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間輪迴

2024-09-13 20:32:33 作者: 棠都廢人

  無間輪迴

  裴晗第一次醒來的時候,眼前是與姜殷的洞房花燭之夜。

  與從前一般無二,那是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不可挽回後他們的第一次重逢。命運給了他第二次機會,只可惜殘忍地剝奪了他改變一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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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的姜殷冷酷、破碎,對他滿腔失望。他什麼也改變不了。

  裴晗墜樓時並沒有即刻就死,而是任由五臟六腑碎裂,獻血噴涌而出,無助地看著身側愛人冷透的屍體。

  此刻見她活生生在眼前,滿腔恨意地看著自己,裴晗說不出自己是慶幸抑或是痛苦。

  他思緒混亂如麻,自己都忘了自己說了些什麼,此時窗外傳來一聲刺痛頭顱的長呼。

  「禮成——請太子殿下安歇!」

  前世的發生的一切湧入腦海,他忽然意識到上天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

  他知道無論如何姜殷都不會原諒他了,但未來漫長的歲月或許還能將這一切撫平——只要他們還有未來可言。

  於是他著手準備帶著姜殷離開,打算離開闕京,然而當他把這一切告知她時,卻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反對。

  那時候他不知道她是帶著任務來的,不知道她有把柄捏在晉王手裡,只知道她分明痛恨這個地方,卻決絕地不願意離開。

  她是一個太固執的人,裴晗被迫放棄了自己的計劃,只能更緊密地將她看在身邊,日日夜夜對著他一個人。

  這一世他沒有再犯相同的錯誤,姜殷沒有再懷上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也沒有再出宮見過晉王,他更是嚴密地控制著她的行動,不允許她有面見皇帝的機會。

  刺殺本就是自尋死路,他只要她活著就好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除了對出行的禁錮外他已經盡己所能哄她開心,她還是越來越不快樂。她日漸憂鬱,形銷骨立,整日不說話,沒人知道她心裡想著什麼。

  裴晗也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陰鬱狠戾。這段感情蠶食著他。

  然而即便他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卻還是沒能防過意外的發生。

  還是金陵台的春日宴,姜殷沒有受邀,裴晗獨自前去。倦勤齋內外三層守衛,沒人知道姜殷是怎麼逃出來的。

  然而同前世一樣,她不知從何處前來繞至大殿內,刺殺失敗,再一次墜亡在金陵台下。

  這一次比前世更快,甚至沒有給裴晗反應的時間。

  他枯坐在金陵台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他死後的一場虛無的走馬燈。

  他如同行屍走肉般跪在她的屍身邊,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她從前的那句話。

  「我的骸骨,想葬回亭山。」

  原來那時她就篤定自己會死。這是一句遺言,是對他最後的祈求。

  至於為什麼是亭山,大約因為她所有歡愉的記憶都掩埋於上,她想被葬在那兒,以求來世的自由安寧。

  於是他決定履行自己的諾言。他不顧身側層層羽衛阻攔,不顧身後父王的言辭相逼,毅然決然抱著她尚未涼透的屍身離開了闕京。

  他將她安葬在亭山上,為她立了一座碑。

  不知道該題什麼字,抑或是覺得自己不夠格為她題墓誌,無字碑上只有角落鐫刻著一行刻骨銘心的——「未亡人裴氏立」。

  天光將盡時,他用她的匕首割開自己的手腕,在墓前流幹了最後一滴鮮血。

  那日亭山上吹拂著和煦的風,山桃花開得倜儻風流。他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情形,恍惚間覺得倒也不枉此生。

  ……

  這或許是個悽美的愛情故事,擁有一個悽美的結局,即便不完滿,但至少完整。

  但接下來發生的事不由得讓裴晗懷疑,這並不是一出愛情悲劇,而是一個驚悚故事。

  因為在他徹底失去意識的下一秒,他就再一次甦醒在了兩人的大婚之夜。

  眼前人半個時辰前才被他葬入了泥土中,如今卻活生生坐在眼前,眼裡含著淚,哀痛道:「子持,是你。」

  裴晗心中仿佛忽然落下一隻千斤重錘,在胸腔中來回轟鳴,震得他筋骨寸斷。

  他被困在這段歲月里了。

  這一切由二人的重逢而始,於二人皆亡而終。循環往復,沒有終點。

  裴晗開啟了自己漫長的掙扎。

  他吸取了先前的教訓,不由分說帶她離開闕京,他拋下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父兄、闕京的富貴榮華,以為遠離一切就能避免一切的發生。

  然而不過多年,晉王有意將柔勉還活著的消息傳來,他一時失察,依舊讓姜殷跑回了闕京,巧合的是,她又一次死在了春分之日。

  面對她的死亡,裴晗開始變得冷靜。他輕車熟路地帶著她的屍身上了亭山,將她葬入了碑林。

  偶然側目,他發現他前世骨血滋養的桃花在她先前的墓前已然亭亭如蓋,風曬雨淋,無字碑上那句「未亡人裴氏立」已經磨損不堪難以辨認。

  他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哀痛來得很緩慢,卻異常洶湧,這一世他沒有立刻殉情,而是決心為她復仇。

  他想,或許這就是他不斷回到相同節點的原因——姜殷魂魄不寧,是等著他為她復仇。

  他嘗試了,可惜他太年輕,他的父親手腕太硬,這一世他失敗了,死在戰場上。

  幾乎沒有懸念,下一秒他又回到了大婚之夜。

  這一世他步步為營,籌謀了一場精妙絕倫的大局,然而在朝政縱橫和護她周全中被攪得心力難支,他還是在春分那日失去了她。

  這仿佛是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一個惡毒無比的詛咒,他被困在這無間輪迴中,永遠不得安寧。

  他結束了自己的計劃,親手殺了晉王——以殘酷無比的方式,之後又結果了自己的父親,坐上了皇位。

  他依舊在亭山安葬了她的屍身,卻決心要替她看遍世上風貌,這一世他終身未娶,決心替她白頭。

  他在刻骨的思念中逐漸衰老,聽著姜殷從前行刺的故事傳遍大街小巷,看著大齊興衰,他雖然沒能成為千古明君,但一世帝王,到底還是看過了海晏河清的模樣。

  他隱約覺得這便是終點了,他已經老了,甚至有些記不清她的模樣,亭山上的墓碑已經很多,不必再添了。

  他寧靜地閉上渾濁的雙目,下一秒又聽見熟悉的嗓音:「子持,是你……」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那時是什麼心情了。他不知道是不是順序的緣故,於是立刻便引頸自殺,可惜這個方法無用,眼一睜一閉,紅燭又在眼前明滅閃爍。

  後來他試過很多方法——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恪守自己的諾言,替她將她的屍骨收斂、葬回她心心念念的亭山。後來,亭山上的無字碑已成碑林,烏壓壓一眼望不到頭。

  他不死心,到後來,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嘗試了多少次、又埋葬了她多少次。多少次看著她以不一樣的模樣死在眼前,眼睛裡是失望、恐懼和絕望。

  後來,他開始不再花那麼多心思去改變結局,不再花心思去和父親與叔叔爭鬥,他後再嘗試救她,似乎只要有她在身邊就好。只要她還活著,她還能說會笑,即便她是恨自己的也好。

  他變得越來越偏激,越來越瘋癲。他開始變得殘酷、冷血,任意傷害身邊所有膽敢忤逆姜殷的人,濫用自己的權力和身份。

  有那麼幾世,在他的手下大齊民不聊生,世人恨他入骨。

  他初初還會有愧疚的感受,後來發現只要自己一死一切歸於原點,便愈發肆無忌憚。

  他開始無法忍受任何沒有她的日子,總是在她死去後的下一秒便迫不及待地自盡去見她。

  可惜他們的關係始終沒有變好,每一次一世的耕耘都會因為她的死亡化為烏有。每當他以為姜殷已經開始原諒他,開始愛他了,一切又會回到原點。

  這仿佛是個無解的問題,他無論重練多少次也不會有進展。

  然而在其他事上他卻越發得心應手。他對大齊的局勢和未來的走向瞭若指掌,寧王、晉王的行為模式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幾乎只要見到他們一個表情便知道接下來他們要做什麼。

  輪迴和歲月的折磨終究將他變成了怪物。傳聞中他嗜殺、冷血,對一切世事洞若觀火,沒人是他的對手。

  大約是將這段歲月反反覆覆過了近七十次時,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一切,這個世界上已經再也沒有任何變數可以脫離他的掌控。

  直到某一天,事情開始發生了變化——

  西涼出現了第一位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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