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第 56 章

  第056章 第 56 章

  「十一！」

  姜月窈聽到聲音, 眼前驟然一亮。她微提裙裾，三步並作兩步，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出。

  

  月光如水, 傾瀉在庭院中。少年正鬆開韁繩，踏著月色清輝，闊步向她走來。

  姜月窈快步迎上前去，在距離十一僅僅一步之遙時才停下, 急切地問道：「你是不是受傷了？我聞到了血腥氣和藥味。」

  她的指尖微微顫動，幾乎想不顧一切地掀開十一的衣裳仔細檢查。可還未等她付諸行動，十一已經大步跨過了最後的距離。

  他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嘟噥：「你的鼻子怎麼還是這麼靈啊。」

  他的動作既急切又溫柔, 仿佛要將這段時日的思念都傾注在這個擁抱中。

  姜月窈不敢掙扎, 也不敢回抱他，慌忙道：「你哪兒受傷了？這樣不會碰到你的傷口嗎？」

  「只是小傷, 我上過藥了。」十一不以為然地道。

  他才不在乎抱她會碰到自己的傷口，他甚至猶覺得不夠, 低下頭，輕輕蹭著姜月窈的臉頰：「窈窈，我來的時候，看到山下的人都在慶祝上巳節，你怎麼沒去？」

  他方才策馬疾馳過熱鬧的街道。燈火通明, 人群熙攘, 歡聲笑語此起彼伏。他心中曾有過片刻的遲疑，懷疑窈窈今日或許會跟章嬤嬤他們一起去過節慶祝, 這樣, 他要好晚好晚才能見到她。

  這個念頭讓他心頭很是沮喪。

  然而，當他遠遠望見雲岫間門口燃起的松明火把, 看到正房窗欞透出的暖黃色燈火時，連日來奔波勞頓的疲憊，在那一刻都煙消雲散。

  他的窈窈，一定在等他回來。

  可他還是想問，他想聽她親口告訴他。

  於是，他緊接著循循善誘地問道：「窈窈，你是不是專門在等我回來？」

  十一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叫她臉頰上的酥癢，一路蔓延到心尖。

  姜月窈的臉滾燙。

  她微微側過頭去，輕輕推他的胸口，不許他作怪。

  「是……」她不忍駁斥，卻又羞澀難掩，急於轉移話題：「但是，那是因為、因為這樣，我才能儘快告訴你，我當上香徒弟了！」

  她強撐起自信的語氣，仿佛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家裡只有你不知道了。」

  誰知，十一篤定地回應：「誰說的，我知道。」

  姜月窈微愣：「你怎麼知道我當上了香徒弟？」

  溪源香會傍晚才結束，衙門的榜單都還未張貼。這消息總不會這麼快就傳出溪源鎮吧？

  十一理直氣壯地道：「他們怎麼可能不選你。」

  他的窈窈，那麼厲害。

  他的語氣中，滿是對她的信任。

  「你說得對。」姜月窈望著他，莞爾一笑：「十一，我真的當上香徒弟啦！」

  十一痴痴地看著她。

  他其實並不是很在意姜月窈有沒有當上香徒弟。不管她當沒當上，她反正都是他的窈窈。

  可在這一刻，當她的眉宇間不見從前縈繞不散的輕愁，縱然迢山寒夜寂寂、月色如霜，也無法掩映她的神采飛揚、光照動人。

  十一都不敢想像，當她當上香徒弟之時，在烈烈驕陽下，站在團花錦簇的高台上，該有多光彩奪目。

  「你在溪源香會比試的時候，要是我在場就好了。」懊惱攀上十一的眉眼，他的心中翻湧著難以抑制的妒意，語氣中帶著一絲酸澀：「你這麼好看，他們都比我先看到。」

  「我……」姜月窈以為十一在說她新換的衣裳。她的心裡湧上羞意，好似被他窺探到隱秘的春情。她低垂眉眼，細若蚊吶地道：「我、我在之後才換的新衣裳。」

  「誒？」十一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因為他壓根沒仔細留心她的衣裳首飾。窈窈麼，穿什麼都好看。

  姜月窈陡然意識到，十一沒準壓根不是在說她的衣裳首飾。他替她買衣裳首飾的時候，都只覺得貴的就是好的，才不像會關心細枝末節的人。

  可為時已晚，她還沒來得及給自己找好理由，少年的眸子已經倏地亮起來，斬釘截鐵地道：「窈窈，你是為我特意換的新衣裳！」

  他此時方將目光落在她的衣裳和首飾上。

  她的雲鬟上珠翠輝耀，身上穿的霓裳就像是從天邊扯來一塊彩霞裁成的，流光溢彩。

  十一看出來它們很貴，心滿意足：「真好看。」

  他的語調歡快得像迎春的雀兒，在枝頭歡唱著春調，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我、我是為了過上巳節才特意換的……」姜月窈底氣不足，聲若遊絲。

  「那我們去過上巳節。」十一聞言，毫不猶豫地提氣將她抱起，安放在馬上。

  姜月窈握著韁繩，慌忙道：「可是你的傷——」

  「小事，不管。」十一仗著天黑，他又穿的一身黑衣裳，料定姜月窈摸不准他的傷勢。

  反正，不死就行。

  十一翻身上馬，將她圈在懷中，欣欣然策馬往熱鬧繁華地去。

  *

  溪源鎮上，人流如織。

  尤其是周氏所建的芳菲樓前，更是熱鬧非凡。

  芳菲樓本就張燈結彩，裝點得如同人間仙境。遠遠望去，它矗立於花團錦簇中，猶如一座瑰麗的琉璃塔，香霧裊裊，在夜色中熠熠生輝。

  更何況，周氏特邀恭太妃和信王世子，在那兒盛情款待新晉的香徒弟們，時有妙香自芳菲樓出，贈與有緣人。

  在以「香」為主旨的上巳節里，芳菲樓頓時成為全鎮焦點，吸引了無數慕名而來的遊人。

  由於十一從來沒慶賀過什麼節日，索性帶著姜月窈去人最多的地方，自然來到芳菲樓前。

  他們剛到，就聽見早在此地的人們七嘴八舌地炫耀自己的好運氣：「你們來晚了，芳菲樓剛把一柱『普明寺衙香』收回去。」

  「那柱衙香，是用奇楠金絲結製成的，奇楠金絲結就是不一樣啊，你們是沒聞到，那香氣，嘖嘖，可好聞了。」

  十一聽到「奇楠金絲結」這味香材，撇了撇嘴，一些不太愉快的經歷再次浮上心頭。

  也不知道他不在的這段時間裡，有沒有討厭鬼上門找窈窈。

  十一忍不住嘟囔：「這算什麼。」

  這話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他身邊誇讚普明寺衙香的人紛紛轉過頭來，冷呵呵地問他：「這要是不算什麼，敢問兄台，今日身上香囊，所佩何香啊？」

  十一今日心情好，於是大喇喇地解下自己的香囊，把松脂倒在掌心：「喏。」

  看著這粒灰頭土臉的、顯然壓根未經炮製的松脂，先前想嘲諷他的人一時都沒能說出話來。

  偏偏十一還怪得意的。

  姜月窈知道十一不了解上巳節的習俗，本欲替他解圍，甚至已經將要送給他的香囊拿在手上。可是，看到他掌心的松脂，她心弦微顫，先問：「這是……」

  十一道：「你當初給我的松脂。」

  少年望著她，目光坦蕩蕩。

  姜月窈從來沒想過，十一竟然還會珍而重之地留著它。

  她心尖輕輕顫。

  她不再遲疑，解開手中的香囊，將香囊中的香放到他的掌心：「那我再送你一丸佩香。」

  其他人剛剛回過神來，本來想著順道連這枚佩香一起嘲笑算了，如此正好能教這個長得好看，但是拿他們開涮的臭小子做人。

  然而，一聞十一手中的香，他們頓時瞪大了眼睛。

  這丸香，居然不用隔火熏燒，也自有醇厚的芳香。他們哪怕不知道它用了什麼香材，卻敢斷定這一定比奇楠金絲結更出色。

  比奇楠金絲結還要珍貴的香材啊！

  眾人一時沸騰，紛紛湧上來，爭先恐後地想一探究竟。

  十一哪裡肯。

  他驀地合起手掌，將珍奇的香丸和平平無奇的松脂一齊收回自己的香囊里，瞧著他們，高傲地「哼」一聲，護著姜月窈揚長而去。

  只不過，人群擁擠，十一費了點力氣才甩掉這些煩人的尾巴。

  躲到老槐樹後，十一鬆口氣，心有餘悸：「他們怎麼這麼麻煩。」

  姜月窈噗哧一聲，擡手替他拭去額角的汗：「他們都醉心於香事，自然不肯輕易罷手。」她小小聲地道：「我用了鶯歌綠。」

  十一恍然大悟，自得地道：「我就說，鶯……」

  他正要說「鶯歌綠就是比金絲結厲害」，可誰知，姜月窈伸出手指，按住他的唇，不許他說下去：「噓，你還想被人跟上麼？那我們會沒法好好看焰火的。」

  姜月窈說罷，遠處芳菲樓所臨的水邊，爆竹一聲響，在沉沉夜色中，盛放明亮的花。

  姜月窈擡眸望去，滿目欣然。

  她很喜歡焰火。她在孫家時，沒機會像這樣出來看焰火。她只能站在她方寸大的小院子裡，踮起腳尖、伸長脖子，遙望夜色中那抹短暫的亮色。

  縱然焰火稍縱即逝，可它在空中綻放的一瞬，已美得令人心折。

  只可惜她身量嬌小，姜月窈正欲踮起腳尖，就忽而被十一環住腰身。她還沒回過神來，十一已經抱著她縱身躍起。

  「誒——」姜月窈嚇得閉上眼睛，驚呼。

  十一將她安穩地放在老槐樹粗壯的樹幹中間，有些懊惱地解釋道：「我忘了提前跟你說，我光想著在哪兒讓你看得更清楚了。」

  姜月窈心裡輕嗔，緊張地抱著他的手臂，小心地睜開眼睛。

  十一說得沒錯。

  老槐樹的枝蔓正好錯開此處，為她留下一片絕佳的觀賞地。

  火樹拂雲，轉瞬間，又化作琪花滿地，絢爛奪目。

  姜月窈目不轉睛地望著，輕輕呢喃：「真美。」

  十一看眼她，又跟著她的視線看去，有些悵然：「你那麼喜歡的話，如果在芳菲樓看會更好。」

  「不會呀。」姜月窈搖頭，望著千樹夜花，語調輕快而滿足：「我現在就在最好的地方啦。」

  十一怔愣。

  他的視線，重新回到姜月窈的身上。

  他知道，姜月窈本可以登芳菲樓，被眾人仰視，近距離欣賞她鍾愛的焰火。

  而此刻，她身側只有老槐樹黑黢黢的虬枝，怪丑的，一點兒比不上芳菲樓的琉璃燈塔。

  可是，她很高興。

  她半彎的鳳眸里，脈脈清波，漾著滿天耀眼的星火。她朱唇勾起，像石榴一樣嫣然，比三春之桃還要燦爛動人。

  「砰砰砰」

  他的心再次如擂鼓般躍動。

  熱氣在他經脈中亂竄，不得章法。他血脈僨張，內心湧起一股迫切的渴望。

  可是，他在渴望著什麼呢？

  十一目光落在姜月窈的櫻唇上。

  他在晨曦初綻時，看到的那對艇戶青年男女，再次躍然心頭。

  「十一，你看到了嗎？好厲害，剛剛是焰火化作的鳳凰——」姜月窈興奮地遙指天際，讓十一看火鳳翔空的盛景。

  可是，她一轉頭，卻發現十一正專注地望著她。

  「十一，怎麼了？」姜月窈茫然地問道。

  少年目光明澈地望著她，好似也帶著幾分困惑。可他開口時，聲音卻喑啞得厲害：「今日我見到一件事，不太明白這叫什麼。」

  他忽而俯身，蜻蜓點水地觸碰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