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2024-09-13 22:28:11
作者: 不為舟
第 15 章
田小芸所受的冤屈,確實擔得起她心底的恨意。
可這樣一個一生從未得人重視,也曾在陽光下努力明媚過的女孩,不該連踏上輪迴路的資格都沒有。
「謝無舟,你答應過我的……」
鹿臨溪望著眼前一片混沌,低聲強調著他們之間的承諾。
她擡起頭來,恰對上那雙深邃的眼眸。
一如往常那般,看不穿他眼底藏著怎樣的情緒。
「如果你做不到,就什麼都不要做。」她近似祈求地說著,「把一切交給沈遺墨好嗎?」
謝無舟眼底似有閃過一絲不悅。
鹿臨溪於心中暗道不好,剛想說點什麼彌補一下,便見謝無舟擡起手來,對著她後腦勺呼了一巴掌。
「唔……」大鵝被拍得腳下一個踉蹌,眼神都渾濁了一瞬。
這突如其來的物理攻擊有點痛啊!
腦瓜子嗡嗡的!
鹿臨溪站穩腳步,齜牙咧嘴地伸長了脖子,惡狠狠地瞪起一雙小豆眼,疑惑又不滿地向謝無舟望去。
「你幹嘛!」
謝無舟無視了大鵝的怒意,只是淡淡了一句:「我從不食言。」
他說著,擡眼看向了混沌之中那一縷被靈光裹挾的執念,似在思慮著什麼。
鹿臨溪愣了片刻,回神之時,心頭不由一喜。
這大魔頭是在向她保證呢!
雖然態度十分惡劣,但承諾確實不假。
鹿臨溪忽然後知後覺發現了什麼。
謝無舟並未讓她親眼看完那縷執念牽繫的苦痛,只是獨自看完了一切的始末,再輕描淡寫地告訴了她。
眼前這片混沌,是他刻意為之。
這算是在照顧她的情緒嗎?
「謝謝……」鹿臨溪這一句道謝,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她不知謝無舟有沒有聽見,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希望他能聽見。
混沌的夢境之中,忽然只剩下了一陣無言。
短暫沉默過後,謝無舟開口說道:「走吧。」
「哦!」鹿臨溪應了一聲,挪了挪腳掌,卻不知該往哪兒走。
她有些茫然地望向謝無舟,只見他聚靈於右手掌心,而後緩緩向上擡起。
那如焰的靈光,瞬時劈開了這片混沌天地。
所有模糊不清的雲霧,都似被那一瞬的光華,灼成了幻夢一般的紅霞。
鹿臨溪驚得張開了嘴,都還來不及感慨這一幕的壯麗,便見一個似曾相識的陣法虛影,攜著龐大的壓迫感,於漫天霞光之中緩緩現形。
那是被謝無舟改動後的陣法。
它高懸於半空之中,忽而狂風大作,牽動了那一縷無邊的執念。
鹿臨溪被風吹得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向謝無舟身旁靠去。
然而就在下一秒,數聲巨響如雷鳴般炸開。
虛影之中,幾處陣腳轟然崩塌!
那一處處崩塌的陣腳里,有什麼東西淌了出來。
是怨氣,暗紅如乾涸之血,偏又稠似濃漿。
如血色海浪,又似滾滾黑雲,烏泱泱地蠶食著頭頂的天空。
「這啥情況啊!」鹿臨溪一時有些瘮得慌,「她的怨氣怎麼這麼強大了!」
「夢境之主在自己的夢中清醒,本就是神魔般不可戰勝的存在。」
「她怎麼忽然醒了?」
鹿臨溪話音剛落,便見謝無舟撤回了掌心靈力。
那陣法虛影也於頃刻之間消散無蹤。
好吧,很顯然她又問了一句廢話——這田小芸根本就是謝無舟故意喚醒的。
望著那即將吞噬整片天空的怨氣,鹿臨溪嚇得兩條腿兒都軟了,腦中卻不自覺閃過一個念頭。
——這陣仗也太大了,我是不是可以死在這裡啊?
恍惚間,她聽見了一個聲音。
攜著哀怨、不甘,還有道不盡的恨意。
「為什麼要窺探我的過往……」
「誰允許你們進入我的夢境了!」
它是那麼壓抑,壓抑過後,又是那麼聲嘶力竭。
那可怖的怨海忽然鋪天蓋地般壓了下來。
謝無舟上前一步,雙手結下一印,撐起一道結界與之相抗。
濃稠的血色瞬間淹沒了周遭的一切,唯余那被結界籠罩的方寸之地未被吞沒。
鹿臨溪不由心驚。
這是她第一次見這傢伙出手還需要結印的,這清醒了的夢境之主真有這麼難對付?
不過謝無舟敢招惹她,肯定有自己的道理。
這點場面,應該難不倒他才是。
她剛這般想著,便見那結界之上已然出現了絲絲裂痕。
「謝無舟!」鹿臨溪也不知怎的,一時急得跳了起來,「好端端的,你說你招惹她幹嘛?!」
她話音未落,忽聞一聲吃痛的悶哼。
是田小芸的聲音。
一刀如雪的劍光劃破了那遮蔽天地的濃稠怨氣。
一時之間,似有月光傾瀉而來。
鹿臨溪只覺自己被一道靈光裹挾,眼前忽一昏黑,再度看清周遭之時,已是回到了趙家的宅院。
院中擺陣的石塊殘碎不堪,魘鬼早已不見了蹤跡。
浮雲見鹿臨溪安然出夢,連忙沖了上來。
「剛才陣法忽然出現異動,沈遺墨說你們遇上危險了!」她話裡帶了幾分哽咽,眼裡滿滿寫著擔憂,「小溪!你有沒有受傷啊!」
「沒有,沒有受傷!」
「還好還好!嚇死我了!」
「魘鬼呢?」
「為了接你們出來,我們從外頭破開了陣法,她失了束縛,見勢不妙就跑了!」
浮雲話音剛落,李管家和趙老爺便從一旁的屋中慌忙走了出來。
好些下人也好奇地站在遠處向此張望。
趙老爺四下張望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向沈遺墨問道:「高人,這……這鬼邪,是除了嗎?」
沈遺墨面露尷尬之色,沉默地搖了搖頭。
李管家急道:「那……動靜那麼大,怎,怎麼還讓跑了呢?」
「今日只是不慎出了一些差池,這魘鬼修為不高,趙老爺儘管放心。」謝無舟上前說道,「七日之內,我們必定將她捉住。」
沈遺墨見狀,也點頭配合道:「趙老爺請放心,短時間內她不敢再來,我們也定會將她尋到。」
看著趙家老爺那滿臉不悅的模樣,鹿臨溪恍然大悟。
她知道謝無舟為什麼故意從內破壞陣法了。
若謝無舟只是帶她安全離開夢境,田小芸此刻一定還被束縛在陣法之中。
此刻入夜不算太深,整個趙宅不知多少雙眼睛都觀察著院中發生的一切,若是當著他們的面抓住了田小芸,他們一定會強逼著沈遺墨動手將其誅殺。
他們的言行,無疑再次刺激到本就滿心怨恨的田小芸。
就算謝無舟與沈遺墨二人強行將其保下,在這種情形下也未必能夠穩住她的情緒。
所以他故意以身犯險,只為給田小芸一個逃走的機會。
陣法內外並不互通,所有變幻都在瞬息之間。
他就不怕沈遺墨來不及出手嗎?
又或者,這一切其實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院中之人紛紛散去。
沈遺墨神色嚴肅,低聲問道:「謝兄,夢境中究竟發生了什麼?」
謝無舟垂眸嘆了一聲:「一言難盡,怪我修為不精,在探尋記憶之時不慎驚醒了她……」
鹿臨溪忍不住尷尬地輕咳了兩下——然而無人在意。
「陣法突然受到那麼劇烈的衝擊,謝兄和……」沈遺墨話到此處,似是不知如何稱呼,稍稍頓了一下,這才看著鹿臨溪,將未說完的話繼續說了下去,「和那鵝可有受傷?」
「多虧沈兄出手及時,我們並無大礙。」謝無舟說著,略一欠身,「此處人多眼雜,沈兄可否與我借一步說話?」
「那是自然,謝兄請!」
「沈兄請!」
那二人謝兄過去沈兄過來的擱那客套了半天,終於是在鹿臨溪差點看不下去的時候一起挪了步子。
一想到這二人註定誰也容不得誰的真實身份,鹿臨溪不禁重重呼出一口氣來,扭頭看向了一旁的浮雲。
浮雲歪著腦袋,眼裡寫滿了好奇。
沒多久,她的好奇便得到了滿足,進化成了一種無能為力的憤慨。
回到客房後,謝無舟將夢中所見盡數說出。
沈遺墨的神色愈漸凝重:「這夢中所見,是否都能作準?就沒有可能存在偏差?」
「沈兄若是不信,或可多尋些人問上一問。」謝無舟沉聲說道,「雲縣、陸家村,就算過去了兩年,那麼多活著的人,總該有那麼幾個如何都忘不掉的吧。」
「……」沈遺墨閉目沉思片刻,輕聲嘆道,「還請謝兄在此守著趙家,在下明日一早便動身去陸家村。」
「我可以一起嗎?」浮雲急著問道,「我也想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可她嘎了半天,沈遺墨是半句也聽不懂。
浮雲只能把目光望向了謝無舟。
謝無舟:「浮雲想和你一起去。」
沈遺墨眼裡閃過一絲詫異,有些猶豫地看了一眼那隻嘎嘎叫了半天的大鵝,愣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她叫浮雲啊。」
「嗯。」
「謝兄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嗯。」
謝無舟近似敷衍的送走了沈遺墨和浮雲。
鹿臨溪站在門邊,看著唯一的姐妹又一次跟著別人跑了,弄得挺大一間客房又只剩下了她和反派,心情多少有些複雜。
夜色是暗沉的,空氣是安靜的。
她回身望向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床上的謝無舟,想起自己在夢中對他的不信任,不知為何心裡多了一丟丟的愧疚。
「那個,謝無舟……」
「嗯?」
「你,你沒事吧?」
大鵝向屋內走了幾步,眼裡攜著幾分擔憂。
謝無舟沒有應答,只是笑了一聲:「麻煩門關一下,然後把你聒噪的小嘴閉上,安靜一點——我要休息了。」
說罷,拉上了床簾。
鹿臨溪:「……」
明明動動手指的事,非要一隻鵝來伺候嗎!
還有!我哪裡聒噪了!
大鵝咬牙切齒,一腳踹上了房門,扭頭氣呼呼臥在了門邊。
那一丟丟的愧疚,忽然散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