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第 42 章

  第042章 第 42 章

  看到十一倉惶急切的模樣, 姜月窈心裡又酸又軟。

  她還有些難以完全壓抑啜泣，但依舊點點頭，軟聲道：「好, 我不哭了。」

  十一不放心地看她一眼。姜月窈的明眸水光瀲灩，一邊說著「不哭」，一邊又啪嗒掉了一顆小珍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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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就知道她沒有那麼好哄。他鬱悶地低下頭，手指動得飛快, 埋頭編柳環。

  「我、我擦完眼淚就好了。」姜月窈為自己辯解，她想擡手拭淚，只是右手拿著香盒，左手在十一手中, 動彈不得。

  她試著抽回左手, 卻反而被十一握得更緊些。

  「你剛才還說你不哭了。」他擡頭，解開她的面簾, 用指腹輕拭她的眼角，嘟囔：「等一下喔, 我馬上編好了。」

  他的動作很輕，指腹溫熱，將水漬拭去的同時，好像也將她心底的委屈一併掃去一邊。

  姜月窈有些愣神，乖乖地點頭, 低頭看他的指尖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飛快地穿梭。

  她的視線悄悄往上移些許, 落在十一的臉上。

  陽光透過柳葉，將斑駁的光影灑在他身上, 將他原本冷白的臉色, 照得暖融融的。他的神色專注而認真，仿佛編柳環就是一件無比重大的要事。

  她的心怦怦、怦怦地躍動。

  有什麼被埋在深處的情愫, 仿佛要翻湧上來。

  「喏。編好了。」十一大功告成後，反手托住姜月窈的左手手腕，微微擡起，展示給她看。

  他一併擡起眼眸，望著她，略有幾分緊張地道：「那，不哭了嗷？」

  姜月窈匆匆低頭，視線落在她左手手腕的新柳環上。

  好粗好壯的一個柳環，還沉甸甸的。它鬱鬱蔥蔥地纏繞在她纖細的腕間，別說完全遮蓋先前那個光禿禿的柳環，就連她自己的手腕，她都已經看不見了。

  姜月窈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嗯吶。」

  她一點兒都不想哭了。

  姜月窈舉高左手，轉動自己的手腕。她擡頭看著柳環，細柳葉被陽光照得青碧透亮，隨著她的動作搖搖曳曳，渾似她輕揚的心情。

  這個粗壯的柳環實在稱不上好看，也壓根不能藏在袖間，可姜月窈一點都不在意。她收回手，與拿著香盒的手一併交疊在胸前：「十一，我很喜歡。」

  她終於笑起來，露出兩個小梨渦。

  於是，風也輕悄，雲也溫柔。

  「喜歡」二字，壓根不像老毒醫說的那樣，充滿麻煩和算計。

  她的喜歡，他也很喜歡。

  十一呆了一會兒，不自在地移開視線：「昂。」他的聲音輕快起來，躊躇滿志：「還有薦信，我這就去搶。」

  姜月窈愣了一下，慌忙拽住十一的袖子：「不要不要！你可千萬別去搶薦信。偷也不行。」

  「薦信不是對你很重要嗎？」十一疑惑地問道。

  「是啊。」姜月窈認真地道。

  她很清楚，她和其他獻香的人不一樣。

  她們只需要信王世子的薦信錦上添花，哪怕沒有薦信，她們的家人也會全力為她們打算。可她只有緊緊地把握每一次機會，才能為自己掙得一個前程。

  章嬤嬤去衙門取地契時，回來就憂心忡忡地說，今年溪源香會報名之人如過江之鯽，就連衙役都被徵用去幫忙。

  由此可見，鑒香師或許壓根不會鑑賞沒有薦信的香品，她的香品極有可能被直接丟進垃圾堆里。

  她非常需要信王世子的薦信。

  這也是為什麼，她明知不可為，依然要當那個會被周四姑娘記恨的出頭鳥。哪怕只有一線機會，她也要奮力一搏。

  但是，她並沒有被渴望沖昏頭腦：「可是，拿到薦信的人，是周四姑娘。周家是攝政王的母族，周四姑娘是周家的姑娘，她身邊的護衛一定很多。」

  眼見十一面露不屑，姜月窈趕緊道：「更重要的是，信王世子的薦信就這麼一封。哪怕我拿到薦信，也沒法交到溪源香會，否則，無異於自投羅網，我不僅沒法去選香徒弟，而且會被抓起來的。」

  十一沉默一會兒，道：「我能把你藏起來。」

  姜月窈沒把這句話當真。

  「我這麼一個大活人，怎麼藏呀。」她笑了一下，搖頭：「我不要薦信啦。十一，你陪我去品香吧。機會難得。溪源香會的大門還沒有對我完全關上，沒準我能收穫更多的靈感，製成一枚更好的香。」

  她重新帶上面簾，輕拽他的衣袖，眉眼彎彎地笑道：「走吧。」

  十一看著她的笑靨，心裡還想駁斥她「沒法藏大活人」的理論，雙腿卻已經自覺地跟了上去。

  直到他看到在外焦急等候的章嬤嬤，他才驟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姜月窈困惑地問他。

  「哦。」十一淡定地道：「我把七斤忘了。」

  *

  苦哈哈的七斤，終於從恭房外趕回品香會。

  姜月窈再三向他保證他身上毫無異味，甚至還把隨身帶的薄荷膏給他，讓他抹在手腕上。頂著十一冷冰冰的目光，七斤脖頸發毛，果斷拒絕姜月窈的好意。

  他面上帶笑，心在滴血地跟在十一身後。

  他就知道，跟在十一爺身邊這活，真是一點都不好干啊！

  他敬佩地看著姜月窈。

  這個纖弱的女郎，竟讓十一爺跟在她身邊，還這般如魚得水，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

  不僅是七斤，其他人見到姜月窈竟還來香席上品香，心中更覺得她不是「一般人」。

  風言風語傳得最快，尤其是她的衣裳又這麼好認，這麼一會兒功夫，所有人都知道，當眾人知趣地不敢跟周四姑娘爭鋒時，唯獨「民女姜氏」起身獻香。

  眼前這個衣料不佳的女郎，就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姜姑娘」。

  她竟還敢堂而皇之地穿梭於香席上，安靜地坐下，專注地品香、聽人辯香！

  在眾人意味深長的目光里，章嬤嬤的心始終緊繃著。

  她害怕姜月窈會像在孫家時那樣，一個沒撐住，一退，便一直退到陰影中。從以前那個明媚嬌憨的小娘子，逐漸變成一道無聲的影子。

  可是，姜月窈的坐姿優雅而放鬆。

  見狀，章嬤嬤慢慢地放緩呼吸，鬆懈緊繃的脊背。

  她低頭看眼自己手上的香盒——她見到姜月窈時，既沒有問姜月窈手上的香盒是哪兒來的，也沒問那個突兀的柳環是怎麼回事。

  她只是自然地接過香盒，替姜月窈攏緊披風，略遮一二。

  但章嬤嬤的心裡很清楚，這些都是誰帶來的。

  章嬤嬤的目光落在十一身上。

  姜月窈不跟香席上的人說話，唯獨會跟身邊的少年輕聲細語。少年坐得極其隨意，聽得倒是認真，時不時還會好奇地問兩句。

  章嬤嬤默默下定決心。

  如果姑娘拿不到薦信，無法參加溪源香會，選不上香徒弟……那麼，瓊崖郡的大戶人家第十一個養子，也是很好的！

  *

  其他人自然不知道十一的身世，但因他樣貌出眾，一位先前與他同席的敬香人來敬香時，一眼就認出十一，訝然地道：「你是——」

  他與十一同席，自然目睹過十一發生的所有爭執。

  十一冷冷地瞥他一眼，嚇得他把所有的話悉數咽回去。

  但他的目光轉而落在姜月窈身上。

  十一在席上的態度，毫無疑問表明，他很清楚他身邊這個「姜姑娘」，就是第十一丸香的製作者。所以，他極力維護她，捍衛她的香品。

  這個姜姑娘，竟是第十一丸香的製作者啊。

  敬香人收起對姜月窈的輕視，鄭重地道：「我這味『梅影』，總少幾分香韻，不知姜姑娘以為如何？」

  席上陡然安靜，他們一會看向敬香人，一會又看向姜月窈。那些與十一同席，或是在隔壁的人，甚至還看向十一。

  姜月窈微愣，但她很快整理思緒，想了想，徐徐道：「梅花之香，冷射清澀。『梅影』的香，唯獨少一份『清』之香韻，或許可以添一些辛夷。」

  「辛夷司清。」敬香人恍然大悟：「對極！對極！」

  他同時想明白，第十一丸香完美調和諸香，亦是用的這味辛夷。

  眾人細細辯之，交口稱道：「還真是！」

  他們看著姜月窈的目光，漸漸變了。

  品香會，當撇去身份家世，最終仍會回歸到以香會友上。

  「姜姑娘……」眾人不再高高在上地打量姜月窈，而是齊齊回歸於品香，間或問起姜月窈的意見，默認姜月窈與他們，皆是香道中人。

  直到香席結束，眾人還頗為意猶未盡。

  可惜，姜姑娘跟他們一般不說話，開口則句句精到。以至於，當她問起一些他們習以為常的香材時，他們壓根沒有起輕蔑之心，反倒紛紛解囊，把香材送給她。

  所以，他們愈發羨慕起姜姑娘身邊的少年——畢竟，姜姑娘跟這個少年很有話說啊！

  少年顯然不精於香事，可她會掰開來揉碎了跟他說，那份耐心，讓他們歆羨不已。而且，他倆同出入，顯然也是一家人，壓根沒有他們這種外人插嘴的份。

  香席散會，第一個認出十一的敬香人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出門，一直跟到十一回過頭來，神色冷淡地睨他一眼。

  「怎麼了？」姜月窈沒意識到身後有人跟著，畢竟門口人流眾多。她倒是發覺十一回過頭去，困惑地問道。

  「姜姑娘！」敬香人臉色通紅，匆匆拱手道：「某趙氏三郎，姑娘萬安！」他飛快地環顧四周，將聲音壓得極低：「我投了第十一丸香。」

  說罷，趙三郎不等姜月窈回答，帶著僕從，馬不停蹄地跑了。

  「誒？」他聲音太含糊，姜月窈壓根沒聽清，茫然地問十一：「他剛剛說什麼？」

  十一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他聽得一清二楚。可他很不高興。

  他一點都不喜歡趙三郎看她的眼神。

  他伸手把姜月窈的披風下擺稍稍往後別，露出她手腕上大大的柳環。

  他猶覺不夠，索性伸手將姜月窈抱上馬車，自己也坐進去，把車簾一放，理直氣壯地雙手抱臂，道：「他沒說清！」

  所以，他才不要轉述！

  *

  十一心中篤定，等回到雲岫間便萬事大吉。

  畢竟，雲岫間偏遠安靜，實在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姜月窈還心心念念著要去溪源香會試一試，他要是這時候把她藏回家，她沒準會哭。一想到她會哭，十一簡直一個頭兩個大，覺得比最難殺的人還要棘手。

  所以，他可以先把她藏在雲岫間，等溪源香會結束，再把她藏回家，免得她又哭。

  十一自覺安排得妥妥噹噹，然而，他們的馬車還沒開始挪步呢，就被人攔了下來。

  簾外，春柳恭恭敬敬地道：「姜姑娘，太妃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