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2024-09-13 22:08:50 作者: 蜉蝣何事

  069

  崔岐心知大勢已去,也無意再做無謂的掙扎,他垂下眼帘,神情陰翳,無悲無喜地看著奄奄一息的閔文諭,對他道:「文諭,不必再為我費心了。今日有此果報,我雖從不信命,今日也不得不信了。」

  閔文諭神色悲慟,眼見著崔岐忽而拎起一盞燭台,將燃燒著的燭火猛然潑向牆上懸著的字畫,一簇火苗騰空而起,愈燃愈旺。

  謝灼捂著鼻子咳嗽了兩聲,揪著息懷聆的袖子,對他道:「他這是要做什麼?」

  

  總不能是想靠防火來對付他們吧。

  這伎倆未免太愚蠢了。他們明擺著是有修為在身,尋常的火焰有什麼用。

  但崔岐接下來的舉動實在令謝灼目瞪口呆。

  牆邊火勢蔓延,殿內字畫不計其數,被那盞燭火引起的火勢愈演愈烈,崔岐自始至終不閃不避。

  那團火焰已經燒上了他的衣衫,一瞬間便吞噬了他的大半身軀。

  謝灼微微蹙眉,崔岐竟然要尋死?

  沒等謝灼想個明白,崔霽便也直愣愣地往火海里沖,全然不顧死活,旁邊的阿冉直接甩出一道水綾,裹著崔霽的身軀,將他復又拉了回來。

  崔霽臉色漲紅,目光死死盯著火海,撕心裂肺地吼叫:「父皇!」

  阿冉盯著崔霽看了半晌,苦大仇深地皺緊眉頭,唇線緊抿:「你別嚷嚷了,他自己求死,你管他死活做什麼?」

  崔霽再好的脾性修養,到了這份兒上,也顧不得所謂禮儀了,對著阿冉怒目圓瞪:「你放開我!」

  阿冉不理他,權當沒聽到。

  而閔文諭在地上趴了幾時,旋即沒了氣息。

  是以,無人去管自絕於火海的崔岐。

  熊熊火焰燃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息懷聆一早便設好了結界,無論這當中鬧出什麼樣的動靜,都不會驚擾到外間的宮人。

  喧囂的一夜終於行至尾聲,息懷聆攙著謝灼的手走出殿門時,依稀看見崔霽臉上淚痕未乾。

  殘局自有人來收拾。

  .

  阿冉一路追了上來,他用法術將菱湘的鮫珠送回了菱海水宮,也算是全了畢生心愿。

  如今大仇得報,他也無意於人世了。

  謝灼頓住了腳步,與阿冉問道:「你現在也算是報仇雪恨了,回菱海便是,以後可莫要再戕害無辜生靈了。」

  這一趟,謝灼倒也算見識了一遭人生了。

  若要取得鮫珠,必得要以一位鮫人的性命為代價。謝灼如今也算看開了,左右他有息懷聆常伴身側,何須在意那爐鼎引的威壓。

  實在不成,找息懷聆幫忙便是。

  他確實是不大需要尋得鮫珠了。

  不料阿冉卻道:「謝公子,我很感激你們幫我這一回,我活到今日,便就是為了親眼得見狗皇帝魂歸黃泉,可謂無憾了。」

  謝灼點點頭,對阿冉的話毫不意外:「不必客氣,這於息懷聆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但下一瞬,阿冉卻忽而攤開掌心,遞過來一樣物什,送到謝灼眼前。

  那是一枚藍金色的珠子,有幾分像是大海的顏色。

  謝灼一眼便瞧出來,這是阿冉的鮫珠。

  他有點訝然:「你的鮫珠怎麼了?」

  阿冉不疾不徐地道:「謝公子,我知道你們特來大昭,便是為了尋得鮫珠,雖然不知於你們有何用處,但我相信,你們總歸是心地善良之人,絕不會拿來行惡,我願將鮫珠贈予你。」

  息懷聆道:「你當真想好了麼?」

  「鮫人失其鮫珠,是活不了多久的,你大可代替菱湘姑娘,好好地活下去,替她遊歷四海。」

  阿冉搖首,不再有任何的眷戀:「我想著亦是我命數已到,鮫珠合該贈與謝公子。」

  說罷,阿冉將鮫珠隨手一擲。

  謝灼被迫接過這枚鮫珠,心中卻高興不起來。

  他可不想要阿冉的命。

  但阿冉一副心存死志的模樣……

  謝灼又是靈光一閃,他附耳到息懷聆臉側,踮起腳尖道:「不如我們想辦法讓他忘了這樁事,再把他的鮫珠給還回去。」

  謝灼以為,阿冉無非是走不出往日的枷鎖,正好藉此機會,讓他解開心結,無所負累地前行。

  息懷聆也思忖了一會兒,認為此法可行。

  但不待謝灼將走遠了一陣的阿冉給拉回來。

  虛空中一道金光浮現,一行彩衣蹁躚的秀美仙娥從天而降,恰好落在阿冉面前。

  仙娥們個個容貌出眾,周身縈繞著一道金色光圈,面上神情溫和自若。

  謝灼不由得聯想到了天使的光環。

  阿冉被這麼突然冒出的一行人攔住去路,一時間也有幾分不知所措起來。

  他本已準備回水宮交代幾句,便能無牽無掛地離開此間。

  但眼下,這又究竟是什麼情況?

  為首的仙娥氣質怡然,她淡定開口,說話也是如水般清澈溫柔:「恭賀忘塵神君,此番歷劫已得圓滿,如今業可回歸神位。請神君隨我們來。」

  阿冉下意識地後撤了幾步,看著那仙娥的眼神警惕無比:「我不是什麼神君。」

  謝灼大開眼界,阿冉原是某位神君的化身?

  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的一場劫數?

  他們也是其中一環?

  謝灼頓時有種被戲耍的感覺。

  但更加無措,且一心想逃的,還當屬阿冉。

  仙娥無奈,她努力向阿冉道明原委:「神君,您本就是我們上清神域的神君,位屬星宿之一。」

  「不過您與另一位神君無端生事,攪亂了天君的生辰宴,才被罰下人間歷這一場劫數。」

  阿冉則是一連後退,似乎想直接跑走了。

  仙娥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也是束手無策。

  還是為首的仙娥當機立斷,直接施了一咒,將阿冉給拉了回來,語調依舊溫柔:「神君,請恕我等冒犯,待您到了神域,便什麼都明白了。」

  他們的身影,旋即原地消散。

  謝灼手裡的鮫珠依舊留有幾分餘溫,他只好收下了鮫珠。

  阿冉也能活下去了。

  這也算是真正的完滿。

  .

  在大昭的事情既已了結,謝灼本該和息懷聆回扶桑宗,但恰逢大昭這一日上巳節。

  謝灼決定暫且留下來再逛逛人間。

  他們便在客棧定了一間房,多留上幾日。

  .

  街上燈火闌珊,行人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煙火氣息濃郁。

  謝灼行走其中,也能感受到歲月靜好的滋味。

  但這歲月靜好卻未能持續多久,一陣喧囂嘈雜的叫罵聲響起,一堆人風也似地疾跑過長街。

  謝灼看見一個小女孩穿著破舊襤褸的褐色衣裙,面上塵灰累累,她驚慌失措地往前跑,後面一行人不住地追。

  直至她一個腳步不穩,撲通一聲狠狠摔在了地上。

  周圍的行人都唯恐避之不及,連忙往後撤,小姑娘的身邊頓時空出來一片。

  一位精壯的漢子終於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他指著周圍看熱鬧的人群,惡聲惡氣道:「看什麼看,再看小心我挖了你們的眼睛。」

  路人們大多是平頭百姓,哪裡敢與他叫板,皆都收回了目光。

  而息懷聆則是無視男人的警告,溫柔地俯身,扶著小姑娘從地上站起身。

  灰撲撲的小姑娘抹了一把臉上的塵土,但她的手也沾滿了髒污,結果只能是愈擦愈髒。

  她聲音很小,低低道了聲謝。

  若非謝灼耳清目明,恐怕都聽不見這道聲音。

  息懷聆順手又給了小姑娘一道帕子擦臉。

  場面一時溫情。

  而那漢子被息懷聆的舉動氣得不輕,他對著身後的打手一聲令下:「給我打!」

  反了天了,他倒要看看,是什麼人膽大包天,敢與他作對。

  打手們齊刷刷地沖了上來,完全沒把息懷聆看成對手。

  然而接下來,打手們便被無比詭異的局勢給嚇破了膽。

  「誰,誰打我!」

  「哎呦,誰敢踹老子!」

  他們終於驚恐地發現,自己壓根近不了息懷聆的身,而且還貌似有一股邪門的力量,在暗中對付他們。

  打手們個個灰頭土臉地退縮了。

  那漢子被氣得上氣不接下氣,他怒道:「養你們都是吃白飯的!」

  武力行不通,漢子也拿他們沒轍,只好帶著一隊浩浩蕩蕩地人馬,從哪來的回哪去了。

  小姑娘也想走,謝灼輕輕拉了一下她,細聲細語地問她:「他們為什麼要抓你?」

  小姑娘眼淚汪汪,她吸了吸鼻子,委屈道:「他們的店裡丟了東西,非說是我偷的,可我分明沒有。」

  「他們就說我是個扒手,而且還鬼話連篇,不依不饒地要抓我,又說我年紀小,能賣個好價錢……」

  小姑娘越說越氣,她稚氣未脫的臉上認真懇求道:「我真的沒有偷東西。就算我再窮,也不會去偷的。他們怎麼能這樣平白冤枉我!」

  謝灼明白了來龍去脈,想了一會,拿出一沓符咒送給小姑娘,同她解釋道:「這些都是在寺廟裡開過光的,能保佑你得到菩薩的保佑,不會再有壞人來欺負你了。」

  小姑娘不清楚這些符籙的價值,歡歡喜喜地收下了。

  那些符籙都畫著護身的術法,對付那些凡人應當不成問題,那些人便沒辦法再欺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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