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幗
2024-09-14 02:45:43
作者: 萬點飛紅
巾幗
段芙走出坤華閣時,看見閣外燦爛的陽光下,鬱鬱蔥蔥的林地間,不時傳來陣陣沁人心脾的鳥啼聲,以及熙熙攘攘的野獸奔跑而過的呼嘯聲。本是一片生機盎然的好景致,放在以往,定會令她心醉。但此時此刻,她的心情卻無法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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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大廳上對北境之戰的講述,仿佛又讓她重新經歷了那番生死決鬥,那些死去之人的臉龐、那些已經死去卻又被廉星銳重新喚起與操控的屍身,又仿佛重現在她眼前,讓她難過不已。
她緩緩向前走著,發現有不少她並不認識的其他門派的弟子,都在看向她,或點頭、或揮手著向她示意。看到忽然間有這麼多不認識的人在向她問好,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芙!」「師姐!」「姐姐!」她身後傳來幾聲熟悉的叫聲。她轉身一看,驚喜地叫道:「師兄,越婉,小和!你們怎麼也來了?」
迎面走來的男子身型高挑,劍眉星眼,白皙而硬朗的臉龐掛著親切近人的笑容。他身著一件整潔得幾近一塵不染的天藍色長袍,內里穿著一件雪白色的雲錦上衣,在璀璨的陽光下英姿勃勃,格外出眾,正是她的師兄索俊元。
他身邊的女子身材嬌小,膚白似雪,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高興地望著她。她身著一件鵝黃色的寬鬆長裙,足上套著與長裙顏色相同的鵝黃色的小繡鞋,使得她整個人如同小鳥依人般嬌小可愛,正是從小伴著她長大的師妹越婉。
而越婉手上牽著一個小男孩,正是段芙此前從北境玉州縣帶回來的唯一的倖存者小和。
「師姐!」越婉牽著小和奔到段芙面前,一下子抱住了她。
「剛才我在台下聽你講述北雪府之戰的全部過程,聽得我實在是心驚膽戰,幸好上天保佑,你沒事!真是太好了!」越婉抱著段芙,激動地說著,聲音裡帶著哽咽。
段芙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好啦,傻妹妹,我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嗎?沒事了,沒事了。」有了師妹的這個擁抱,漫天燦爛的陽光仿佛才能照進一點點進入她的心中。
「對了,你怎麼也把小和給帶過來了,這裡多危險啊!」段芙放開了越婉,蹲下身去抱住了小和。
「芙姐姐,你別怪婉姐姐,是我纏著她硬要她帶我過來的!」小和連忙為越婉開脫,他的聲音柔軟可人,如牛乳般絲滑香甜,讓段芙的心就此化開,鬱結煙消雲散。
她忍不住地親上小和一口,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小和的頭頂,「小和既然來了,就緊緊跟在芙姐姐身邊,芙姐姐會保護好你的。」
「阿芙!北境這一趟,實在是辛苦你了!」索俊元走來,微笑著對阿芙說道。
「師兄,哪裡的話。也還是怪我自己修為不夠,因而也沒能幫上什麼。」看見師兄的笑容,阿芙臉上也泛起笑。
「阿芙,你不要妄自菲薄,作為女子,你能做到這樣,已經是舉世無雙了!」
阿芙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不知為什麼,索俊元這番誇獎,在她聽來,卻是如針扎一般刺耳。
「你看,剛才一路上,好多我們並不認識的其他門派的弟子,都在向你示意問好。他們都是被你方才在坤華閣內的描述給深深吸引上了。阿芙,北雪府這一戰,你可是一戰成名,在正道各大門派中是聲威大震啊!」索俊元連連誇讚道。
但不知為何,段芙在索俊元的連連誇讚聲中,卻聽出了一些他並不情願的意味。他臉上依然是笑著的,但她卻隱隱察覺到他笑容背後的不快。她想自己可能是過于敏感了。
「阿芙,你能在北境絕處逢生,我真為你感到自豪和高興,你真是給我們空山派大大長臉了!如今,黑奇國的勢力恐怕馬上就要兵臨城下了,現在的御龍谷已經是危機四起。阿芙,師兄希望你這次不要再冒險了,你帶著越婉和小和先回空山去避一避吧。」
「什麼?」段芙正色回應道,「師兄,我不走,我要待在御龍谷和大夥在一起,與黑奇國決一死戰!」她回答得非常果斷和堅決。
索俊元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此刻段芙終於能確認,方才她的感覺,並不是自身過于敏感所致。
越婉看著索俊元與段芙兩人臉色,感知到周身氣氛的微妙變化,她低頭看向小和,指著遠處的一片林子說道:「小和,你快看那片林子,裡面似乎有不少小獸,婉姐姐帶你去那邊玩好不好?」
「好!」小和興奮地回應道。
越婉朝索俊元和段芙點了點頭,便簽著小和離開了。
等兩人走遠,附近只剩下自己和段芙兩人後,索俊元開口說道:「阿芙,你聽我說,這一次在御龍谷,形勢只會比你當時在北雪府更嚴峻。我不想看你以身涉險。我只想你好好的。」他動情地說著,眼神里透出滿滿的關切之意。
段芙的心似乎軟了一些,眼前的索俊元似乎又變回她以前熟悉的、一直照顧與保護她的師兄。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師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過,我並不想做一個逃兵,我欠北境那些犧牲的兄弟姐妹太多了,我只有親身上場,去與黑奇國、廉星銳正面對戰,我才能夠有一絲心安,我才能夠有機會償還他們一點點。」
她看到索俊元臉上露出了明顯的不悅,便又繼續說道:「師兄,你放心,我在這裡會好好保護自己的,不會有事的,你放心。」
「阿芙,你要知道,不管是在北境還是在這,戰場永遠是男人的戰場。他們為保護中原百姓而死,是應該的,不需要你來自責。你作為女子,本來就不應該在戰場上出頭,避開前線、周全後方才是你應盡的職責。」索俊元不滿地說道。
索俊元的這番話徹底引爆了段芙心中的怒火。原來,在他的眼中,作為一名女子,自己根本沒有資格上前線去戰鬥,而她此前引以為傲的那些寶貴的實戰經歷,在這個她自認為是自己最親近的師兄眼中,全都是不值得。索俊元的話仿佛是一雙巴掌,在她的臉上狠厲地來回抽著耳光,把她的臉頰抽得火辣辣的疼。
她氣憤地盯著索俊元,嘴巴微張著,因為太過惱怒,她竟講不出一句話來。這個一直照顧和保護她的師兄,什麼時候開始竟變得如此陌生?又或者是她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懂得過這個男人?
段芙狠狠地瞪了索俊元一眼,徑直從他身邊走過,不再說話,也不再看他。
「阿芙!」索俊元大聲叫道,卻發現段芙根本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他看著阿芙離去的背影,眼神漸漸陰冷了下來。他嘴角冷笑了一聲,雙手悄悄握成了拳。
段芙氣惱地走著。方才索俊元的一番話一直在她的腦海中盤桓不去。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只是因為自己是女子而被他人所輕視。從小到大,不管是練劍、比武還是參加競技會,她從來不會因為自己作為女子而對這些事情有過絲毫的猶豫,她爹段千生也從未因此而限制她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憑什么女子不能上前線而只能周全後方?此前北境有難,當他們需要這些正道門派派出弟子奔赴北境前線時,還是她,一個女子率先毛遂自薦,領隊出征。而那個時候,那些貪生怕死之徒,又在做什麼呢?作為男子,他們在那個時候為什麼又沒有盡到所謂男子該有的本分?
她越想越氣,越想越委屈,猛地迎面撞上一個人,定睛一看,原來是弘北。
「弘師兄,抱歉。我一心想著其他事,沒注意到你。」她慌忙道歉道。
弘北看著段芙,注意到她雙眼通紅,臉上滿是怒氣,不禁關切地說道:「無妨。段師妹,如果你願意,不妨和小僧說說,發生了什麼事,讓段師妹如此生氣?小僧很樂意為你排憂解難。」
段芙看著弘北真切關心的眼神,此前的委屈與憤怒得到了一絲疏解。她抹去了眼角因為委屈而憤怒而溢出的淚水,將方才索俊元與自己的對話完完整整地講述了一遍。
弘北安靜且耐心地傾聽著,他的眼神一直凝視著段芙,讓段芙感覺到弘北似乎能對她的委屈和憤怒感同身受。
在聽完段芙的講述後,弘北長嘆了一口氣,「索師兄所言確實不妥。段師妹,在小僧看來,你雖身為女子,但你的修為、謀略以及膽識,卻遠遠勝過正道與世間千千萬萬的男子。」
「真的?」聽到弘北這樣說,段芙心中的陰霾似乎被掃去大半,她欣喜地問道。
「絕無虛言。」弘北誠懇地點了點頭。
「弘師兄,你能這麼說真是太好了。但是,」說到這,段芙似乎想到了什麼,眉頭又重新皺了起來,「在這世間,和索師兄有一樣想法的人應該大有人在,在他們看來,我作為一名女子,此前所做的這一切、以及未來我想做的這一切,都是出格和無用之舉,他們只會認為我根本不配。」她一邊說著,眼神又慢慢黯淡了下去。
弘北看著眼前這名曾經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從不畏敵的女子,此刻卻一點點失去自信,他看著她逐漸失去神采的雙眼,感到一絲心痛。
「段師妹,人言從來不為我們所控,我們唯一能控的只能是我們自己。你難道願意為了不可控的人言,而放棄唯一可控的自己嗎?」
段芙怔怔地看著他。
「段師妹,人生苦短,倘若這一世只為了他人言語,而不能順遂自己心意而活,想必會抱憾終身。更何況,你過往所為之事,在小僧看來,都是大仁大義、造福天下蒼生之舉,你高超的修為、出色的謀略與過人的膽識,都得到了諸多正道同僚的賞識,這些又怎麼會因為女子的身份而煙消雲散?」
聽著弘北的話,段芙的心結逐漸解開。弘北的誇讚讓她的臉上重新恢復了笑容,順著弘北的指引,她逐漸回想起此前自己化解白陽派危機、在眾多正道弟子中第一個毛遂自薦奔赴北境前線、在北境率眾迎戰黑奇國、與北境正道門派一起在北境戰鬥到最後、護送左連城至御龍谷,以及方才在坤華閣,她作為北雪府之戰的代表,為天下正道描述北雪府之戰的全部經歷,所有此番種種,她在做這些的時候,又何曾顧忌過悠悠眾口?
如今,她又為什麼要因為索俊元一人之言,而放棄自我?想到這,她的自信又一點點回來了。
「弘師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想通了,我不是一個會因為顧忌無關之人之言、而放棄自己的人。索師兄的話,我不會再放在心上了。我會繼續去做我想做的事。身為女子又如何?我偏要證明給世人看,男子能做之事,女子同樣可以做到!」段芙笑著說道,她的音量越來越響亮,仿佛她不僅是在說給弘北聽,更是在說給自己聽,說給全天下的人聽。
弘北看著眼前女子的神情,又恢復了往日的風采,她的眼神里又重新閃現出自信的光芒,神采奕奕而富有魅力。他看得出神,一時竟忘記了回應。
這時,段芙忽然想起了什麼,「啊呀!我該去找小和他們了。弘師兄,今天真是多謝你了。」她笑著與弘北告別後,連忙往方才越婉和小和去往的林子裡奔去。
弘北出神地凝視著段芙的背影,她一身的紅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散發出無盡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