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

  紅霞

  眾人只見數道黃色的光影不斷閃現其中，似是要從中掙脫而出，但紅色織網卻越收越緊，很快便將那些黃色的光影盡數罩住。段芙隻身立在織網之上，她大口喘氣，手中的紅影劍緊緊牽住綢緞，不得鬆懈一絲一毫。

  見到呂和璧被段芙壓制住，宇軒喜不自勝，大聲喝彩連連，身旁眾人亦是紛紛叫好，就連幾名空山派弟子，亦是暗自稱快。

  就在眾人都為段芙舒了一口氣時，萬道黃色刃芒忽然從紅色織網之中迸發出來，它們猛然切開層層綢緞，強勁的力道甚至讓它們直逼周遭眾人斬去，讓他們不得不紛紛立身格開。

  伴隨著一聲長嘯，呂和璧從破碎的織網中飛身而出，但見黃光激盪，無數劍花如落英繽紛，洋洋散散傾瀉而下。段芙連忙起身閃避，紅影劍左右揮掃，劍尖上抖出點點星光，如矢應機，電不及飛，要擋開這遮天蔽日的劍花。

  只聽得暗哼兩聲，宇軒見到段芙勉強從劍花之中全身而退，但身上顯然又多了數道傷口。他看著她身上的這些傷口，感覺到劇烈的痛感正從他身上蔓延開來，仿佛這些傷口是長在他自己身上一般。

  

  段芙強忍著傷痛，怒視著眼前懸於半空之中的呂和璧。他那充滿鄙夷、不屑與嘲笑的眼神，讓她的心一點點往下落。他們的實力相差太過懸殊，短時間內自己尚且可以勉為抵擋，但時間一長，她恐怕將會一敗塗地。

  她深吸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她早已切斷所有退路。無論要付出多少代價，她都要將空山派從歧途中帶回正軌，這不僅是因為她是空山派掌門的女兒，更是因為她是空山派的弟子，更是因為她是段芙，哪怕要付出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她冷眼看著呂和璧，口中起咒，左手拾起紅影劍，卻是在自己右手的小臂上狠狠地滑開一個口子，再將紅影劍換回右手中。只見鮮血不斷地從小臂切口處噴薄湧出，染上紅影劍，卻在劍身上凝而不化，在紅影劍上緩慢流動而不滴落。

  呂和璧斂起笑容，眼角微微顫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喃喃道：「泣血劍？」

  宇軒看見段芙的鮮血從小臂切口處不斷地凝聚到紅影劍上，一股強烈的不安蒙上心頭。他聽見身後的景清長嘆了一聲，用充滿擔憂的語氣說道：「以血為媒，將肉身與利劍融為一體，以此來激發力量之限，只怕這是搏上性命的最後一擊了。」

  他話音剛落，一股血戾之氣便從紅影劍的劍身之上肆意渲開，讓宇軒心中之憂更甚。「阿芙。。」他大聲喊道，連忙要起身躍去，卻被人用手攔住。

  「此時正是生死危機關頭，最忌分心。」安華大聲說道，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宇軒正要掙扎，卻見段芙咬緊下唇，眼中透出視死如歸的光芒，她怒視著呂和璧，手中的紅影劍直指前方。從紅影劍的劍尖上綻放出絢爛的紅光，將她整個身子都籠罩了進去，與手中長劍化為一體。

  這片紅光如同是段芙手上流淌的鮮血所染，洋洋灑灑地塗滿整片天空，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紅艷。紅光滿溢，呂和璧無處可躲，只能應身接上段芙這拼了命的重擊。

  呂和璧面色凝重，心中卻並無懼意。他自是知道，泣血劍是空山劍法之中的禁術，以施術者自身精血為媒，將施術者的血肉之軀與手中利劍化為一體，從而同時激發兩者的力量極限。此術威力剛猛，但需要施術者源源不斷的精血才能得以維繫，是一招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此刻，他見段芙施展此術，便知這已是她孤注一擲之舉。他雙眉微蹙，將黃砂劍在空中劃出數道氣劍，讓其劍隨身走，護住周身，同時，他緊握劍柄，寒芒吞吐，直推主劍而上，化作一道黃色的閃電，劈入漫天的紅光之中。

  他冷笑一聲，他自知自己此舉雖然無法完全格開段芙這一招泣血劍，自己難免會負傷，但他卻有把握自己這一擊必能要了她的性命。

  漫天遍地的紅光之中，眾人只見一道黃色的閃電正在逼近那道血紅的晚霞，強大的靈壓如泰山壓頂一般從空中直瀉而下，讓所有人大驚失色，幾乎喘不過氣來。

  紅霞與黃電交匯相融的一剎那，段芙感到自身精血已流失殆盡，她只覺得全身冰涼，周身無力，渾身顫抖不已，但她仍努力地保持著清醒，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將紅影劍穿透了呂和璧的左側身體，雖不能斃命，但至少已令他負傷。

  可她還未來得及有一絲高興，卻發現黃砂劍的劍尖已透入她胸腔，正直抵心口而入，她已無任何餘力可以避開。她認命一般地輕輕笑了一聲，閉上雙眼，正要將紅影劍鬆開，卻忽然聽到呂和璧慘叫一聲。

  她睜開眼一看，只見一把清亮的匕首從呂和璧的胸口中透出，他的鮮血染紅了整把匕首，但匕首之上鑲嵌著的那一顆紅鑽，卻依然閃耀著奪目的光芒。

  下一刻，匕首被狠狠抽出，呂和璧的身體從空中頹然倒下，其後現出一個黑色矮小的身影。

  「小和？」段芙喜出望外地叫道。

  「芙姐姐！」一和眼裡含著淚，猛地撲到了段芙的懷中，大哭了起來。

  「小和，你去哪裡了？自從你上次在御龍谷中消失之後，我怎麼尋都尋不到你。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如今，你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段芙喜極而泣，她想將懷中的孩子抱得更緊一些，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足夠的力氣能這麼做，只能任憑著小和如一隻小猴子一般緊緊地掛在她的身上。

  原先已刺入她前胸的黃砂劍，早已隨著呂和璧消失不見。但她的身體本就因驅動泣血劍而嚴重失血，黃砂劍所致傷口更是雪上加霜。小和的突然出現，讓她有了幾分興奮，延長了她的意識，否則，她此刻就要昏厥過去。

  「芙姐姐，我此前被廉星銳施下咒術，必須要手刃空山派掌門。若不完成此令，即使廉星銳身死，我也終生都無法破咒，只能到最後咒發天譴而死。此前空山派掌門是你爹，我無論如何都無法下手。小和是個壞孩子，不值得人愛，我沒有臉面在你身邊，只能逃得遠遠的。」

  「如今，空山派掌門易主，我殺了空山派掌門，解除了咒術，獲得了自由，而芙姐姐也為你爹報了仇，我終於可以一直陪在芙姐姐身邊了！」小和止住了哭泣，一字一句地說道，情真意切，讓段芙十分動容。

  她奇蹟般地戰勝了呂和璧，又與小和出乎意外地重逢。半空之中，她依稀聽見底下傳來不少人的喝彩聲，這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實。

  正當她沉浸在這片美好之中時，眼角卻忽然見到一道黃光正向他們刺來。

  「快閃開！」她大聲疾呼，用盡剩下的所有力氣，將懷中緊抱著自己的小和猛然甩開，下一刻，那道黃色的光芒從她胸口中穿胸而過，她的世界忽然全都安靜了下來。

  她的身體徑直下墜，耳邊傳來小和追來的哭喊聲，以及遠方眾人隱隱約約的驚叫聲。

  「芙姐姐。。」

  「阿芙。。」

  宇軒大聲叫道，他憤怒地甩開安華方才阻攔自己的手，一躍而起，向著迅疾墜落的段芙身體追去，緊緊地抱住了她，穩當地落在了地上。

  「阿芙。。你醒醒。。」宇軒急切地叫著懷裡閉著眼睛的段芙，看見她胸前空洞的傷口中已無血可流，他心如刀割，渾身發抖，幾乎無法呼吸。

  「哈哈哈。。」不遠處倒在地上瀕臨斷氣的呂和璧狂笑道，他的笑聲斷斷續續，聲音嘶啞不已，此後，他又用盡最後一口氣喘道：「終究。。終究還是我贏了。。」之後，他頭一甩，氣絕而亡。

  段芙緩慢地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宇軒欲哭無淚的臉。她輕輕笑了一聲，透過他的臉，她看到了紅色的天空，那抹紅色，是不是自己的鮮血所塗染的？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回想此生，她從未做過任何一件令她後悔的事。如今她的殺父之仇已報，又親手糾正了空山派所犯的錯，給予空山派重回正軌的機會，而最終，她所有心志都已實現，又能死在自己所愛之人的懷中，自己還有什麼不滿足？

  不，還有一件未了之事。。

  她盡力吸上一口氣，對著宇軒，喘著氣說道：「宇軒。。我終究是不行了。。只是你們不能停下。。你要替我。。繼續。。帶他們。。去後山。。把兩位前輩。。救。。救出來。。」

  「好。。好。。我答應你。。」宇軒眼裡含著淚，嘴上不住應道，「阿芙。。你不要死。。我們先救活你。。」

  「不。。不。。不要浪費力氣。。和時間了。。」段芙喘著氣說道，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氣息越來越弱。

  冰涼的淚滑過宇軒的臉頰，他看著心愛的人慢慢在自己的懷裡斷氣，讓他想起十六年姥姥死在他懷裡的情境，心痛、悲傷、憤恨在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它們翻天覆地，將他本就碎裂不堪的心徹底擊得粉碎。

  他想要仰天長嘯，卻只能苦苦地低聲說道：「我求求你。。阿芙。。你別死。。我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有在一起的可能。。」

  段芙紙一般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幸福的笑意，看著眼前心愛的男子，喃喃開口道：「宇軒。。我們下輩子。。一定還會有機會的。。還有。。別怪小和。。如果。。可以的話。。替我。替我。。好。。好。。照。。照顧。。他。。」

  說完，她的生命，便連同最後一個字音，一同散落在這漫天的血色晚霞之下。宇軒怔怔地抱著她，在他身旁，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孩在痛哭不已，大聲叫著「芙姐姐。。」而在他身後的人群中，則傳來一陣陣的抽泣、嘆息與哀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