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第 42 章

  趙毅離開有一會了。

  清心居內宅的一間房子裡的六人全都坐在矮凳上，無人開口，氣氛一時安靜得有些沉重。

  過了片刻，還是作為老大的弈申先開口，「好了，這房間已安置好我們虎踞山的獨門陣法，不會有任何人旁聽。現在人已齊聚，你們分別說說自己搜集到的線索。」

  有了大師兄帶頭，李若夕率先開口，一張俏臉不復之前的平靜寧和，而是蒼白如紙，面帶凝色，「幸好賀師兄提前傳信與我，告知我宅院有人。不然我貿貿然跑回來的慌張模樣就要被剛剛那人看見了。」

  李若夕深吸口氣，平復狂亂的心跳，「我總認為一個宗派最不引人注意卻又最能打聽到消息的地方不是內門子弟聚集處，而是維持宗門日常吃穿用行的後勤。」

  「我這幾天天天去廚房、雜役間等地混臉熟，倒是探查出了一些問題。我發現很詭異的一個地方是，他們所有人都不會我和直接接觸。」

  「比如遞給我食盒、領取日常用品，他們要麼提前放在桌子上，要麼隔空拋給我...剛開始我是沒有發現問題的，直到我看見一個老嫗佝僂著身子在掃枯葉，我打算幫她，可是在我將要靠近她時，她竟然以普通人類達不到的速度躲開了。」

  

  「我覺得很奇怪，但是沒有表現出來，也許這老嫗是隱藏很深的修仙者。但是我接連試探了僕役中的所有人，他們每個人都拒絕我的靠近，準確地說是拒絕我的肢體接觸。」

  「今天我去拿食盒的時候，我故意裝作沒接住食盒，任由食盒摔在地上，在廚房幫傭彎腰提起食盒的時候猛地觸碰了那男人的肩膀，結果——」

  「結果那男人一臉驚恐地在我面前消失了。高大的身軀直接化作透明的泡沫，猛地炸開，短短一瞬泯滅成塵。」

  「而我手中的觸感，也不是人類的溫熱，而是濕冷的，如冰殼子一般的異樣之感。我探入他體內的一絲靈力告訴我，他的內臟血肉早已經被掏空了！」

  此話一出，滿堂皆靜。

  柳葉被嚇蒙了，聲音有些尖銳地叫道，「不可能吧！這是什麼妖魔鬼怪，能在天下修仙大宗內如此肆無忌憚殘害人命而不被發現？不可能！」

  賀蕭抿唇，臉色嚴肅地打開了李若夕帶了的三層食盒，裡面果然是被砸碎的幾個殘缺瓷碟，還有一些飯菜的殘渣。「當時在廚房只有你和那廚房僕役兩個人嗎？」

  李若夕有些羞愧地低下頭，「我太緊張了，等男人消失之後才注意觀察四周，那時候是沒人的。但是變故發生之前有沒有人看見我不能確定。我撿起了摔落在地的食盒就匆匆回來了，半道上接到五師兄傳信才勉強調整好狀態。」

  張銳嘆口氣，「看來龍居山果然問題頗多，幸好師父不日即將到達。」

  賀蕭細細檢查飯盒中的飯菜，用靈力一一試探也毫無結果。他搖了搖頭，將飯盒遞給弈申，「大師兄，你有看出不妥嗎？」

  弈申也嘗試了片刻，道，「並無不妥。」

  柳葉眉頭緊皺，稚嫩的臉上有些惶恐，「這飯菜你們每日都檢查好多遍了，應當是無事的，反正我們也沒吃，有事也礙不著我們。」

  弈申無奈，隨手將敞開的飯盒放置一旁，靠著桌上盛滿百靈果的籃子。

  弈申：「廚房雜役的問題探查清楚了，那麼你們呢？龍居山的修仙子弟們有什麼問題嗎？」

  林罡與張銳對視一眼，由張銳開口道，「就我們目前的觀察，龍居山的子弟們都沒什麼問題。我們和他們也交流切磋過，每個人身上使用的都是純正仙法，並無遭受『污染』或者『寄生』的情況。但是...」

  張銳皺皺眉，似乎有些不知道怎麼描述，「但是他們每個人都給我們一種相似感，似乎每個人的外貌、性格、功法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感覺像是被套了一層相似的殼子，沒有自己的靈魂...或者說，他們的靈魂被壓制在最深處，等待著破繭的那一刻。」

  林罡補充道，「其實剛剛來我們這的那位趙姓少年，他身上也有這種感覺，不過淺淡很多，而且他居然會笑...」

  「是了！」張銳眼神一亮，大聲應道，「龍居山的弟子們極少會笑，似乎笑容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很難完成的動作。」

  李若夕問，「那麼他們的實力如何？聽說內門子弟中有個叫李清的青年，才二十一歲，比大師兄還早一步突破金丹，已經到了元嬰期？這是真的嗎？」

  張銳臉色凝重地點點頭，「沒錯，他應該就是龍居山這次仙門大比的種子選手，奪冠的希望。」

  林罡道：「但是我們在練武堂這麼多天，一直都沒有看見過他，並不知他本人模樣。聽其他弟子說，他有單獨的修煉之地，是李掌門單獨為他開闢出來的靈氣充沛的福澤寶地。」

  柳葉有些不敢置信，他今年十六歲，才剛剛築基就已經是他們同批中的天賦者了，這李清只比他大五歲，卻整整高出他兩個段位，「這人是妖怪嗎？哪怕他從娘胎里開始修煉，也不可能在二十出頭的年紀達到元嬰期吧？！要知道我們的長老們都才元嬰期啊，而且各個都四五十歲了...」

  他們之中修煉天賦最高的大師兄弈申，今年已經二十有八，卻也還在金丹末期，尚未突破。

  「天賦近妖...」

  一時之間，眾人心中都閃過這句話。

  弈申：「好了，賀師弟，該你說說了。」

  賀蕭用摺扇敲敲自己的腦袋，想了想，突然擡起頭，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意，「你們聽說過龍居山的禁地傳說嗎？」

  「一汪清澈的水潭，茂盛的水草旁棲息著一種詭異的上古生物，這種黑白交疊的蝴蝶，穿梭死靈與生者之間，帶來厄運和災難。」

  「被稱之為——」

  「人面寄生夢蝶。」

  *

  秦卿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等她再次醒來時，她聽見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看來這人的實力沒有之前那個女人強，畢竟那個神秘女人若不是自己顯露身形，是完全無法讓秦卿發現她的存在的。

  腳步在秦卿身旁停下。

  鎖妖繩困在秦卿身上，時時刻刻都有尖刺扎入體內的痛苦，但她現在幾乎已經麻木。

  她呈大字正面仰躺在地上，覺得這個姿勢最為舒適，疼得麻木的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地面，反而有種詭異的舒適。

  無法迴避的痛苦，只能好好享受了。

  濃郁的黑暗似乎永遠纏繞在秦卿眼前，她看不見來者，卻能感受到一道審視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這地牢內，對方難道能突破黑暗看見自己？

  秦卿笑了笑，用沙啞的嗓音招呼道，「有貴客遠道而來，不說點什麼嗎？」

  趙亦奇聽出秦卿話里的譏諷之意，雖然知道秦卿不一定知道來的是自己，但是聽秦卿這麼說，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

  趙亦奇：「是我。你還好嗎？」

  地牢安靜了一會，秦卿道，「你怎麼來的？」

  趙亦奇道，「李掌門讓我來看看你。」

  「說謊。」秦卿毫不客氣地拆穿，「沒想到你也會騙人了。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麼。」

  趙亦奇被噎了一瞬，輕輕笑道，「既然知道我說謊，又為何要拆穿，你明知道就算拆穿我，我也不會對你說真話。淺顯的謊言，我們互相心知肚明不就好了嗎。」

  秦卿沉默了一會道，「很好。這樣的你，可以很好地保護好自己了。」

  趙亦奇一怔。

  秦卿心下悵然，曾經那個天真無邪，良善至純，會為了守護一株花草而熬了一整個暴雨之夜的趙亦奇，已經不在了。

  秦卿微微一笑，好在她已經了卻了這樁因果，趙亦奇未來如何，再與她無關。

  她如釋重負，恍如脫掉枷鎖般的輕鬆自在。

  寂靜的黑暗中，趙亦奇輕輕問：「妖界是什麼樣的？妖族都有那些妖？」

  秦卿想了想，她自誕生靈智以來從未去過妖族：「...是個好問題。但是，我不知道。」

  趙亦奇皺眉，只當是秦卿不願意告訴他，「那妖是什麼樣的？是不是都想攻擊人類，侵吞人界之地？」

  秦卿沉默了一會：「這個問題也很好，但是，我也不知道。」

  「...」趙亦奇沉下面孔，「好吧。那你自己，你總知道你是為什麼來龍居山的吧？」

  「為了...你。」

  趙亦奇愣住，他以為自己聽岔了，還想再問問，但是秦卿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

  這幾天，日日都有天南地北的修仙門派為了九州仙門大比來到龍居山，為了給他們安排食宿、賓客盡歡，作為龍居山掌管後勤服務這方面事務的李智堂主，最近忙得暈頭轉向、不可開交。

  龍居山作為一個世代修仙大宗，相較於其他門派，門下子弟還是太少了。

  李智堂主本來還有一位副手，是一位名叫林苗的女性副堂主，但是被掌門派出營救所謂的「虎踞山弟子」。但是虎踞山真正的弟子明明已經安全抵達，但掌門還是一直未將她召喚回來，是以，所有瑣事全都堆積在李智堂主一人身上。

  其實累點也沒什麼，但是最近的怪事還不只有這一樁。

  這幾天廚房、灑掃、花圃等地的僕役越發地少了。

  經過李智的粗略調查，他們並非自己下山逃跑或者被綁架，而是突然的消失了，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可惜毫無靈根的普通凡人沒有將其一魄納入魂石，不然還可以藉此魂石查看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尋常時候，丟失那麼幾個人也無足輕重，可現在正是用人時分，本門門派的布置、其餘門派住所的安排，都需要人手才行。

  他壓下心中的不安，只得緊著最重要的事情先做著。他不是沒想過求助掌門，但是他的靈性直覺告訴他，這幾天最好不要面見掌門。

  他憑藉著靈性直覺規避過多次生死危機，故而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覺。

  李智換上堂主袍服，隨便理了理髮冠，整整面容，收拾好心情趕著去山門口迎接九州五大門派之一的蛇盤山，對方大長老陳勉親自帶隊，故而他也必須親自迎接。

  長劍輕鳴一聲升騰而起，李智躍上劍刃，還沒站穩，肩膀就被人狠狠一拍，嚇得他一個踉蹌，險些沒摔下去。

  「智叔，你在想什麼呢？哈哈我待在你身後都多久了，你都沒發現。」李莓穿著收腰的白袍，站在李智身後，得意洋洋地翹起嘴巴。「是不是最近怠於修煉，連莓兒都不如了？」

  李智本來嚇了一跳，一眼瞅見熟悉的人臉，登時將心放回肚子裡，但緊接著就是滔天的怒火，「胡鬧！全門派上上下下都忙得不行，就你一個閒人還在這搗亂！要麼去幫忙，要麼就別煩我！」

  「智叔有所求，莓兒怎麼能不幫忙呢？」李莓坐在劍沿邊上，兩條長腿在飛馳而過的空中蕩來蕩去，白色裙擺隨之波瀾起伏，「蛇盤山那伙人可不好相處，我來幫智哥哥壓陣如何？」

  李智想讓李莓離開，但是時間緊迫，沒時間將李莓送走了，他只好收斂怒氣沉聲道，「沒大沒小的，我多次告誡你了，在門內你得稱呼我長老。」

  「嘁。」李莓翻了個白眼，「我親愛的李智表叔，您這官癮可真大。」

  李智嚴肅了神情，一雙虎眼瞪向李莓，「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讓別人知道我們的親緣關係！」

  「這點血緣都出了五服，早就不知道遠到哪裡去了，有什麼關係？」

  「你！你這麼不聽話，你現在就給我下去！」李智停止御劍，劍眉高高挑起，一雙眼都氣紅了。

  見李智真的發火了，李莓趕緊順毛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保證不在外人面前喊你表叔，李堂主您老別生氣。」

  李智冷哼一聲，暫且放過這個不聽話的表侄女兒，「坐好了，我要加速了。」

  「好勒！」李莓笑嘻嘻地張開雙手，下一瞬，立馬抱緊了李智的腰。

  李智：「...你好歹築基後期了，還坐不穩飛劍？」

  李莓一臉受傷，「智叔您嫌棄我？」

  「沒。」李智不習慣和別人親密接觸，更何況此刻鼻尖充滿了馨香的少女氣息，這讓他非常不自在，他只好屏氣凝神，越發加快了飛行的速度。

  李莓滿意一笑，她突然想起什麼，忍不住問道，「對了智叔，我聽說之前您給安排到岳鸞峰的小姑娘，她是只花妖？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妖，所以才將她安排到那等早就荒廢了的房舍？」

  「岳鸞峰？」李智皺眉，「我給她安排的是岳雨峰，就是你們女弟子住所。」

  「咦？可是那天我帶她去岳明峰找人時，分明是在岳鸞峰找到她的，我還奇怪了很久呢，但是一直沒找到機會問你。」

  李智：「確實奇怪，先不管這，反正她已經被長老關進了十方地牢，料想也翻不出什麼浪花了。」

  李莓自小在門派內長大，還沒有下山歷練過，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妖物，又興奮又驚奇，「那麼漂亮的小姑娘怎麼會是妖怪呢？她看起來很有禮貌，和普通人家的小孩也沒什麼區別嘛。」

  「聽說她都未滿百年，書籍上這種妖物都很弱小的，為什麼掌門要把她封在十方地牢啊？那可是關押千年之妖的地方。」

  「小丫頭片子，問題怎麼這麼多。」李智不耐，「你就記住一點，妖物擅長偽裝，別管妖物看起來多好看，多善良，那都是騙人的，都是為了掏你心，喝你血。」

  李莓打了個寒戰，埋怨道，「哪有智叔說的那麼恐怖！」

  李智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遠離妖物保平安，切忌不要聽他們的花言巧語！」

  「好好好，真囉嗦。」李莓應和著，內心卻不以為然。那隻花妖的眼睛非常清澈明亮，她連懷裡的小兔子都保護得很好，不讓自己碰到一點。再說了，她看向兔子的眼神那麼溫柔親和，這樣的一隻富有感情的妖又怎麼會掏人心，喝人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