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明心跡
2024-09-13 20:31:39
作者: 棠都廢人
表明心跡
姜殷心尖猛然跳了一跳,問道:「什麼?此事當真?」
於阿曼道:「方才已經遣人去瞧什麼情況了,來報的是逃出的人,從前一直在姜府,想是千真萬確的。」
姜殷垂著眼眸,心道當真是現世報,她還沒來得及動手,這兩人竟都先死了。只可憐了其他葬身火海的無辜之人。
姜殷心下起疑,又問道:「怎會突然走水?這大雪天的,竟還全燒死了?」
「我一概不知,已然喊人叫了車轎,預備著下午就去瞧一遭,想問姑娘可願同我走一趟麼?」
姜殷微微皺眉:「夫人,並非我不願,只是我下午早約了師兄有要事要商,若是臨時爽約怕到時師父要怪罪的,下午去恐不合宜,不若換個時間?」
於阿曼見她推辭,顯得愈發沒注意了,眉頭緊皺,嘆著氣道:「可事發緊急,若不用了午飯就去,怎麼來得及收拾呢?」
姜殷想著與裴晗的約,還是不願爽約,是以又道:「夫人,這些管家的事我向來不大懂,不若您帶著榮妹妹去,她一向明白事理,此番又失了母親兄長,必然想即刻去瞧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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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這遭呢,她失了母親,我還不敢同她提起,且她滿腔悲痛,又怎能做事呢?」
「夫人,茲事體大,您可千萬得撐住,不如這樣,我先去赴約,早些趕回來,咱們共同前去,如何?」她到底想出個萬全之策。
見也只能如此了,於阿曼也只得點了點頭,放姜殷先走。
見時間緊急,姜殷出了於阿曼屋門便預備啟程,誰料阿勉此刻竟正等在大門口。
她身上衣服穿得單薄,像是臨時跑出來的,此刻往雙手上呵著氣。
姜殷見她凍得鼻尖通紅,忙去拉住她的手,口中責怪道:「你穿這麼少,做什麼跑出來?」
她抽出雙手:「我來瞧瞧你,說夫人找你有急事,是什麼?」
她雖然手上冰冷,烏黑雙眼此刻卻亮晶晶的,一個勁兒盯著姜殷,仿佛想從她臉上瞧出什麼一般。
「是修濮堂,說是昨夜起了火……這事你不必知道,夫人會處理的。你快回去加衣服,我有些事情要出門,一會兒回來瞧你。」姜殷摸摸她腦袋,著急要走。
然而便待要出門時,她心中陡然有些隱隱約約的不安,回頭又去看阿勉,誰知正正撞上她雙目。
她仿佛也被一驚,即刻收回了目光,心虛一般。
阿勉的那雙眼睛裡,竟然很不尋常。沒有聽聞噩耗的恐懼,沒有被打發的疑惑、惱火,反倒顯得很興奮。
姜殷心中起疑,多問了句:「阿勉,那夜你去送呂姨娘和姜承文,可有發現什麼不尋常的事情麼?」
「並沒有,我瞧著他們安置好,就走了。」阿勉手勢打得很慢,仿佛著意要顯出自己不心虛一般。
姜殷立時便瞧出不對,心想她必然瞧出什麼了,只是她對柔勉萬般放心,又有更為緊急的事要做,於是沒有再反問,只點了點頭。
她剛出了門幾步,阿勉又追上來拉住她胳膊:「你要去哪裡?上午的事情還沒了麼?在家歇著罷。」
姜殷扯出個微笑,沒有回答她,仍舊是快步走了。
她伸出雙手戴上帽子擋住細細落雪,快步穿行於街巷之間。這日是元宵,家家戶戶屋內傳來嬉笑祝酒聲,再歡喜熱鬧沒有了。
街邊尋常擺鋪子的所在,零碎有些人已然開始布置半夜的攤子,皆是成雙成對有說有笑,若是這夜出來賞燈逛會,即便天氣略寒冷,也必然是極有趣味的的。
都怪那倒霉的呂姨娘和姜承文,早死晚死偏偏今日死,坐半日的車,恐怕這好好的十五夜便要耗在偏僻的京郊了。
原先答允阿勉的要去看燈會,恐怕也要泡湯了,此刻還得被逼著去見裴晗,姜殷當真覺得人生無望,十分憋屈。
她找了半天也沒找著所說的暢春園在何處,只得在路旁抓了個婦人問道:「請問閣下可知暢春園往哪個方向走。」對方十分遲疑地給她指了個方向,同時附送了一個鄙夷的眼神。
姜殷自然沒空去關心別人怎麼看她,好不容易進了暢春園的門。誰知此處竟比麗春園瞧著還要豪華氣派,只是此刻還未入夜,門廳前坐著幾個閒著的姑娘喝茶嘮嗑,見姜殷行入,紛紛報以好奇的目光。
門口站著「收門票」的老鴇見她入內,堆笑道:「姑娘有何貴幹?可是走錯了地方?」
姜殷冷著臉道:「我來見一位姓裴的公子,他可有吩咐你們麼?」
那老鴇頓時換了個神色;「原來如此,有的,我這便引你前去——」
姜殷被領著上了頂樓,只見此處全是隔得嚴嚴實實的雅間,便知這的確是掩人耳目再好不過的所在,隔間中亮著昏黃的燈,壁上皆繪著繁複暗紋,木質地板每每行經都輕拍出動人心弦的悶響。
老鴇停步不前,一位身著十二綾錦裙的美貌女子領著姜殷前行,停在一個隔間外,伸出秀指輕敲門,清脆道:「有客至——」裡間回敲了兩聲,她才輕開房門,請姜殷入內。
之間裡間裝飾更是華美,卻並無其他隨侍,只一人斜斜倚在椅上,見姜殷走入,緩緩擡目。
只見裴晗一襲暗紋錦袍,外攏一件墨色白狐毛鑲邊大氅,襯得氣度雍容,銳利目光直抵姜殷耳畔。
「你來了。」他說。
他歪著腦袋,些許恰到好處的碎發微微垂落,眼神略帶迷離,仿佛有些醉意,目光有如沉沉夜色,排山倒海壓過來。
姜殷微微眯眼俯視他,冷道:「你有什麼要說的,一併說了吧,我沒時間陪你耗著。」
「如今見我,你就覺得這般不堪麼?」裴晗略略垂眼,讓人看不清楚眼底情緒,「你不知道,我就是怕你這般模樣。」
姜殷不理會他這詞不達意的瘋話,只問:「你費盡心機把我誆來這兒,是真想同我父親說什麼,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裴晗沉聲道:「轎子上有姜家玉佩,所以我才攔轎,見你第一眼,我便懷疑不是姜子敬。當真確信,還是因著特意說錯了名字試你的。」
姜殷緩緩行至另一側軟榻上坐下,給自己斟了一盞茶,掀了掀眼睫:「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裴晗輕輕道:「你想問的就是這個?你所關心的,不過是寧王動作如何,這場謀逆之戰,如何打響,是麼?」
姜殷冷笑一聲,眼角神色緩緩一壓,閃出一絲促狹,拿著強調反問道:「那當然,不然世子以為還有別的什麼?或者我還該依著舊例,喚你一聲太子殿下?」
「不,」裴晗眼底黯淡一閃而過,「只是你對於我為何在此,為何與你重逢,都全然不關心麼?」
姜殷忽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大腦負載不起如此多樁事,擰眉道:「既然你提了,我不妨也關心關心。你是為何在此呢?如今又有什麼目的?」
她說得緩慢,仿佛十分沒了耐心,不過是在順著裴晗話頭敷衍一般。
屋內空氣靜了一剎那,兩人皆是垂著眼眸,不知是不願還是不敢去瞧對方。
過了良久,還是裴晗先開口。他並沒接姜殷這話,只略略正了身,說起正事:「不說不開心的事。我此番回京,確是奉了我父親之命來探查聖上之意,他如今還沒下定決心。你應該知道,只要陛下的指揮使不入凜川,事情便還有轉圜之地。」
姜殷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前世,便是指揮使入凜川壓寧王回京,寧王不從,怒斬指揮使,是為混亂之始。
裴晗接著說道:「我的人在御前,知道你今日是去勸皇帝收回成命,效果想必很不怎麼樣吧?」
姜殷神色飄忽不明:「世子爺倒是料事如神。」
「你不了解他,你不知道這些計謀本來就是他的點子,他看不順眼寧王已久,你幾句話,甚至滿朝賢臣皆進言,也不見得效果很好。我來找你,只想問一句,你是否定然要站在淳定皇帝的一邊?」
姜殷不明白他話里含義,眼神一眯,顯出一絲銳利寒光:「你什麼意思?」
「阿殷,如今的大齊,不見得比日後的大齊好,淳定皇帝老了。」他隱晦道。
他說的是實情,如今的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流民四起,闕京都是隨處可見,姜殷並非盲了雙目,這些全看在眼裡。
裴晗沒有停下,接著說道:「但這些我都不在乎。百姓、權利、誰輸誰贏,這些我通通都不在乎……」
姜殷微微皺起眉,眼裡似有光華浮動。
「……若你執意要淳定皇帝贏,要裴暄贏,我立時走馬回凜川,替你斬來寧王首級;若你心念轉圜,我替你征戰沙場,屆時寧王即位,我仍舊殺了他為你泄憤。」
裴晗言語雖輕,卻多了狠戾之意,說及最後,眉目已顯出熾烈猩紅之色。
姜殷此時才是真聽懂了。
她卻忽然笑起來,仿佛聽見了此生最荒謬的事情。裴晗此言之意,是太子之位不要了,性命不要了,所行所做全然看她所願的意思麼?她要寧王死,他便替她弒父?
她笑起來當真是漂亮,卻也當真是無情,仿佛粲爛的中庭罌粟,開出有毒花朵。
笑意還未消減,她玩味般開口冷道:「裴晗,你在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