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2024-09-13 22:28:09 作者: 不為舟

  第 14 章

  「謝無舟……」

  「嗯?」

  「這場夢境裡出現的一切,會有幻想出來的存在嗎?」

  「不會。」

  鹿臨溪不由一愣,擡眼望向謝無舟,好奇道:「可夢不就是毫無邏輯的嗎?」

  「既已入陣,在夢境之主意識清明之前,這場夢只由我一人主宰。」謝無舟淡淡說道,「我想通過她的夢境翻尋過往記憶,可由不得她造半點假。」

  這個傢伙,總是能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那麼不講道理的話。

  田家老舊的院門口,男子將一支黃色花簪簪上了田小芸略顯凌亂的髮髻。

  

  回憶中的那一日,田小芸寧願挨罵也要偷跑回家,只為赴上此約,聽他一句山盟海誓。

  她與那男子私定終身,又不得不依依惜別。

  那男子原是從縣上私塾偷溜回來的,那支簪子是他從縣裡為她帶回的禮物。

  田小芸怕被堂姐搶走,不敢戴在身上,只小心翼翼藏進了衣櫃深處一件破舊的冬衣里。

  藏好了自己的寶貝,田小芸連忙架著牛車向自家田地趕去。

  鹿臨溪下意識追了一會兒,卻又忽然停下腳步。

  「等一下,如果夢境由你掌控,我們為什麼會看見這一幕?」她忍不住問道,「這也算真相的一部分嗎?」

  「既已化作魘鬼,心中必有執念。」謝無舟說,「想要知道她一身怨氣從何而來,只需循著這份執念走下去。」

  「這也是她生前執念的一部分?」

  「陸青明。」謝無舟低聲念著這個名字,低眉看了一眼鹿臨溪,似有幾分不屑地冷笑了一聲,「她的深層意識里有這個名字——哪怕化作魘鬼,她對此人仍有著很深的執念。」

  「是說剛才那男的?」

  「嗯。」

  鹿臨溪點了點頭,問道:「那這執念還通往了何方?」

  她本只是隨口一問,也沒想要啥答案,沒成想謝無舟竟是忽然戒了他最愛的反問句式,忽然開始有問必答了。

  似是為了方便她這個「修為低微的仙家靈寵」看得更清楚,謝無舟乾脆將靈力附著在了那一縷執念之上。

  紅色的靈光,細如絲線一般,一端繫著那緊閉的衣櫃。

  而另一端,似是隨著輕風,於她頭頂緩緩搖盪著,飄向了看不見盡頭的遠方。

  鹿臨溪遲疑地仰頭看向謝無舟:「我們只要順著它走就可以了嗎?」

  「你可以試試。」

  真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回答。

  但是沒關係,她已經開始習慣這種回答方式了。

  鹿臨溪「哼」了一聲,扭頭朝著靈光的另一端大步走去。

  那不是田小芸離去的方向,而是一個未知的遠方。

  她還沒走多久,四周的一切便已發生了變化。

  天色變暗了,眼前的一切就跟鬼打牆似的,分明走了那麼久,結果只是又一次回到了田家。

  屋內傳來陣陣罵聲。

  是田小芸的大伯在外頭欠了賭債。

  足足四十多兩,是一家人刨去賦稅、不算吃穿,都要攢上三兩年的數字。

  田家的房門關著,傳出來的聲音悶悶的。

  鹿臨溪跑上前去,試探著伸長脖子穿進牆面,在確定自己於此地不會受到任何阻礙後,一下將整個身子都跳進了屋內。

  屋內一大家子人都在,田家大伯滿臉傷痕地跪在正中,癟嘴聽著老大爺嘴裡接連不斷的髒話。

  一會兒是沒出息、驢腦子,一會兒是畜生、敗家子。

  差不多的詞,滾車軲轆似的罵了半天,幾次舉起撣子想要打人,都被老太太嚷嚷著攔了下來。

  大伯娘的哭聲大得刺耳,老太太嘴裡一直念叨著:「都是一家人,不能不管啊。」

  一旁的五個小輩不敢說話,眼底倒是各有各的情緒。

  那一夜,田家大伯一直跪在堂里。

  「怎麼不能管?難道真要看著爹被他們打死嗎?」大伯的兒子在院內憤憤吼著,「人命關天,先籌錢把債平上啊,東拼西湊總是夠的啊!」

  「小芸呢?那陸青明不是喜歡咱家小芸嗎?村長都供得起自家兒子去縣裡念私塾,借咱家三四十兩不會很難吧?等日後小芸嫁過去了,沒準還不用還了呢!」

  他聲音大得仿佛是故意喊給全家人聽的。

  田小芸捂著耳朵坐在床上,安靜得像一隻害怕受傷的小兔子。

  她的娘親坐在一旁,只是對著窗外小聲念了一句:「你少說點兒吧。」便將院內那暴躁的聲音點得更急了。

  這個家裡沒有一個男人能為她們做主。

  鹿臨溪看得氣不打一處來,一對翅膀扇得那叫是一個焦慮,只恨自己不能衝上去叨爛那副聒噪的嘴臉。

  謝無舟見一旁大鵝氣得牙都快咬爛了,默不作聲將衣袖一揮,變換了眼前天地。

  仍舊是那個田家,屋外晴空萬里。

  田小芸被綁了起來,她的母親暈倒在地上,整個田家亂成了一鍋粥。

  大伯嘴裡急切地喊著什麼。

  「五十兩,剛好可以把債還上!」

  「趙家有錢,下人吃穿都比咱家好……就算是個小妾,也是小芸高攀了,她過去不會吃苦的!」

  「我們惹不起趙家啊……」

  「我錢都收了!還給賭坊了!」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不然就拿我這條命去抵了吧!」

  老大爺仍舊叫罵著,可無論嘴裡罵得多髒,也沒對此事說出一個「不」字。

  老太太沒再反覆叨念那句「一家人不能不管」,只是捏著還債剩下的幾兩碎銀子,默不作聲地盤算著什麼。

  趙家的小轎擡到了門前,田小芸被家中幾個男丁架著推上了轎子。

  原本還在大哭的她,此刻好像已經失了心力,安靜得沒有一絲生氣。

  謝無舟若有所思地看著腳邊愈發沉默的大鵝。

  天地忽然陷落一片混沌。

  鹿臨溪回過神來,呆愣愣地問道:「這……發生什麼事了?我們現在又在哪裡?」

  謝無舟閉上雙眼,似在感應著什麼。

  短暫沉默後,他緩緩睜眼,低聲說道:「她被送去趙家後寧死不屈,趙老爺極怒之下失手將她打死。」

  「……」

  「為了掩蓋此事,他命管家連夜帶人將田小芸的屍身丟進了深山。」

  鹿臨溪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結局,她是早就知道了的。

  「若只是如此,她的怨恨或許不會那麼深。」

  「什麼?」鹿臨溪不由睜大了眼,「在她死前還發生過什麼別的事?」

  「是死後。」

  「……」

  謝無舟說,田小芸死於不甘,一縷難消的怨念使得她魂魄彌留人間。

  她看到自己屍身被山間蟲鳥走獸啃噬,也看到自己被尋見時那一度不敢認屍的家人。

  她的娘親想要為她求一個公道,不顧家人阻攔也要將趙家告上公堂。

  可公堂之上,趙家一口咬死田小芸是自己跑了。

  一個馬夫出堂作證,說某日路過趙家偏門時,田小芸有偷偷塞給他銀子,請他幫忙向縣裡私塾的陸青明送一封信。

  陸青明被帶上公堂時,承認自己確實收到了一封信。

  信的內容,是田小芸邀他入夜後一同私奔,他認為田小芸已為人婦,並未前去赴約。

  他將信件呈上,信中私奔之地正是那座發現了田小芸屍身的山頭。

  田小芸的娘親大聲哭喊著,想讓大家知道,自己的女兒根本不識幾個字。

  陸青明的目光有所閃躲,顯然是撒了謊,但這一切根本無人在意。

  案子結了,一切都是田小芸不守婦道、自作自受。

  鎮上、村里,人人皆對此事說三道四。

  田家嫌丟人,趁著夜色尋了片荒地,悄悄葬了田小芸。

  連一個碑都沒立。

  而田小芸的娘親,在無數污衊女兒的流言中失了神志,被田家用麻繩栓在家裡,防著她去外頭髮瘋丟臉。

  她抱著女兒用過的枕頭,睜著一雙空洞的眼睛夜夜咒罵。

  時而大哭,時而大笑。

  大伯受不了了,騙她說帶她去找女兒,一路將她哄到無人的河邊。

  他只是用了一根繩子,一頭系在樹上,一頭拿著手裡,便輕易地將她絆進了河裡。

  前後不過隔了數月,荒地里又多了一個沒有碑的小土包。

  這一次,沒有「一家人」,沒有「不能不管」,也沒有「人命關天」。

  母女倆的離去,讓這一大家子人都鬆了口氣。

  他們吃上了一頓平日裡田小芸見都見不著的肉。

  ——像是在慶祝劫後餘生。

  本該輪迴的魂魄,在不甘與悔恨之中化作了地縛靈。

  原來小說里不曾提及的暗處,竟是藏在如此平靜的日夜之中。

  難怪田小芸會走向反派指給她的極端。

  她的親人將她推向深淵,她的愛人為她定下污名,素不相識之人以她之名辱她娘親。

  這世間除了娘親,她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不恨的人。

  鹿臨溪不禁想起趙家門口的那張告示。

  「兩條命,五十兩,驅個邪,三百兩。」她止不住冷笑了一聲,「世上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嗎?」

  「你當這天地間的怨氣從何而來?」

  「……」

  是啊,這世上不公之事太多。

  哪怕是網絡發達的現代世界,也總有光照不到的地方,又何況這樣一個鬼神齊作亂的世界呢……

  謝無舟忽然問了一句:「如何,現在可有認同我的法子?」

  鹿臨溪不在狀態地擡起了頭:「啊?你說,什,什麼法子?」

  謝無舟:「給她力量,讓她親手殺盡想殺之人。」

  他說得好有道理!

  有些沒人性的東西真就不該繼續活在世上!

  質疑反派,理解反派,成為……

  不對不對,不能成為反派!

  這股力量可不是他見人可憐,好心施捨的。

  他根本就是不安好心,想利用田小芸的恨意催生更多怨氣,用以日後復生天魔!

  那個弱小的魘鬼在他的計劃里不過是個倒霉的犧牲品!

  她竟然對謝無舟這個大魔頭產生了一瞬的認同。

  這真是太可怕了。

  鹿臨溪回過神來,搖晃著腦袋,拍打著翅膀大聲喊道:「打住啊!你這大魔頭,力量邪門得很!人都那麼慘了,你就別把人家往絕處帶了好嗎!」

  「我可是好人。」

  「……」

  ——你最好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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