪的是,我收到那些禮物並不開心,甚至感覺煩惱。

  當時我覺得自己奇怪極了,也是等到很之後才醒悟其中的原因。

  我那一整天所期待的禮物,大概只有沈盈月一個人的,但是她一直沒開口。

  下午放學,這是我最後的希望。

  希望:她準備等到放學給我一個驚喜。

  當然,指望那個木頭給人驚喜,當然只能失望。

  我了解她的性格,也做好了失望的準備,結果就真的失望了,甚至比我預想中還要糟糕。

  「沈,盈,月。」我一字一頓喊她的名字。

  這是我們之間的習慣,我一般叫她都是開口說出她的名字,還得是一頓一頓地喊。

  『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我拉住她先別走,等教室里所有人都離開之後,我才寫字給她。

  『什麼』她一臉迷茫,我盯著她,那時候心裡已經十分傷心了。

  放學前有幾個同學來問我,沈盈月送了我什麼,我怕別人說她不好,於是隨口扯了個鋼筆。

  我們對視了半晌,我甚至拿出了抽屜里的禮物盒給她看,她才恍然大悟。

  『我忘記了,明天給你』

  我記得當時回了一個『哦』,然後就照常和她一起回去了。

  次日、次日的次日,包括再往後,一切都如常,我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

  但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晚上我窩在被子裡哭了很久,恰好父母又吵架,自己的房門也被他們從外面鎖上。那天我簡直哭得天昏地暗,眼睛也腫了。

  沈盈月分明給我道歉了,我也分明知道她並非不在意我,只是不在意此類小事。

  但傷心依然隨著門外的吵鬧聲越漲越高,無數的情緒蜂擁而來,如浪潮般將我淹沒。

  我毫無還手之力。

  我很傷心,但又似乎不是因為沈盈月而傷心。

  因為我知道沈盈月的性格,知道她的脾氣,知道她家裡可能出了事情,知道萬一就有什麼意外,知道她也許是做題做得腦袋疼給忘了。

  她那些奧數題我也看過,一個也看不懂。

  總之,我替她找了很多理由,是理由,不是藉口,我是在很公正公平地替我們的關係打補丁,是在理解對方。

  諸如此類的事情還有很多,我總愛用「理解」去處理我的「感覺」,而不巧的是,我還是一個萬分敏感的人,隨便看一朵雲都能寫出來十篇八百字的作文。

  越壓抑,內心反而越涌動,我的感受越來越多,情緒起伏越來越大。

  甚霎兒晴,霎兒雨,霎兒風。

  看到這句話的第一眼我就聯想到了自己,這不就是自己嘛,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的,過山車都沒我忽上忽下。

  但由於只在心裡忽上忽下,難受的只有自己。通常也不會難過很久,因為「理解」能力太發達了。

  當我再長大一點後,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那時候已經晚了,我的世界已經成了一個無情的感受轉化廠。好像是初一時意識到的,具體時間我記不得了。

  那時熱衷於探索自己,追根溯源的結果是父母。

  他們愛吵架,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而內容往往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有時還會動手,但是我永遠無法親眼看到,因為我被鎖在房間裡了。

  我曾一度認為,造成我敏感的原因就是他們的爭吵。當然,我現在偶爾也會這麼覺得,但偶爾也會覺得不是他們,他們不配,這只是上天賜予我的禮物。

  他們都吵架,我就只能去調和。所以我尋思我爐火純青的「理解他人」的能力也是這麼來的,找原因,找理由,看得多了,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穿本質。

  本質,這個詞彙也是我長大才接觸到的,在此之前,我覺得這很正常。

  比如,當父親因為晚餐不好吃而和目前吵架,是因為菜不好吃嗎?不是,是因為他的無能,他不具備處理自己情緒的能力。

  當同學們彼此吐槽作業多的時候,他們是在抱怨老師的作業多嗎?不是,大多數人只是在抱團取暖,他們那時候其實很開心,作業的壓力已經被「取得認同」的快感遮住了。

  我曾認為這樣直接從1看到背後的0是很正常的,是腦子正常的人都能具備的,然而之後才發現,哦,原來不是啊。

  如上所言,初一左右意識到了我的不同,找到了原因。

  就是那段時間,我瘋了一樣地探索自己,嘗試展現自己的情緒,嘗試感受「感覺」,嘗試生氣,嘗試不去理解。

  當然只是無盡的循環,一頓嘗試下來,除了「理解」的能力得到提升,好像也沒別的作用了,感覺反而被壓製得更嚴重,因為時時刻刻都在規範自己。

  越是理解,感覺越是被壓制,越被壓制就越反彈,我的情緒越來越多,消解得越來越快,但速度始終沒有歸於零,畢竟我還是個人。

  自從意識到了這一點,「理解」的能力就坐火箭似的飆升。

  因為意識到了,潛意識就會去關注、發展。

  從意識到自己的不同到放棄掙扎,前後可能有三個月。

  那之後我的世界就定型了。

  大多認知都是依據「理解」所構建的,「感覺」時時刻刻都在湧現,但所有的「感覺」都能被拆分、被分析,而後理解,進而產生更多的「感覺」。

  或者說,從那之後,我面對「感覺」的第一反應就是理解,而後直擊核心。三個月前或許還只是習慣,三個月後已經成為了本能。

  看到一個點,就能推斷出一個面、構造出一個空間。

  她開心是因為什麼?怎麼做能讓她開心、讓她難過、讓她心裡發脹不舒服但還不能反擊我。

  他們做出這些啼笑皆非的行為是為什麼?認同感?好勝心?或是別的。

  這些從前無意識使用的技能越發嫻熟。

  於是「和人相處」就開始變得無聊。

  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人與事來來往往,從未與我相逢。

  做出特定的舉動,就能產生固定的影響,和做的人無關,和我無關。

  理解,過多的「理解」織成一張網,名為直覺。而感覺,則是一個又一個泡沫般的情緒。

  它們一同構築了我,帶著我感受外界,帶著我看清本質。

  後來我學會了感受「感覺」,而不是被它失控時淹沒,也學會了掌握「直覺」,不至於覺得一切都漆黑無望。

  我已經能讓它們同時完美而融洽地存在了。

  它們搭配發力。

  感覺讓我的共情能力極高,輕而易舉就能感受到表象所蘊含的情感。

  直覺讓我的洞察能力不俗,無需思考就能看到冰層下的暗流涌動,以及所謂真諦是否為真。

  於是更無聊。

  世界與我似乎隔了一層無形的膜,我進不去,裡面的人出不來。

  學姐就是那時候出現的。

  她的家庭更加破碎,家暴、賭博、欠債,一個不落。

  如同我之前被沈盈月吸引一樣,我又被她吸引了。

  或者說我只是喜歡觀察別人,捕捉到不同尋常的人就會覺得有趣,於是不斷分析,過程中就會靠近。

  我發現她不具備「直覺」「感覺」混合雙打的能力,她被那些苦難壓著,連喘氣都做不到。

  她和普通人不同,這是我靠近她的最初動力。然而越靠近,就越能發現她的痛苦。

  我的家庭算不上幸福,但也不至於殘破至此,也許正是因此,我才得以冷眼旁觀,眷顧我的才會是直覺,而非純粹的痛苦。

  她看不到自己,我看得到。

  我看得到她的情緒,看得到她的內心,看得到她的來處,甚至看得到她的歸處。

  我能理解她,於是我試著擁抱了她。

  很神奇,分隔我與世界的膜,在那時候開始分解。

  我愛這種感覺。

  之後劉贇出現,他當時站在樹下,對著校門旁的欄杆發呆。

  他也是有名的怪人,打架好手,但是成績又很好。

  我觀察過他,他似乎是在害怕校外的某些人,我具體也不清楚,能確認的就是他很兇,但是這麼凶的一個人也在害怕。

  我覺得他不是在害怕外面,而是在害怕自己,要說為什麼一下子就反應到了,我也說不清,只能歸功於那個神奇的直覺。

  邏輯在想法出現之後才慢慢補足,又過了幾天,我再次看到他在相同的樹下,看著相同的地方。

  我步行回家,學校到家的距離不近,隨身會帶著水果刀防身。

  把刀丟在他腳邊,留了句記得還我,再找理由把保安帶走,回來時樹下已經沒了劉贇的身影,刀也不見了。

  越來越多的怪人出現,我喜歡接觸他們,喜歡「看」他們。

  如果要說為什麼,大概是因為他們看不到自己,那就讓我來代勞吧。

  我稱之為愛,當然我愛的是「看」的過程,而不是看的對象。

  愛是一個很廣泛的定義,我思索過很多次,但正是由于思索了太多次,我發現我失去了感受「愛」的能力。

  那些被愛的瞬間一出現,我會下意識地去理解它,直覺會告訴我它是什麼、為什麼,都看清楚了,還談什麼愛呢。

  但是呢,愛可以是動詞,它作動詞時還是及物動詞,也就是說它需要一個主語,需要一個賓語。

  既然我做不了賓語,那主語呢?反正對我來說,讓對方感覺到愛,也不算什麼難事。

  我發現我對世界的愛又多了一點。

  沈盈月,學姐,劉贇,學妹,我愛他們。

  讓我來愛他們。

  我知道人們永遠無法真正共情,任何人的感情都與眾不同,但愛過的人越多,我的愛也就越充沛。

  很神奇。

  或許我輸出的不算是愛,但對方感受到的一定是愛。

  愛與我同在,很美好,我的浮槎出現了,它們來來去去,卻都屬於我。

  正所謂物極必反,我對「愛」的執著持續了很久,演變至今,竟然無法在過程中抽身而出了。

  即,當我的賓語出現時,我確認他/她是我的賓語後,我竟然無法安心離開,哪怕自己受點兒客觀存在的傷害,竟然也甘之如飴。

  這是真正的愛嗎?我很開心。

  所以呢,程知柳,程程同志,我好久沒遇到我的心動賓語了,歡迎你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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