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

2024-09-14 02:50:13 作者: 謐野

  暴力

  「我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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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屍體,甚至那群狼、那隻黑熊的屍體也總在腦海里浮現。」

  莫余霏動作果真停下了,她見狀加大火力,「不想夢見他們,難受。」

  莫余霏收回了手,她微不可見鬆了口氣,繼續按計劃進行,「等結束之後大可以睡上一天、兩天,在那之前我不想睡覺。深夜有夢,夢裡有鬼。」

  「嗯……好吧。」莫余霏鬆口。

  她徹底鬆了口氣,夢裡有鬼她當然知道,但是鬼還是人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回到實驗室,不再連累別人,趕緊解決這一切,至少搞清楚自己的情況,然後才能決定下一步。

  可能是被莫余霏打岔,她的思緒有點發散,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提醒山頂那隻兔子,亦或者是再給它摘幾顆果子。

  尋思著這話可能會激發莫余霏的同情心,更利於自己要到手環,她就大致說了下。

  本來是準備說完這個後,把話題繞回手環,結果最後一個字音才落地,她頭一懵,失去了意識。

  這人竟然對她使用暴力手段了,這是最後的意識,再次映入眼帘的是枯白的天花板,一如……四天前。

  這四天當真是恍然若夢了。

  「醒了嗎?」

  她循聲望去,看到莫余霏站在陽台上轉身看向自己,之前應該是在往外看。

  外面天光大盛,看不出時間,但至少不會是清晨或黃昏。

  「嗯。」她坐起來,感覺身上不太對勁,掀開衣服,密密麻麻的繃帶纏在身上。

  醫藥資源用在她身上就是浪費,但她也沒多說什麼,掀開被子下床,「這是管轄區附近吧?管轄區內部應該沒這種安穩地方。」

  莫余霏快步過來,她腳剛沾地,還沒徹底站起來,酸軟和疼痛就讓她重新落回床上。莫余霏適時走到,伸出手。

  她被拉著勉強站起來,挪到陽台上往外看。

  「停在這兒不是因為管轄區裡面亂,而是我們壓根進不去。」莫余霏給她指了一個方向,比劃著名說:「從這兒到那兒,一千米以外,每隔五十米左右都有一隻變異種看守,再遠的地方我還沒去看,也沒看的必要。」

  譚千覓沒開口,沉思了片刻後道:「實驗室應該是需要我身上的某種資源,譚建成不可能是因為不想我被利用而讓我離開,那麼只能是他的想法和實驗室的不同。」

  「……如果是這樣就講得通了,他偶爾會很偏激,尤其在自己的想法不被接納的時候,直接全盤毀掉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實驗室的確是在進行某項秘密活動,譚建成不認可,乾脆毀掉,設法讓作為關鍵藥引的我離開。我走後他們無法進行,所以抓我回去,而這些看守的變異種也說明了問題,畢竟正常動物不會扎堆聚集在人類營地。」

  她鬆開被莫余霏扶著的胳膊,靠在一旁的牆壁上,擡手摸摸下巴,沉吟。

  「嗯……其中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二次病變和實驗室的關係。時間太巧合了,但病變這個事兒看起來可不像人類能干涉的。」

  至少她在實驗室時所見的景象告訴她,實驗室距離「控制病變」還差得遠了,他們連只病變的貓也還沒造出來。

  「也許是他們利用了這次病變,這倒不是那麼不可企及。」

  差不多捋清楚後,她松力,將身體大多數重量挪到牆上,以減低對腳踝的壓力。

  「這些只是猜測,但我和實驗室正在進行的項目有關係,是板上定釘了。他們肯定清過場,附近應該沒什麼無辜民眾,我們之後研究一下怎麼進去,或者從相關的人身上找到線索,摸清楚他們的計劃就夠了。」

  「剩下的跟我就沒關係了。」她嘆氣,而後摸摸肚子,收回視線看向莫余霏,「現在幾點了?餓了,你有帶營養劑嗎?」

  怪了,前天才吃了營養劑,今天應該不會餓,可能跟背後的白毛有關係吧。

  莫余霏低頭看向她放在腹部的手,輕輕笑了聲。

  「上午十點多,沒有很晚。有吃的,不需要吃營養劑,稍等一下。」

  她說著伸出手,像是想把譚千覓扶回床上。

  譚千覓在陽台邊緣的台階上坐下,搖頭,「不用,我在這兒看一會兒。」

  她說著擡頭仰視莫余霏,在她伸過來的掌心上拍了下,「你啊。」

  莫余霏聞聲一下就笑了,「你說這一句,夠我再為你跑一萬次了。」

  譚千覓也提起笑,和她對視兩秒後垂頭,莫余霏離開,她看回外面。

  很好的情話,不過她作為聽者卻心虛了。

  她會這麼說、這麼做,也不過只是為了安撫對方,好讓對方更好地幫助自己。

  她只是知道這麼說之後,莫余霏會高興,會因為「二人間的牽絆和了解」而更死心塌地,而她短期內需要莫余霏的幫助。

  更讓人心虛的是,她因利用別人感情而產生的心虛,也不過一瞬、一絲,輕飄飄就散了。

  她本身就足夠讓人「不恥」,世俗意義上的。於她而言無傷大雅,畢竟從小到大也利用慣了。

  說得難聽是「利用」,說得好聽就是「了解」,世界需要理解。

  只不過這次「理解」的目的不是讓對方舒服,而是為了自己的目的,這讓她有點膈應。

  總之,現狀也還好吧,除了自己虧欠的那些生命。

  思緒放回外面,她慢吞吞站起來,探出陽台左右環顧。

  幾棟破舊但還算堅固的六層樓房,附近的林木不算茂密。往北看,遙遙能看到山的輪廓,但那是更北的地方,管轄區和實驗室沒那麼遠。

  當今地球上草木茂盛,林木無法入侵的地方十分罕見,那就是管轄區。區裡的樓房沒建得那麼高,大多都被眼前的樹擋住了,看不到,但那座高聳入雲的鐘樓仍舊矚目。

  鐘樓距離這裡大概五六千米,那麼管轄區的南門距此得有三千米,再除去變異種和這裡相隔的一千米,也就是說它們把守在南門外兩千米左右處。

  把守,是不讓外面的人進去,還是防止裡面的人出來呢?

  她拼命回憶之前在實驗室時的細枝末節。

  「千覓?」

  呼喚聲將她從沉思中拽出來,她擡手,莫余霏扶著她的手臂給她借力。

  她是想直接到最近的床上就行了的,但莫余霏不樂意,「去外面的餐桌。」

  行吧。

  餐桌上放了一些簡單的速食品,麵包牛奶之類,比起來之前她準備的熱食算是簡陋,但放在當今怎麼也稱得上一句豪華。

  慢吞吞坐下,她尋思反正還得去洗手,索性先彎腰拉開褲腳。

  腳踝纏得跟饅頭似的,腿上也有一些不太厚重的繃帶,估計是包紮擦傷之類的。

  她準備把除了腳踝以外的都拆了,動手前禮貌詢問:「這些已經好了,我拆掉了?」

  「我來。」莫余霏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好,屈膝半蹲自己上手。

  她樂得輕鬆,安靜看著莫余霏的發頂。

  「你倒是占了個大便宜。」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是陌生的,她調侃,「四天前就把我剝了。」

  莫余霏哼笑,「那可不是我主動的哦,你又動不了,我當然只能自己上手。」

  她也發出由幾個單音節的氣聲組成的笑。

  「隨你啦。」

  「嗯,看出來了。」

  譚千覓聞言略不舒服,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正好在眼前,十分順手。

  張張嘴想說什麼,最後也沒說出口。

  莫余霏並不粗心,相反,她很細膩。昨天發生了一系列事情,她想的話輕而易舉就能看懂自己的一部分。

  雖然只是一部分,但也是頭一次在人前暴露,她略不適從,但又詭異地有點兒放鬆。

  莫余霏的頭髮很軟,細細的,顏色略淺。

  她摸得順手,見莫余霏沒反應,雙手齊齊上陣,顛倒黑白調侃道:「我如果把你頭髮弄亂了,你會再把我打暈嗎?」

  莫余霏笑了聲,「你說呢?」

  她不假思索回覆:「我不知道。」

  到底沒太放肆,稍微揉了下她就放手了。

  繃帶自腿上脫落,傷口果然已經痊癒。

  腿上輕鬆了,她稍微晃了下,莫余霏起身,在她頭上輕輕揉弄,拇指一次次撥過髮絲,舒緩的力道在頭皮上降落。

  沒多久,估計也就三秒,她就收了手,感嘆:「終於松下來了啊。」

  譚千覓愣了下,目光追著她的背影,等到莫余霏走過拐角,她收回視線,很快反應過來。

  哦,的確放鬆了點,沒那麼緊繃於任務和計劃了。

  人類受到刺激時的確會應激,她也避免不了,即便當時足夠理智,但已經進了死胡同。

  好像不立刻做點兒什麼,連呼吸都帶著刺痛感。

  自己當然也知道,但被別人這麼說出來就有點兒怪。

  為什麼有怪異的感覺,硬要解釋也能想明白。腦子裡過了一圈,她慢吞吞站起來,才走兩步衛生間就傳來聲音,「等下我去扶你,坐那兒別動。」

  「……」哦。

  那你幹嘛不剛剛直接扶我一起去,為了讓我有剛剛的心路歷程?

  心機啊莫余霏。

  莫余霏很快就回來了,而她此時恰恰好剛坐下,手還扶著桌子,像極了要站起來。

  「不聽話呀。」莫余霏盯著她,語氣略無奈。

  「……」她當即鬆手,想到這人昨晚直接弄暈自己的壯舉,不是很想和她的強勢硬剛。

  「我剛……」說到一半也不好繼續解釋,畢竟到底是站起來了。

  「你剛剛?」

  「……沒事。」

  莫余霏哼笑一聲,過來扶起她。

  「剛是聽到我說話又坐回去了嗎?」

  譚千覓自暴自棄,「嗯。」

  「突然這麼聽話呀。」

  「……」你怎麼這麼多事兒?不聽話你要加個「呀」,聽話你也要加個「呀」。呀呀呀,毛病。

  「適可而止啊。」她提醒。

  「嗯?」莫余霏停下,譚千覓心裡一跳,也停下。

  自己又是跑路,又是「自尋短見」的,雖然後者是裝的,但莫余霏總該有點兒表示。

  莫余霏的確準備長篇大論,她極輕地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笑。

  她想讓譚千覓知道自己的不滿,不滿於她的驟然離去,不滿於她動不動就試圖放棄,尤其是被放棄的部分里還有她。

  咄咄逼人、循循善誘,最後好言相勸。

  使用怎樣的話術已經想好,腹稿也差不多形成,然而在看到譚千覓的眼睛時,她心頭卻忽然湧起了哀傷。

  沉沉似陰霾,無需刻意想像就能體會到其中的窒息。

  二人相視,譚千覓知道她要表達自己的不滿,她也知道自己本該表達自己的不滿。

  到了最後,卻只有沉默。

  「你覺得選擇權在誰?」莫余霏問,她沒有陳列自己所設想的一條條,只是粗略總結。

  無需她多說,譚千覓也知道她所陳列的那些是什麼。

  「在你,但我還是走了,你不質問我嗎?」

  「……」莫余霏沉默了兩秒,聲音略低,「我很想,我甚至想讓你難堪、自責、內疚,最後再感激我,最後通知你不能離開,話都準備好了。」

  譚千覓睜大眼睛,半晌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憋出一句:「你還挺誠實。」

  「我也覺得。」莫余霏嘟囔,「怪了。」

  「如果你沒有笑的話,我還可能真會覺得你在疑惑。」

  「哎呀。」莫余霏享受其中,「可能這就是喜歡吧。」

  「……」

  既然她沒有要說的,譚千覓擡腳繼續往衛生間走,莫余霏忙跟上扶著她。

  她站在洗手台前,清澈的水流滑過白色的洗手台,匆匆進入下水道。她伸出手,水流便沖刷過她的手掌,不再清澈,也同樣進入下水道。

  「真好啊。」莫余霏的聲音響起,「你不忍心走,也理解了我曾經的感受。雖然只是理解,但也足夠了。」

  「不忍心走」是指對於這個世界。這個譚千覓能理解,畢竟在莫余霏看來自己正準備離開世界。

  但「只是理解」……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做只是理解,她不是已經進入了「想不開」的角色了嗎?

  「我曾經的感受」,是指她曾經十九歲時想不開的行為,最後被十四五歲的自己攔下了。

  描述她自己的用「感受」,描述自己的用「理解」。

  她發現了自己是裝的。

  她甚至發現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理解」萬物的內核。

  譚千覓擡頭,看到鏡子裡她們的鏡像。

  莫余霏低頭看著微微躬身的她,目不轉睛,唇有笑意。

  除卻她口中幾年前的短暫初遇,她們迄今只認識了四天,對吧?

  她後知後覺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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