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第 55 章
2024-09-13 21:14:54
作者: 瞬息
第055章 第 55 章
溪源香會選香徒弟, 共有四關。每一關結束後,都會當即淘汰一些考生。
第一關是炮製香材。由考生隨機抽選四種香材,在三聲鼓響後, 說出它合適的炮製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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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月窈順利地答出前三種香材的炮製之法,待抽到第四種香材,看到紅木牌上鐫刻「麝香」二字時,她心底鬆了口氣。
在十一替她當香侍時, 她曾認真研究過動物類香材的炮製之法,尤其是信王世子送給她的甲香和麝香。
鼓響三聲,姜月窈毫不遲疑地將她試驗成功的方法娓娓道來:「先用清水浸潤毛殼麝香半個時辰,然後去除囊殼, 撿淨外皮、內膜和毛等雜質, 取出麝香仁……」
她說完後,靜候考官批示。
香試公開舉辦, 還有達官貴人們觀看。所以考官會當場給出綠緞牌或紅緞牌。
紅緞牌則意味著「還香」,也就是把考生在報名時遞交的香丸還給他, 意味著不通過。而綠緞牌意味著「留香」,將香丸留在溪源香會,寓意通過。
三名考官紛紛舉示綠緞牌——
「留香!」
*
通過者從東門出。
姜月窈出去後,已經通過的史蘭香眼前一亮,連忙迎上來:「幸虧我先問過你甲香怎麼炮製, 我當真抽到了甲香!」
其他幾個抽到甲香的小娘子圍攏過來, 紛紛點頭,七嘴八舌地道謝。
唯獨孫大姑娘出來時, 看到姜月窈, 眸色一暗:「窈娘真是好運氣,第二關可沒那麼簡單。到時候, 若是旁人辨認極快,你說不出香粉的名字,壓力也別太大。」
史蘭香翻了個白眼。
姜月窈只當聽不出她的言外之意,道:「多謝表姐寬慰。」
其實,第二關反而是她最拿手的一關。因為這關重在辨別香粉,考較的是對香材氣味的敏銳程度。
香試一共提供五組香材,每一組包括二十種香粉。
三位考生一齊進入考場,依次為對方從五組香材中挑選一組。
待全部挑選完畢,考生需要在一炷香的時間內記住這二十種香粉的氣味和名字。
一炷香後,考官會去除紅封,打亂順序,三位考官並兩位監考官會各自選其中一種香粉,一共五種。
考生須在半柱香的時間內辨別出它們分別是什麼香材,替它們重新貼上紅封。五中其三,即為過關。
見姜月窈胸有成竹,孫大姑娘愈發覺得不痛快。姜月窈被趕去迢山,好似完全變了一個人。想到愈發暴躁的哥哥,孫大姑娘的手藏在袖間,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
恰好第二關,是她、姜月窈和一位趙姓女郎一組。
孫大姑娘走在姜月窈和趙女郎中間,意味深長地看了姜月窈一眼。
金家先前有意捧她為香徒弟里的首名,自然打點過一番。比如這位趙女郎,就必然會跟她一組,走在她前面,替她挑選第二組香材。
孫大姑娘對第二組香材里的香粉爛熟於心,絲毫不懼。
這一關,她必定能全中,壓姜月窈一頭!
然後,她就聽到趙女郎道:「我挑第四組香材。」
孫大姑娘自信的神色猶如被冰霜凍結,凝固在半途。她看向趙女郎,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驚愕。
趙女郎神色自若。
——開什麼玩笑,金老爺死後,金家家產落在金大少爺叔伯手中。前些日子,有親朋特意來提點她家,說孫家跟金家隨之變少,沒準兩家壓根結不成姻親,甚至會交惡。
付錢給她家的,可是金家。而金家的確再沒提點過有關溪源香會的事,說不定真的不會付剩下的錢,她才不要給孫大姑娘做嫁衣裳。
孫大姑娘嘴唇微顫,勉強穩定心神,道:「我挑第二組香材。」
第二組香材實際上是五組香材中最難的一組,尤其是甘松、松明和松塔的氣味相似,難以分辨。其中一位金家打點過的考官一定會有意挑選其中之一。
她本想藉此為踏板。但她踩不成踏板,姜月窈也別想好過!
*
姜月窈壓根沒在意孫大姑娘和趙姑娘之間的官司,等香侍點燃香炷,她立刻依次打開香盒,一一嗅聞每一種香粉。
一炷香的時間結束,考官和監考官挑選出需要她辨別的香材,先給席上的達官貴人們過目。
「甘松、松明、松塔。」周四姑娘對孫大姑娘和趙姑娘的香不置可否,一聞姜月窈要辨認的香,她才揚唇:「不湊巧啊,最難分辨的三樣竟都被姜姑娘趕上了。」
恭太妃、信王世子、晏昭回與她同席而坐。因為名義上,信王世子要在香徒弟中選世子妃,所以他們在西院觀賽。
信王世子沒接話,神色中流露出幾分愧疚。
若是他能頂住壓力,在周四姑娘常往來蘭蕊園的這些日子裡,依然找到機會讓姜月窈來蘭蕊園辨香,或許今日這關,姜月窈不會那麼難過。
恭太妃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想選上香徒弟,總要有些真本事才行。」
「太妃說的對極。」周四姑娘漫不經心地笑道:「她能走到這一關,也已經很不容易……」
她話音未落,就聽考場上的香侍唱喝:「二十一號姜氏,五中其五!」
周四姑娘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看向計時的那半柱香——竟只燃了一半還有餘!
信王世子眼前一亮:「全中?」
用時如此之短,說明姜月窈甚至都沒有經過推敲和思考,而是一聞就準確地分辨出了香材。
周四姑娘看信王世子一眼,對身邊婢女耳語幾句。婢女頷首,將她的話遞給考官身邊伺候的香侍。
*
姜月窈本以為全中之後,就能安然下場。誰知,主考官之一的羅制香使,在聽香侍耳語幾句後,忽而開口問道:「姜氏,甘松、松明和松塔的氣味相似,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你是怎麼分辨的?」
頃刻間,眾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姜月窈。
羅制香使的聲音如古井無波,但聽著,總讓人覺得好像在質疑姜月窈的辨香能力。
姜月窈心中一凜,但面上不露分毫。
「甘松、松明和松塔的氣息,只是形似而神不似。」姜月窈其實壓根沒覺得這三種氣味相似,只是,這樣說未免太招人恨。
香氣在她的嗅覺里,並不僅僅是一抹虛無縹緲的氣息。它們生動甚至具體,宛如一幅畫卷,濃淡、深淺,皆有其法。
她不假思索,從容道來:「雖然它們皆類松香,但甘松猶有草本的芬芳,香味清冽而並不醇厚。松明則油脂豐膩,木香濃郁。相比而言,松塔的木香就顯得乾柴。」
羅制香使沒說話,他兩邊的考官倒是紛紛頷首,齊齊舉起手上的綠緞牌——
「留香!」
*
姜月窈順利通過第二關之後,孫大姑娘沒有再像先前那樣壯志酬籌地去挑她的刺。
孫大姑娘待在角落裡,狠狠地絞緊帕子。
在第二關時,她儘管沒有按原計劃抽中第二組,但畢竟有多年的積累,她依舊五中其四。
這其實是個很不錯的成績。但是,一想到姜月窈快速、全部辨認出香材不說,甚至還因為羅制香使這一問,而在達官貴人面前露臉,孫大姑娘半點高興不起來。
尤其是她有意結親的吳陵郡顧家,也坐在觀賞席上。
顧家會不會因此對姜月窈另眼相待?
孫大姑娘本來應該溫習各類香材的搭配,畢竟第三關是最難的「合香」。
考生需要在兩炷香的時間內,從第二關的五組香材中,隨機挑選辨香之外的一組香粉合香。
雖然不必合出一枚當即可以熏燒的香丸,但一炷香後,考生需要能說出配伍之道,力求香韻合和。
可她此時心亂如麻,只覺得連呼吸都不順暢,壓根無心複習,她緊盯著考場的方向,只求姜月窈在這一關摔得粉身碎骨。
*
姜月窈在第二關中的驚艷表現,使得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熱切關注她在第三關的表現。
只見她先是從容不迫地遍聞香粉,沉吟片刻,便開始挑選香盒。她的動作乾脆利落,行雲流水般毫無遲疑,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她難道對要調什麼香品,已經心中有數?」信王世子目不轉睛地看著考場,難以置信地道。
回想起先前的擔憂,信王世子不禁感到一絲羞愧。他本以為自己未能信守承諾,恐怕會導致她在比試中失利。然而此刻看來,姜月窈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相助。
姜月窈的確很清楚自己要制什麼香。
她一邊嗅香時,就已經在腦海中組合各類香材。
在迢山閉門不出的這些日子,她已經用十一給她買來的香材,模擬過無數次如何在兩炷香的時間內合香。
除卻將阿娘的手劄倒背如流外,她把在品香會上與眾人討論的香方和自己想出的香方,一一記錄在冊,編纂屬於自己的手劄,並且將它們深深地刻進腦海里。
兩炷香尚未燃盡,她已然端坐於香席,請香侍通稟,允許她講述她的香方:「這二十種香粉,可擬寒梅香……」
這次,她可沒有香材限制。
眾人聽她娓娓道來,爭相傳遞她暫時和在一起的香粉。縱然這味香只是半成品,可他們仿佛見初春雪落,嗅寒梅生發,雖遜三分白,卻勝一段香。
人人側目,輕聲驚嘆。
就連周四姑娘都收斂不以為然的神色,身子微微前傾,聲音發緊:「這個姜姑娘,究竟是什麼來歷?」
「聽說是寄居在富義巷孫氏藥堂、孫家的孤女,臣記得,孫家大姑娘頗擅制香。想來,姜姑娘應是受孫家薰陶。」晏昭回三言兩語帶過她的身世。
「哦,孫家。」周四姑娘的聲音鬆緩。
商戶孤女這樣低微的身份,斷然對她構不成威脅。
她一向瞧不起與她雲泥之別的商戶女,但此時,她的眉眼間沒有輕視之意,反倒生出幾分慨然:「她倒是憑本事,為自己搏了個好前程。」
只要第四關的「品香」不出大差錯,姜月窈必然能當上香徒弟。
要是姜月窈身份再高些,周四姑娘不介意與她相交。
可惜了。
*
不遠處,稍次兩等的席位上,顧家人也跟著道了聲「可惜」。
但這一聲不是為姜月窈而嘆,而是為孫大姑娘而發——香會召開前「首徒」的呼聲最高的孫大姑娘,竟在第三關折戩沉沙。
她顯然心中慌亂,在講述自己合香之道時,磕磕絆絆,到最後方寸大亂。
顧家人嘴角微微下沉,將熱切的目光投向姜月窈。
反觀姜姑娘,縱然在第三關時,已得滿堂喝彩,在第四關「品香」的環節里,她依然沉著冷靜,依香席之禮,擇香具、隔火薰香,步步周到端方。
於是,當鐘聲敲響,香會謝幕,香侍的聲音亦響徹園中——
「女香徒弟首名,第二十一號,姜氏女!」
*
當香侍的通稟遏制行雲時,姜月窈長長地舒一口氣。
從前,她只能躲在角落的陰影里,而今,她被眾星捧月般地簇擁在人群的中心,耳邊只有起此彼伏的道賀與恭維,再也沒有人提及她是「災星」。
可她唯獨思念那一道少年的清音。
是夜,姜月窈並沒有按眾人期待的那樣,在上巳節的大慶晚宴里觥籌交錯,繼續享受香徒弟首名的榮耀與讚譽。
她回到了寂寂寥寥的雲岫間。
章嬤嬤和七斤去逛燈會夜市,而姜月窈獨坐在銅鏡前。
換新衣、巧梳妝。
她輕抿紅紙,在唇瓣上暈開一抹嫣紅。
她知道十一未必能趕回來。他們本也沒有約好這件事。
可她還是想等。
萬一十一今夜趕回來,她不在家的話,他會找不到她的。
焰火飛空的聲音遙遙地傳來,消弭於嘯嘯穿林的風聲里。姜月窈一手捧著要送給十一的香囊,一手托腮,撐著桌子,昏昏欲睡。
雲岫間安靜得仿佛自成一片天地。
直到少年清朗的聲音,倏然闖開寂寞——
「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