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毒

2024-09-13 22:07:55 作者: 蜉蝣何事

  031.毒

  謝塵寧答應給的交代,很快如期而至。

  

  但約摸是顧忌著百花宴還未開始,謝塵寧也並未將此事鬧大。

  他挑在了亭午苑的一座小院裡,向謝堯挑明此事。

  謝堯原本姿態端正地坐在木椅上,聽完謝塵寧的話,霍然起身,徹底失了分寸,他那兩道濃眉緊皺,簡直能將謝塵寧盯出一道窟窿來。

  「他們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來?!」

  謝塵寧不疾不徐道:「我想,此事還是應當給阿灼一個交代。」

  然而提起補償謝灼一事,謝堯的滿腔怒火便好似被澆滅,自從謝灼天賦受損,他便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只覺得謝灼自己不求上進,更別提謝灼那一幅逆來順受的性子,也不知是肖似了誰。

  但他每一回見到謝灼,便覺心氣不順,壓根不曾靜下心好好和謝灼說過話。

  如今驟然得知謝灼的仙根竟然是被他素來疼愛的小兒子奪去的,這樣的落差叫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更何況,他一個長輩,難道真要拉下臉來,和謝灼低聲下氣地賠不是不成?

  他一向知道謝塵寧偏心謝灼,是以並不想叫謝塵寧攪合進來。

  「塵寧,這畢竟是我們家中的私事……不如便由我私下處置了也就罷了。」

  謝塵寧素來長袖善舞,對這些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然而這一回他的態度異常堅決:「此事性質非比尋常,請恕塵寧不能姑息。」

  .

  於是乎,謝塵寧將陳綰謝瀾都給召了過來。

  謝灼也在一旁靜觀。

  幾日前光鮮亮麗,衣香鬢影的陳綰楚楚可憐地跪在謝堯腳步,淚濕衣衫,她神情戚然:「堯郎,此事都是我一時糊塗,但與瀾兒絕無干係,他這麼多年苦心修煉,千辛萬苦才修成的劍骨,您當真忍心奪去嗎?」

  謝堯冷硬的神情有幾分動搖,畢竟他與陳綰也是多年夫妻。

  謝灼道:「他修行不易?這便是他強占旁人仙根的理由嗎?不過是偷來的天資,合該原物奉還。」

  謝堯看向自己這個素來不喜歡的兒子,頭一次在謝灼身上看見了亡妻的影子。

  陳綰姣好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她苦心孤詣經營這麼多年,卻被謝灼輕飄飄一句話毀去,說她不恨謝灼,那絕無可能。

  眼見謝堯已經鐵了心,要硬生生把謝瀾的仙根剜出歸還於謝灼,陳綰終於明白大勢已去,她挽回不了謝堯。

  她的視線望向謝灼,想起一向對她敬愛有加的謝灼,心頭又燃起些微期許,她遙遙望著謝灼道:「阿灼,你能明白的,我也是有苦衷的。求你不要奪走瀾兒的仙根,至於你的廢靈根,我可以想辦法,用靈丹妙藥,或是旁的什麼法子,都行……你不能因為你的天賦毀了,就要來毀掉瀾兒的前程啊!」

  以往她每一次對謝灼求情,謝灼都會溫吞地答應她的請求,她以為,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謝灼卻慢慢笑起來,那笑意不達眼底,張揚肆意的笑容,卻沒有絲毫溫度:「綰夫人,你要用什麼法子替我修補仙根,難道又要尋一個無辜之人,讓他無私地奉獻上仙根嗎?」

  陳綰被戳破心事,她蒼白的臉頰褪盡血色,終於承受不住般,淚珠大顆滾落。

  謝瀾臉色灰敗,他看不過眼,對著陳綰道:「你別再說了。本來就是他的東西,我還給他,也是理所應當。」

  這些年裡,他享用著本屬於謝灼的天賦,未嘗沒有膽戰心驚的時候。

  他不遺餘力地欺壓謝灼,也不過是想說服自己,謝灼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這樣的仙根放在謝灼身上,也是浪費。

  但他卻親眼目睹,謝灼在仙根半損的情形下,仍舊能晉升境界,他這些年來的修煉,都成了笑話。

  陳綰氣得發抖,做出來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舉動。

  她扇了謝瀾一巴掌。

  「我辛苦教養你,就是讓你來說這種話的嗎?你怎麼能比不上他?!」

  謝堯終於出聲制止,及時阻止了這場鬧劇:「夠了!」

  他轉而面向謝塵寧,拱手道:「塵寧,此事皆系我治家無方,無論如何,你盡可秉公處置,不必顧念太多。」

  謝塵寧自然應下。

  說完,謝堯便又看向了在旁的謝灼,他一向對謝灼橫眉冷對,如今初次得知,自己以為的廢物兒子原來背地裡是受了這樣的委屈,便罕見地萌生了些許愧意,甚至不敢面對謝灼那雙清亮的眼。

  那會讓他想起自己這些年裡對謝灼的虧欠和漠視。

  接下來的場面畢竟過分血腥,謝灼也無心再看,直接踏出了門檻。

  而謝堯全然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心裡好像憋了許多的話想說,然而謝灼應聲回首時,他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謝灼等了幾息,見謝堯支支吾吾,也沒有憋出一個字來,便乾脆利落地走了。

  他並沒有興趣去聆聽謝堯五味雜陳的心緒,何況原身早已不在人世。

  只餘下在原地怔愣的謝堯。

  半晌,一句「對不住」隨風而逝。

  而院落里撕心裂肺的慘叫聲綿綿不絕地傳來,謝堯長嘆一聲。

  .

  了結了原身受的罪,謝灼閒散地在府中漫步。

  他沒走幾步,一隻蟋蟀狀的蠱蟲忽而從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衣袖上。

  謝灼的神情僵滯,腦子裡的第一反應是手忙腳亂地把蠱蟲揮落。

  等到他確認蠱蟲已經離開他的身上時,才慢了半拍地發出尖銳的叫聲:「啊啊啊啊!」

  他不乾淨了!

  這地方怎麼會突然冒出來蠱蟲的?!

  謝灼心中思緒萬千,他驚魂未定地後退幾步,才想起來摸出符紙,就要除了這個禍害時,身後一道熟悉中夾雜著幾分陌生的聲音響起。

  「那是我的蠱。」

  謝灼側目而視,果然是應如芥。

  他捏著符咒的指腹鬆動一下,殺意微斂,神情恍惚地問:「你的蠱?」

  應如芥正要答是。

  但謝灼根本沒想讓他回答,便開始義憤填膺地道:「你還好意思承認?!既然是你的蠱,為什麼不好好看住,放這種醜陋的東西出來嚇唬人?」

  應如芥怔愣一下,還未及回答。

  謝灼便被

  他本想繼續討伐應如芥,但記起應如芥那什麼體質,就又乖覺地閉上了嘴。

  應如芥動作小心地從地上拾起那隻蠱蟲,裝進了一個方匣之內,並且施了一道術法,那蠱蟲便好似沉沉睡了過去。

  謝灼看他動作,倒是有幾分訝然了。

  想不到看起來不近人情的應如芥,竟然也有這樣溫情的一面,可惜……

  謝灼垂下眼,視線在蠱蟲上一掃而過。

  對人不假辭色,對這種渾身劇毒之物倒是溫情脈脈。

  真是怪人。

  應如芥突然出聲:「它們並非只是毒物。於我而言,它們亦是我的朋友。」

  謝灼錯愕一下,想明白過來,他方才不小心把心聲給說出來了。

  應如芥此言,是在回應他的話。

  他乾巴巴地笑道:「嗯,那你的朋友的確有幾分獨特。」

  應如芥又開始不理人了。

  謝灼腦中靈光一現,忽而明白了應如芥的反常原因了。

  應如芥天生命格奇異,便是父母親朋也不能近身。但蠱蟲就不一樣了,它們百毒不侵,自身便是劇毒之物,就如同應如芥一般,尋常人不能靠近。

  何嘗不是同病相憐。

  想通了這一點,謝灼便覺得應如芥看起來也沒有那麼討嫌了,他笑得沒心沒肺:「應大公子,我在這裡走了一路了,也實在是累了,不知道能否有幸去你的屋子裡歇一會兒?」

  歇腳一事自然是假,謝灼再怎麼金貴,也不至於如此體力不支,不過是看應如芥門庭冷落得可憐,忍不住來給他增添一點生氣而已。

  況且,他一直眼饞這間造型古樸的小木屋,心癢想瞧一瞧裡間的陳設。

  但觀應如芥舉止,謝灼合理推測,裡面該不會是成群的毒蟲之類的吧?

  應如芥沉默不語,他其實不懂,謝灼為什麼如此執著於進他的屋子。

  他看著笑靨如花的謝灼,到底還是鬆口了:「隨你。」

  謝灼便好似得了個新奇的玩具,興致勃勃地跟著應如芥後頭,始終保持著一個安全的距離,以免被霉神眷顧。

  就在他一腳邁入院中時,應如芥驀然回首,掌心流光一閃,一道掌風擊在謝灼身上,將他推出去幾尺遠。

  謝灼始料未及,滿臉錯愕:「?」

  木門已然闔上,應如芥的聲音隔著門扉傳出:「今日不便待客,恕不遠送。」

  謝灼猝不及防,又吃了回閉門羹,一面往碧羽觀走,一面仍舊憤憤不平。

  不是,應如芥該不是腦子不好使吧?不然為什麼一下子態度和煦,一下子又變得冷若冰霜。

  故意耍他呢?

  .

  另一邊。

  紀寸心身後跟著兩個女仙侍,立在一方桌前。

  桌上擺著一沓畫著細密符文的黃紙,幾盞明滅的燭台,一柄鋒利的銀刃,一隻白瓷碗。

  紀寸心見應如芥特意回身與外間的人說了一句話才回來,聽出那人竟是謝灼,不由得會心一笑:「想不到你與謝公子也有幾分交情?」

  那話音中三分戲謔,七分譏諷。

  應如芥神情未變,只道:「沒有。」

  紀寸心仍舊是盈盈地笑著:「我沒有旁的意思,不過是,你畢竟時日無多,若是想要結交,合該抓緊時日了。」

  應如芥抿住下唇,避開這個話題,調轉話頭道:「廢話說得夠多了,直接開始吧。」

  紀寸心對應如芥的蒼白臉色視而不見,招手示意,兩位仙侍便熟稔地動作,一人握起銀刃,一人手持瓷碗,在應如芥的指尖劃開一道口子,將應如芥的心頭血引入碗內。

  直到碗上浮上淺淺一層厚,仙侍才罷手,對應如芥輕聲道了句:「勞煩公子了。」

  紀寸心接過瓷碗,將桌上黃紙點亮,引得耀目紫光匯於指尖,那一碗心頭血便被煉製成了幾枚赤紅的丹丸。

  若是謝灼在此,他就會發現,這幾枚丹丸,與應靈琢那時服下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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