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兄弟鬩於牆
2024-09-13 22:07:50
作者: 蜉蝣何事
029.兄弟鬩於牆
師鶴與這次沉默了半晌,才藉由仙童之口解釋。
天機閣的修士,並非只能占星卜卦,另有一項能力便是能測算一人的命格,好比此人一生年壽幾何,官至幾品,又或是修行一途的終點……當然,並非個個修士都有此等本事,但師其鳶無疑是精通此道。
她若想要,便能從閻王手裡搶人,替人改寫命格,逆天而行,也不在話下。
所以,師其鳶受人之託,出山所行的,乃是為人改換命格,與天為敵的事情。
聽完這些,仙童幽幽長嘆了口氣,謝灼僵滯了半晌。
仙童又收到師鶴與的授意,對謝灼道:「我們已經將我們所知的,悉數告知,但事關天機閣秘辛,還望謝公子與息仙尊為我們保守秘密,不與外人言。」
白骨鈴也被謝灼留了下來,畢竟是故人遺物,自然要留與他們,聊慰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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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家的人幾次三番來請謝灼,他都百般推拒,直到這一日,實在是挨不過了,他才終於踏進了庭午苑。
甫一踏進院內,便有一支狼毫向他額頭襲來。
謝灼耳清目明,一手抓穩了狼毫筆,步調悠然地走了進去。
只見一位中年男子身穿玄衣,眉眼冷冽,蘊含怒意地看著不著調的謝灼。
謝灼看出來,在他進來之前,中年男子正在清心練字,桌上擺著的正是他寫出的書畫。不過,待謝灼一來,這字就是無論如何也練不下去了。
此人也正是原身的父親,謝堯。
在原身的記憶里,謝堯對自己這個大兒子一向淡淡的,沒有多麼濃烈的父愛,但也談不上厭嫌,不過自從續弦陳綰入了謝府,有了謝瀾的襯托,再加上陳綰煽風點火,他們這對父子的關係就愈發勢如水火。
當然,這都是謝堯單方面的打壓和貶低原身而已,原身只好默默含淚地在角落委屈,根本不懂得為自己爭辯一二。
頂多是在謝塵寧那裡,得來一星半點的安慰而已。
在謝堯眼中,自己這個大兒子,就是個十足的無能膿包。天賦平庸也就算了,還整日裡小肚雞腸,天天掛記著與瀾兒的那點齟齬,心裡不知道有多少陰私的算計。男子漢大丈夫,偏生一副柔媚之態,還做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樣,來博得眾人同情。
簡直可恨無比!
謝灼再次感嘆了一番原身的悽慘,他從小被人簇擁,實在沒有體會過不受待見的滋味,畢竟原身和他生得一般無二,如此俊俏究竟怎麼會有人能不喜歡的?
在謝灼看來,謝堯如此不分青紅皂白,就只知道拉偏架的人,根本不配為人父。
他本就是被強請過來的,見謝堯只顧著惱火卻不發一語,忍不住出言諷道:「父親特意請我過來,等我來了卻又如此怒火中燒,看樣子我真是來得不巧了,父親不想見我,那我還是先走為妙,免得再折損了父親的陽壽。」
說罷,謝灼竟真的轉身欲走。
謝堯面色鐵青,被氣得不行。
他擱下筆,對著謝灼寒聲道:「逆子!你這是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了?誰教得你如此寡廉鮮恥,連為父也不放在眼裡?!」
謝灼終於頓住了腳步,又回身道:「父親,我這也是為您老的身子著想,萬一被氣出個好歹來,也是您自己吃虧不是?」
謝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他本是為謝瀾一事來找謝灼算帳的,但被謝灼輕飄飄幾句話給激得忘了正事。
他沉下臉來,質問道:「你可知曉,瀾兒在萬骨窟里過得是什麼日子?你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毫無悔意!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兄弟鬩於牆,辱我謝家門楣!」
謝灼道:「你只知來問罪於我,又怎麼不問問你的好兒子究竟做了什麼事,才被罰進萬骨窟,何況,此事分明是謝塵寧一手操辦,你拿他無可奈何,就來找我的茬,是覺得我很好拿捏嗎?」
謝堯一時被嗆住,半晌憋不出一個字來。
但他也絕無可能在謝灼一個晚輩面前認慫,正要說什麼。
謝瀾竟然忽而跑出來,向謝堯躬身一禮而後道:「父親,此事確與他無關,還請父親不要再怪罪於他了。」
謝灼挑眉,沒想到謝瀾進了一回萬骨窟,竟然還轉性了。
那倘若不是謝瀾在謝面前嚼舌根,謝堯又為什麼非得提溜他過來?
謝瀾始終低著頭,果真是被萬骨窟給馴服了,謝灼心裡覺得,真沒意思。
謝堯一口氣沒提上來,愈發臉色難看。
一位年紀不大的婦人從迴廊轉步而來,她修為不高,眉眼間有幾道細紋,可見歲月的痕跡,但也無損那秀美的容顏。
她便是謝瀾生母,謝灼的繼母,陳綰。
陳綰對著謝堯柔聲勸慰道:「堯郎,阿灼該也不是故意的,他年紀小,又跟在仙尊身邊久了,一時間置氣,才說些不知輕重的話,也是無心之失。」
謝灼算是看明白這齣戲了,謝瀾雖然吃一塹長一智,不敢再與他作對,不過卻有一位愛子心切的好母親,一心要借謝堯的手讓他吃點苦頭。
謝堯果然聽不進去:「十八歲了,還算什么小孩子?他難道還要一輩子當那叫人生厭的爐鼎嗎?!」
這話也是厚顏無恥。當初謝家式微,他們為了保全家族,不惜把原身推出去當一個上貢的禮物,現在反倒覺得爐鼎一事有損顏面了。
謝堯沒說幾句,便又被另一位僮僕請走議事,只吩咐叫謝灼到廊前好生跪著,面壁思過,什麼時候腦子清醒了再起身。
為免謝灼拒不從命,謝堯還特意留下來兩位大能盯著他罰跪。
兩人一左一右,眼見便要將謝灼按在地下,但謝瀾卻急急忙忙來攔住他們的動作,呵斥道:「住手!」
兩位大能面面相覷,滿心困惑,但又礙於謝瀾在謝堯跟前一向得臉,也還是不解其意地停住了動作。
謝瀾也並不想幫謝灼,不過他上一回親眼見著謝灼在絕境中晉升,屬實是至今想起都不住後怕,他壓根不願再招惹謝灼這尊霉神,省的又被謝塵寧抓住小辮子。
偏生他母親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謝灼是什麼東西?他現在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憑什麼將你害成這幅模樣,自己倒逍遙自在,有我和你爹在,絕不會叫他越過你去。」
陳綰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謝瀾一眼,那眼神里寫滿了失望。
但她慣會做表面功夫,眼見這罰跪是罰不下去了,她也便當著眾人的面,伸出一截皓腕去攙謝灼,面上掛著盈盈的笑:「阿灼,你不該總是這樣倔脾氣,若是同你爹說一兩句軟和話,又怎麼會鬧成這副局面?」
按照謝灼的性子,他只怕是要對自己感恩戴德,陳綰心中冷漠的想。
然而謝灼看著眼前那張烏髮雪膚、靈秀動人的臉,毫無預兆地頭痛欲裂。
他的眼前驟然一黑,好像有無數的螞蟻在腦海里肆虐,他勉力想要起身,卻終究抗不住愈演愈烈的劇痛,最終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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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我們真的要這樣做嗎?」
一個小少年有幾分猶疑地發問。
他身側那位面容姣好的年輕女郎蹲下身,如花瓣似的衣裙委地,她溫柔地摸了摸小少年的鬢髮:「瀾兒,你不要怕,你才是你爹爹心裡最愛的兒子,從今往後,都只有你能得到他的歡心。」
小少年抿唇,蹙眉看向一旁角落裡瑟瑟發抖的另一個與他年歲相仿的白衣少年,有幾分為難地道:「可是,他的天賦比我高,修為比我強,就連容貌……也遠勝於我。」
有謝灼這樣的哥哥在,無論是誰都會被襯托得黯淡無光。
女郎滿不在乎地看了一眼渾身血污的謝灼,溫柔淺笑道:「那有什麼關係?他這樣的低賤之人,怎麼配的上那等天賦?」
「只有我們瀾兒,才配得到至高無上的仙根。」
小少年低下頭,失落道:「可是……問靈石早已測出,他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天級靈根,而我……才不過……」
女郎笑容逐漸消失,她不容置喙地道:「瀾兒,你不要再說喪氣話了。天級仙根是你的,是你的,只能屬於你,知道嗎?」
小少年似乎有點害怕,他往後退了幾步。
女郎走向了角落裡被遺忘的白衣少年,一道陰影籠罩在他身上。
白衣少年費勁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見女郎時有一瞬的錯愕,他不明就裡地問了聲:「綰夫人?我怎麼會在這裡?」
小少年捂著耳朵,似乎不敢多看,自己一個人慢慢蹲了下來。
陳綰沒有搭理他的問詢,向旁邊讓開一點,漸漸隱沒在黑暗的角落裡。
一位臉上罩著黑布的人上前,在白衣少年怔愣時,他毫不留情地生剜出了少年的仙根!
白衣少年的衣袍染上刺目的血痕,仿佛永遠都流不盡似的。他疼得顧不上任何事,在地上翻滾掙扎,大汗淋漓而下。
陳綰在一旁冷眼看著,這個自出生起便活在鮮花讚譽中的驕傲少年,也會發出如野獸般絕望的嘶喊聲。
從今往後,他便要代替謝瀾,成為平庸之人,修為停滯不前,失去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