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2024-09-13 22:28:14
作者: 不為舟
第 18 章
那天夜裡,謝無舟給了田小芸三個選擇。
第一個選擇。
此刻放下仇怨,在未鑄成殺孽之前重入輪迴,來生或許會比此生好過一些。
第二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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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承諾不變,只要她願意,他仍可將這名錄記載之人趕盡殺絕。
為了讓那些人也感同身受,他不介意當著他們的面,將他們的至親至愛先行殘殺。
不過他一向不替旁人背負任何因果,這番罪孽需得由她自己承擔。
而這一切的後果,是今後再入不得輪迴,魂魄永世被縛於此。
第三個選擇。
他會給她足夠的力量,讓她可以輕易去做包括手刃仇人在內的任何事情。
但禁術所限,這份力量只能維持三日,每日只可以去往一個地方,並且子時之前必須歸來。若未遵守約定,便會失去所有力量。
三日之後,禁術反噬魂魄,她將徹底消散於天地之間。
謝無舟在一旁尋了大樹靠坐下來。
沒有人催促田小芸做出選擇。
她目光渙散地望著月亮,靜默得仿佛從未來到過這個世上。
時間像被靜止了一般,卻又仿佛過了很久。
鹿臨溪不清楚自己身上的禁制是何時解除的。
氣氛太過沉默,她輕手輕腳走到謝無舟身旁臥好,半點聲音都沒敢發出來。
夜太深了,鹿臨溪沒能撐住,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又在一聲遠方的雞鳴之中驚醒過來。
月光是悄悄溜走的。
天色將明之時,田小芸在有限的範圍里,做出了屬於自己的選擇。
她不怕禁術反噬,不怕在這天地間消散無終。
有些事,哪怕註定魂飛魄散,她也想親自去做一個了結。
反正她這一生命如草芥,是生是死早已無人在意。
多麼低賤的魂啊,竟也能拿去換一個公道,怎麼想都是老天垂憐。
謝無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撤下四周的結界,將一道靈光度入了田小芸的魂魄之中。
除此之外,他還給了她一片泛著淡淡靈光的雪色花瓣。
鬼魂之身,一向見不得日照,且攜有常人避之不及的陰氣。
此物可替她遮蔽日光,隱匿自身氣息,只要隨身帶好,便可與常人一樣行走在日光之下。
末了,他衣袖一拂,為她換上一身尋常衣裳。
最後叮囑了一次:「記住,每日只可去一個地方,子時之前必須回來。」
田小芸跪下身來,默默磕了三個頭,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這座荒山。
鹿臨溪望著那個纖瘦的背影,一時不知該不該為她感到高興。
今日天晴,太陽會從東邊升起,久違地照亮她前行之路。
可是,這會是一個對的選擇嗎?
「謝無舟,她真的入不了輪迴了嗎?你不是答應過我……」
「我騙她的。」謝無舟應道。
「啊?」
「若三日之後,她殺孽不深,仍可重入輪迴。」
鹿臨溪好奇問道:「為什麼要騙她?」
「這世間之事,代價越沉,決心越重。」謝無舟輕聲說道,「她想了一夜,仍要這麼選,證明這是她最想要的結果。」
「那要是她最想要的結果是讓所有人都去死呢?」鹿臨溪認真問道,「你也決不食言嗎?」
「她不會那麼選。」謝無舟說著,揉了揉大鵝的腦袋,「她若真這麼想,在名錄書成的那一刻,就已經向我點頭了。」
鹿臨溪向後縮了縮脖子,仰頭望向了天邊漸漸燃起的朝霞。
三日……
那個被世道弄得遍體鱗傷的尋常女孩,在擁有左右他人生死的力量之後,會親手殺掉多少人呢?
「我們不跟去看看嗎?」鹿臨溪忍不住小聲問道。
「麻煩,懶得動。」謝無舟說著,漫不經心地瞟了鹿臨溪一眼,嘴角帶著幾分笑意,淡淡說道:「你可以自己跟去。不過這殺人的場面,應該不適合你這樣的小仙鵝吧?」
鹿臨溪:「……」
雖然好像被鄙視到了,但又不得不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
她向來膽子不大,連電視劇里人物處理傷口的畫面都不太敢看,這種要出人命的熱鬧確實還是不去湊合比較好。
「仔細想了想,我還是待在這裡好了。」鹿臨溪撲扇了一下翅膀,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嘴硬道,「不過我不是害怕哦,我這是為了盯著你!」
「你隨意。」謝無舟說罷,閉上雙眼,最後留下了一句話,「你要是餓了,記得吱一聲。」
「我謝謝你啊!」
大鵝扭頭望向別處,一時也不再多說什麼。
鹿臨溪不由得嘆了一聲。
她想她大概知道謝無舟為什麼要那麼做了。
他以幫忙為由,讓田小芸冷靜下來,慢慢回想心中所有的仇人。
卻又偏要故意問她,這些人若是死了,能否消解心中仇怨。
在漫長的思考中,田小芸想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恨的每一個人,卻不曾想過殺了他們之後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或許,大多時候恨就是如此,輕易便能蒙住一人雙眼。
如果你只給她一個選擇,但凡這個選擇能助她哪怕一點,縱然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她也心甘情願。
她不會在意這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因為她根本沒得選。
如果一個人從來不曾有過選擇的機會,又怎會想過什麼才是自己最想要的。
若是不知自己想要什麼,那麼擁有無邊力量的她必然在仇恨的驅使下徹底失控。
三日之限,原是要她想明白,心底最無法釋懷的執念來自何處。
或許這樣的選擇很艱難,可越是難以抉擇,越能證明一個人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這三日時間,是田小芸自己抉擇命運的時間,旁人幫不了她任何,只能靜靜等待最後的結果。
第一日,田小芸去往了雲縣的方向。
回來時帶著一身血氣,目光幾分空洞,眼底恨意未消。
第二日,田小芸去往了陸家村的方向。
回來時仍是一身血氣,眼底除卻恨意,卻又添了幾分茫然。
她手裡攥著那支陸青明送她的簪子,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的月亮,也不知心裡在想些什麼。
第三日,田小芸沒有早早出門。
她在沒有石碑的墳邊坐了很久,那小小的墳包上長滿了雜草,無人幫忙清理,就像她那不被重視的一生。
如今趙家和田家都應遭了報應,田小芸還剩下一次機會,不管怎麼想,她明日都該去找那個負心漢了。
可田小芸茫然的神情,讓鹿臨溪忍不住要去懷疑——她會不會捨不得殺那個男人。
烈日當頭之時,田小芸終究動身了。
她扔下了那支簪子,走的依舊是去往陸家村的方向。
鹿臨溪忍不住仰頭去問謝無舟:「她會殺了陸青明嗎?」
「你很希望他死?」
「他該死!」鹿臨溪認真說道,「如果是我,我一定殺了他!」
田小芸生來命苦,從小到大沒被旁人愛過。
她那麼單純,又生在那麼苦的家庭里,註定是一塊糖就能哄好的女孩子。
陸青明嘴上那點愛意讓她小心翼翼護在心底,可到頭來得到的卻是最殘忍的背叛與污衊。
那份逼瘋了田小芸娘親的偽證誰都可以做,可唯獨不能是他來做。
如果命運是一口不見底的深井,旁人只是將她推了下去,陸青明卻是親手為她合上了井蓋,堵死了她對人世間最後的念想。
鹿臨溪這般想著,沒忍住衝到那支簪子面前,狠狠踩了幾腳。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著。
黃昏之時,田小芸回來了。
這一次,她身上沒有一絲血氣,只是濕透了全身。
沈遺墨不知何時跟在了田小芸的身後,浮雲也在一旁,在看見鹿臨溪的第一時間,蹦蹦躂躂地跑了過來。
她的眼神十分平靜,眼底仍有不甘,卻已不再是一種執念。
她又一次在那個小小的墳包上坐了下來,俯身撿起了地上那支被踩髒了的簪子。
她輕聲說起了這三天裡發生的事,似也不在意旁人願不願聽,只是很單純地想與人說說話。
第一日,她去了趙宅。
陌生的力量,順應著她心中所想,封堵了趙家每一處出口。
她殺了趙老爺,逼著李管家寫下罪狀,讓趙家人照著謄抄了一地。
她喚了一個腳夫,將這一地罪狀交給了他。
其中一份呈去縣衙,其餘則貼在雲縣的大街小巷。
她斷了李管家的手腳,放過了不知當年真相的女眷和下人,也拔掉了每一個知道真相卻從未開口之人的舌頭。
第二日,她回了田家。
她曾經的家人見到她時一點都不開心。
他們害怕極了,滿屋子都掛著辟邪的物件。
她殺了大伯,殺了大伯娘,殺了那個當初也曾推著她坐上花轎的堂哥。
老太太瘋了似的在那大聲哭罵。
她說:「白眼狼、沒人性!不該養你到那麼大,害咱們家擡不起頭都算了,化作鬼也不能消停!」
真的好吵,和其他人求饒的聲音一樣吵。
她沒有忍住,把他們全殺了。
這一家人的血,是紅色的,溫熱的。
和她想像中不太一樣。
不過沒關係,她用這血,在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留下了三個字——「一家人」。
這三個字,是爺爺每次訓人時,最愛讓他們晚輩罰抄的。
她再不識字,也沒忘過它要怎麼寫。
至於今天……
她多想,多想去問問陸青明,有沒有後悔過哪怕一瞬。
但他不配,不配她把最後的機會用在他的身上。
陸家村的河水好冷,那冤死的魂魄,一直抱著女兒還在人世的美夢沉在河底。
從前她沒有力量救她。
這一次,她無論如何都要送她重入輪迴。
田小芸說著,催動靈力,折斷了手中髮簪。
她起身將那片花瓣交還給了那位聽她說完所有的恩人。
夕陽落在她的身上,一寸一寸消散著那見不得光的魂魄。
「仇報完了?」
「沒有。」
「不恨了?」
「恨。」
「可惜,沒有機會了。」
「我知道。」
田小芸說著,擡頭最後看了一次天邊落霞,眼底已然多了幾分釋然:「恩公能夠給我選擇的機會,已經是我此生最大的幸運了。」
鹿臨溪急著用翅膀拍打起謝無舟的手臂:「要散了!她的魂魄要散了啊!起來幹活,幹活幹活幹活!」
謝無舟看了沈遺墨一眼,起身撣了撣身上塵土,擺出了一副勞累後拒絕加班的態度:「這淨化一事我也不擅長,剩下的只能麻煩沈兄了。」
沈遺墨鄭重地點了點頭,雪白長劍出鞘,於地上劃下一個陣法,將那將散的魂魄護入其中。
田小芸眼底不禁閃過一絲詫異。
「執念已散、心愿已了,去輪迴吧……」
陣法之中,靈光驟起,如月色般溫柔,將她輕輕抱擁。
「來生,不會那麼苦了。」
他說著,全力催動陣法,靈光頓時淹沒了陣中所有。
當光散去之時,那重歸輪迴之人,便如被風吹過的煙塵,不再留有一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