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並非良配

  030.並非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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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灼醒來時，耳邊是悠悠琴聲，他一個純粹的樂盲，也能聽出琴聲悠揚而悅耳，如同仙籟一般。

  他循聲望去，一雙玉白的手撫著琴弦，視線上移，便看見了一張清淡雅致的面容——謝塵寧。

  謝塵寧見他醒轉，也止了動作，起身對謝灼道：「阿灼，你……」

  謝灼還沉浸在原身那段痛徹心扉的記憶之中，一時間沒有理會謝塵寧。

  原來原身那段殘缺的記憶是被陳綰抹去，原來他的廢仙根並非先天不足，而是被換給了謝瀾。

  他覺得自己開始受到原身的影響了，不然，他在這種時刻，為什麼會想對謝塵寧示弱？

  謝灼的聲音帶有一點嘶啞：「兄長，你可知曉，我當初的仙根是為何會受損麼？」

  謝塵寧極其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原本在旁裝聾作啞的青梧也不由得往謝灼身上投來一眼。

  謝塵寧道：「當初那事發生的太過突兀，連我也措手不及。大約是你十歲之時，因貪玩誤闖了歸墟，被高階靈獸重創……自此便仙根受損。」

  說罷，謝塵寧又思忖了一會，關切地瞧著謝灼：「阿灼，你是遇上什麼事了麼？為何突然間提起此事？」

  他的視線在謝灼臉上逡巡，不放過任何痕跡。

  謝灼的話一時間有點說不出口，他突然明白原身那種不願麻煩謝塵寧的心思了，因為謝塵寧此人太冷，即便是笑著也讓你覺得不可親近。

  好像拿你的凡塵俗事去攪擾他都是一種罪過。

  謝灼壓下心頭紛亂的思緒，他一字一句地道：「兄長，你可知世間有更換仙根之事？」

  謝塵寧恰到好處地訝然一下，蹙起眉：「什麼？」

  ……

  謝灼將他夢中的記憶都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自然，鑑於與原身感同身受，謝灼的描述絕無可能客觀。雖然有幾分添油加醋，但事情總歸是大差不差。

  謝塵寧靜默半晌，露出幾分羞愧之色：「阿灼，這些年來，真是委屈你受苦了，我竟一無所知。」

  青梧適時幫腔道：「灼公子，你且安心，我們家主既然知曉此事，就絕不會放任他們無法無天。」

  謝塵寧又道：「阿灼，此事關乎謝家聲譽，且給我點時間，容我審慎考量，該如何處置，可好？」

  謝灼也正是出於此種考量，才不直接對謝瀾發難。

  畢竟，謝家人雖然對原身的死活不管不顧，但謝塵寧畢竟沒有做錯什麼，而且與原身的情分在，謝灼自然也知曉，此事捅了出去，也是謝家顏面掃地，不過他不在意謝家，卻不得不在意謝塵寧。

  謝塵寧對原身恩重如山，他再怎麼樣也不能恩將仇報。

  謝灼離開亭午苑時，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院中之人。

  謝塵寧這樣的人，合該是做家主的料。

  不過，總覺得太過無情，謝灼不喜歡這樣的人。

  .

  應靈琢在碧羽觀前幾度徘徊，眉頭緊鎖，神情僵硬，手裡還捏著一朵盛放的山茶花，扯一片花瓣，嘴裡念叨一句：「他喜歡我。」

  又扯一片花瓣，應靈琢道：「他不……」

  然而後面的話，應靈琢卻不願出口。

  恰在此時，那扇闔著的門忽而開了，息懷聆風朗月清地立在門口，含笑地對應靈琢頷首：「應二公子，是為了淼淼來此的吧？」

  應靈琢尷尬地把山茶花藏在身後，萬分不自在，簡直想立刻遁地而逃。

  但息懷聆笑道：「淼淼昨日回亭午苑與家人相見，目下還未歸，但也應當快了。應二公子不妨進來等。」

  應靈琢拒絕的話都到了嘴邊，但鬼使神差地，待他回過神來，就已經與息懷聆相對而坐了。

  偏生息懷聆還面色尋常，如同尋常待客一樣，為應靈琢沏了一壺茶，又擺上了各色茶點。

  應靈琢心頭湧上一個詭異的念頭，息仙尊怎麼像是溫婉賢惠的……

  打住！應靈琢強行按下來這個可怕的念頭，他原本想的是，無論謝灼是否答應他的表白，他都要與息仙尊堂堂正正地比一場。

  不過此時此地，他越發摸不准息仙尊的心思了。

  息懷聆琉璃般剔透的眼眸中倒映著幽微燭光，他垂下眼帘，打破了這難言的寂靜：「應二公子，你如何看待淼淼？」

  應靈琢心道果然如此，他終於明白息仙尊的意圖了。

  來者不善！

  他端正身板，坐得筆直，卻無形中有一分僵硬，再看息懷聆那般行雲流水的氣度，不由得自覺形穢。

  輸人不輸陣，應靈琢猶豫一剎：「我……」

  他霍然起身，鏗鏘有力道：「實不相瞞，息仙尊，我早已欽慕謝灼已久，與他言明此事只在早晚。無論仙尊如何想，我都絕不會輕易放棄的。若是仙尊此來特為勸我知難而退，那也請不必多言！」

  息懷聆眼眸波瀾不驚，他唇角淺笑不變：「應二公子，我實無此意。淼淼本就是自由身，你若真心欽慕於他，我又為何要阻你？」

  應靈琢慷慨激昂的情緒撲了個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慢吞吞地坐回了原位。

  息懷聆仍是笑著，溫聲道：「應二公子，你可知曉淼淼喜歡些什麼？」

  應靈琢剛放下半截的心復又提了起來。他就說，息仙尊肯定沒那麼大度無私，這一問便正是想向他示威！

  應靈琢越想便越覺得息仙尊用心險惡，分明就是要來向他誇耀自己有多麼了解謝灼！

  然而最為可恨之處，便是他當真不大了解謝灼。若問他謝灼的性情，他能滔滔不絕三天三夜。可若問謝灼喜歡些什麼，他的確不甚了解……

  平日裡謝灼也是沒個正形，性情相合便笑意盈盈，若是志趣相悖則愛答不理。

  他回憶了半晌，發覺自己每回與謝灼交遊，都只顧著與他嬉笑，壓根記不起來他的喜好。

  應靈琢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能答上來。

  息懷聆本想再說些什麼，可應靈琢已然大受打擊，他本想今日同謝灼表白心意，可此刻他才不無沮喪地發現，自己還不夠格。

  應靈琢決意暫且擱置此事，他起身向息懷聆一禮道：「仙尊之意，靈琢受教了，告辭。」

  應靈琢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息懷聆便有些費解。

  他不過是想著若是應靈琢對淼淼不甚了解，他或可幫襯一二。

  倘若謝灼對應靈琢同樣有意，他也並不介懷撮合一二。

  然而應靈琢許是年少氣盛，受不得一點委屈，竟然是乾脆地走了。

  息懷聆便又憂心起來，以應靈琢的如此性情，當真能與謝灼相配嗎？

  他這廂遲疑著，若以他來看，應靈琢並非良配。

  外間忽而冒出細碎聲響。

  謝灼拖著疲乏的身軀，不堪重負地往裡頭走。

  不過一日不見，謝灼就覺得，息懷聆都變了一副模樣，他沒有喝酒，卻也似醉了一般。

  息懷聆就在他眼前，謝灼不知道該如何疏解心中的鬱氣，好在息懷聆從不會過多地問。

  謝灼看著地上斑駁的光影，忽然道：「息懷聆，你會講故事嗎？」

  息懷聆沉默了一會兒，謝灼以為他是腹中空空，編不出故事罷了。

  於是謝灼便道：「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息懷聆原本只是在想，謝灼想要聽的，是什麼樣的故事，不過謝灼想講，他自然也道：「好。」

  「很久以前，有一個小孩子，他天賦異稟，修煉一騎絕塵。可惜的是，偏偏被壞人盯上，把他的天賦，換給了他那個廢物弟弟。這下好了，天才少年一夕之間跌落神壇，路過的狗都要踩他兩腳。他的弟弟則是水漲船高，被捧得天上有地下無。」

  謝灼嗤笑一聲，又道：「不過那個少年運道也沒有那麼差，畢竟被我遇上了。」

  息懷聆垂眸。

  謝灼的側臉被如水的月光鍍上幾分柔和。

  他原本也並非傷春悲秋的性子，不過是為原身的膽怯懦弱而不值，心頭好似憋著一股火氣，卻也覺得，即便仙根復原，也難以補足這些年的虧欠。

  不過，謝灼倒覺得，此夜星辰此夜風，他看著息懷聆，忽而又覺得，左右往事已矣，他不想要取回存在謝瀾識海的仙根了。

  如此想著，謝灼便突兀地問道：「如果你是那個少年，你覺得他長大後會怎麼做？會不會殺了他的弟弟取回仙根呢？」

  息懷聆靜靜思索了一陣，道：「我想，他不會想要取回仙根的。」

  謝灼看著息懷聆的面頰，他覺得自己果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連自己也覺得有幾分好笑了，聲音帶著潮濕的霧氣，語調上揚：「嗯，我能問問為什麼嗎？」

  「論理來說，正常人不都該取回自己的東西嗎？」

  息懷聆清淺地笑著，細碎的眸光落在謝灼臉上：「沒有什麼理由，只是這樣覺得。如果非要說的話……」

  謝灼也來了興致，跟著念了一遍息懷聆的話，好笑道：「如何非要說的話呢？」

  他以為息懷聆會說，為了不引人注目，不多生事端之類的話。

  但息懷聆說的卻是：「我想，那個少年或許會想，旁人用過的東西，他不屑再用。倒不如，自己重塑根骨。」

  謝灼愣了一下，而後彎了唇角，放聲大笑起來，桃花眼裡漾著星子般的光輝。

  其實謝灼原本只是突然冒出的念頭罷了，心裡壓根沒有什麼所謂的理由，只是覺得想這樣做就這麼做了。

  經息懷聆這麼一通分析，他覺得胸腔中的那股鬱氣也散了個乾淨，頓時又滿血復活了。

  想不到息懷聆這麼了解他？

  謝灼漸漸睡了過去，在這樣的時刻他顯得尤為脆弱，枕在息懷聆的左肩，很輕的呼吸著。

  息懷聆感受到一種被倚靠的快樂。

  他垂眸，靜靜注視著謝灼靜謐恬淡的睡顏。

  心中念頭百轉千回。

  一時間，他又想起了先前幾度想要對謝灼表白的應靈琢，謝灼與應靈琢相交甚密。

  想到謝灼給應靈琢折的草花朵，他又開始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股陌生的妒意。

  倘若應靈琢當真向謝灼表明心意，謝灼又會如何應答？他會答應嗎？

  也會像對自己毫不設防一樣，全心全意地依靠應靈琢嗎？

  一想到那樣的光景，息懷聆便覺得難以忍受。

  然而他也不能放縱自己這樣沉淪下去，謝灼並不喜歡他，他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