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第 47 章

  第047章 第 47 章

  十一火熱的胸膛緊緊地貼著她的後背, 滾燙的呼吸噴在她頸側。姜月窈整個人都被他熾熱的氣息包裹，灼燒得頭暈目眩。

  他結實的雙臂緊箍她的腰身，無比霸道有力。可偏偏, 他的語調又最委屈。

  他哪兒像是疼痛難忍，分明就是耍賴，還幾次三番地喚她「窈窈」，就是要讓她心軟, 她才不要信他！

  「你、你又在哄我！」姜月窈氣息不穩，叱道。

  「我沒有。」十一覺得自己很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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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有騙她，他是疼的，他只是能忍罷了。

  可是, 他裝不來疼得打滾的模樣, 索性將姜月窈攔腰抱起，放到自己的床榻上。

  「十一！」姜月窈驚呼一聲, 愈發著惱。

  然而，他捉著她的手, 放在自己的額頭上：「你摸。」

  在她的指腹下，他額角的青筋一突一突地強力跳動，清晰得似乎要突破皮膚的束縛。

  姜月窈大病之時，曾頭疼欲裂，就是這樣的症狀。

  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姜月窈沒想到, 十一這麼能忍。

  她咽下嗔惱他的話, 急道：「你、你這麼疼，還追過來做什麼。」

  「你快轉過身來, 我替你擦乾後背。你自己換條褲子, 然後趕緊躺下休息。」姜月窈顧不上羞惱，一邊催十一轉身, 一邊去找她方才丟在床上的帕子。

  「我要是不追過來，你就要跑了。」十一察覺到姜月窈語氣中的軟化，他依言轉過身去，理直氣壯地道：「你不在，我會更疼的。」

  這是什麼話呀！

  姜月窈耳尖一熱，想嗔他得寸進尺，卻全然說不出口。

  實在是因為十一的語調太真誠，他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在順杆爬，他只覺得自己在說一件無比正確的事實。

  姜月窈找到帕子，只能先在心底默念：後背比前胸應該更好擦，她擦完就好了。

  她飛快地穩定心神，才擡起頭來。

  然而，一擡眼看見十一的後背，她剛剛定下的心神，立刻大震。

  姜月窈的手因為受到驚嚇而猛地一抖，差點沒有握穩手中的帕子——十一的後背，布滿一道道猙獰的鞭痕。

  難怪十一在見到她手臂上的鞭痕時，熟視無睹。

  這些鞭痕交錯重疊，深深地刻在他的背上。它們已經脫痂癒合，只留下一條條斑駁灰白的肉條，殘忍地分割著他的後背，觸目驚心。

  它們深淺不一，寬窄不同，最久的鞭痕，甚至因生長過度而隆起扭曲。顯然是舊傷尚未痊癒，又添新傷。數次、甚至數十次的鞭刑才能造成這樣慘烈的後果。

  這些陳年舊傷暗啞無光，可落在姜月窈眼裡，卻比血色更刺目。

  這些鞭子落在十一的脊背上時，該怎樣狠戾毒辣，才能這樣咬緊他的肉，撕扯出血淋淋的傷口，刻下一道道無法被歲月抹去的傷痕。

  姜月窈顫抖著手，壓根不敢用力擦拭，只敢以輕按的方式，拭去他脊背上的水珠。

  她按下第一下時，哪怕十一紋絲不動，但她的手依然立刻停下來。

  她連呼吸都變得極輕，好像稍重一些，就會驚醒十一的痛覺：「十一，你……疼不疼？」

  「疼。」十一還以為她在問自己的頭疼不疼，想都沒想，就斬釘截鐵地道。

  他學得很快，已經摸准了他的窈窈最心軟。

  只要他真的生病，窈窈就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姜月窈知道十一答的是他在頭疼，也知道他小孩心性，是用這樣的方式，試圖向她討要一顆糖果。

  可她的心就像猛地被人攥緊。

  十一怎麼會不疼呢？

  她僅僅被神婆用柳鞭打了十數鞭，晚上就會又疼又癢，難以入睡。

  到現在，她都還能記得傷口恢復時很癢，逼得她必須要掐自己，才能忍住不去撓它。

  而十一，又該有多痛苦？

  「那我輕些……」她哽咽地應一聲，爾後便緊緊地咬著唇，強忍著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她胡亂擡袖抹去自己的眼淚，埋首擦拭鞭痕上的水漬。

  她知道自己不能問。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每一道鞭痕，或許就是心上一道深可見骨的疤。一旦被問起，就會被迫揭開好不容易結好的痂，往心上根本無法癒合的傷口裡，灌注呼嘯的寒風。

  然而，她話音方落，十一卻倏爾扭頭，嘟囔：「窈窈，你好像怪怪的……」

  十一的聲音戛然而止。

  窈窈果然怪怪的，她的眼眶又紅又潤，她一定是偷偷在哭！

  十一手忙腳亂地拭去她臉上的淚，懊惱地道：「我、我不疼了！」

  「你又哄我。」姜月窈終於忍不住，眼淚決堤。她一手擦拭自己的眼淚，一手還不忘替十一擦背：「那麼多鞭傷，你怎麼會不疼。」

  十一怔愣半晌，才輕輕地「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地喃喃：「鞭傷啊。」

  這還是在糾倫宮當藥人時留下的。

  因為他根骨奇佳，老第五殿最喜歡用他試藥，一旦心情不好時，就會打他，再把新藥灑在他的鞭傷里。

  此事時隔四五年，他早就不甚在意。

  十一俯首看著姜月窈，姜月窈並沒有與他四目相對，她難過地皺起小臉，可絲毫沒有忘記替他擦乾背上的水。

  她哭得連鼻尖都發紅，還不忘拽起他的衣服，要給他披上。

  窈窈在意啊。

  十一的心酸酸的，又軟軟的。

  他伸手攬過姜月窈，將她抱坐在自己的懷裡，環緊：「窈窈，我早就不疼了。」

  姜月窈沒有推開他，她替他披上衣衫，揪緊他的衣襟，語帶哭腔，恨恨地道：「你那麼好，他們為什麼要打你。這世上，怎麼會有那麼壞的人！」

  壞嗎？

  十一不知道。

  他只覺得窈窈很可愛。

  「我比他們更壞。」十一想了想，安慰她：「我把他們都殺了。」

  十一覺得自己的說法很得當，畢竟，弱肉強食，只要證明自己夠強，那還有什麼可怕的。

  然而，當他說完，觸及姜月窈錯愕的目光，他心口仿佛陡然被刺入一根細針。

  他忽而想起第四殿等人對他的稱呼：「怪物」。

  窈窈，也會覺得他是怪物嗎？

  可誰知，少女抹去自己臉上的淚痕，嗔他：「你幹嘛跟他們比壞？你才不壞。十一，你一點都不壞。」

  她認真地道：「你為我找香材、替我撐腰，還救了我。十一，你很好很好。」

  「我把他們都殺了，闔宮上下數十人。」十一怔然地又強調一遍：「你不覺得我是怪物？」

  「你才不是怪物。」少女溫柔的眉眼裡，浮現出一線剛毅：「他們那樣對你，如果你不殺他們，你會死的。他們才是合該下地獄的壞人。」

  姜月窈一想到十一背上的鞭痕，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傷痕結痂、脫落，再變成灰白色，恐怕要經過四五年。

  十一年僅十六，那時，他最多不過十二歲。

  十二歲啊。

  她那時，還在因為舅母厭惡地打她的手心，而悄悄地哭。在這個年紀，多少少女少女還承歡在爹娘的膝下。

  而且，就算十一是「怪物」……又有何妨呢？

  她也不過就是一個人人嫌惡的「災星」。

  「所以啊，我才那麼想把你藏起來……」十一俯身，指腹拭去她的淚痕，輕貼著她的臉頰，呢喃：「抱著你，我的頭現在都不疼了。」

  他越來越喜歡與她肌膚相親的感受，溫熱又綿軟。他想要更多，卻有些不得章法。

  「不過，不過我已經改主意了，換你把我藏起來。」十一在姜月窈說話前，再三強調，以示自己已經「改邪歸正」。

  「我無所謂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沒什麼旁的想做的事。」十一細數自己的優勢，道：「我還能喬裝打扮去賺銀子，一定不會被人發現蹤跡。」

  他篤定地道：「很好藏的。」

  他的語調如尋常一般，姜月窈不再糾結過往，這才終於能露出淺淡的笑意：「但你不是往家裡收藏了很多奇珍異寶嗎？你不想繼續收集了嗎？」

  十一微愣。

  從前，他在隱刃閣接所有的單子，都只為了這一個目的——收集奇珍異寶，讓他的家，成為這世上「最好」的地方。

  可他方才，怎麼沒想起來這是他想做的事？

  姜月窈沒有太把這件事當回事，只以為他沒想起來。

  「十一，你的喜怒哀樂很重要，也可以有很多想做的事。」她語調溫柔：「只是，從前沒有人告訴過你。」

  她想明白了。

  十一與她截然不同。

  她儘管在孫家遭受磋磨，可在此之前，她有被好好地疼愛過。

  直到現在，章嬤嬤都在全心全意地愛護著她。

  但十一沒有。

  哪怕有，大概也在這一次次鞭笞中，消失殆盡。

  所以，他不諳世事，甚至也不知道，什麼是「情」。

  姜月窈緩緩地長舒一口氣。

  她曾鬱結於十一不愛他，但現在，她已經釋然。

  可或許，他只是不得其法，他只是需要有一個人，一點點告訴他。

  「十一，我不想把你藏起來。」姜月窈在十一蹙眉之前，先道：「我想你陪在我身邊。」

  姜月窈望進他純澈而略帶困惑的眼眸，很輕，又很清晰地道：「十一，在溪源香會之前，不，在我及笄之前，你都陪在我身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