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重逢
2024-09-13 20:31:37
作者: 棠都廢人
狹路重逢
護轎的小廝並沒聽見這句問安,忙下轎上前去攔:「來者何人,姜大人轎輦,豈可擅動?」
姜殷乍然見了裴晗,仿佛見了鬼,暗道慶幸裴晗前世也不曾知曉她易容的功夫,否則她行了半日已有些脫妝,必然一見便知。
她還未來得及想分別幾日裴晗怎就成了世子,此刻不得不強撐場面,對裴晗緩緩擺了擺手,道:「世子安好,請恕微臣勞累半日,腿腳不便,就不與世子爺下轎寒暄了。」
裴晗堆出笑意,輕飄飄道:「姜大人說得哪裡話,豈有讓大人下轎與小輩說話的道理,在下耳聞姜大人賢名已久,早想拜見,不想此刻相會,卻是有緣,想問大人可否前往府上一敘?」
他身後只跟了一個隨從,遠遠俯首立在一側,此刻暴露在風雪之下,臉色略有蒼白,濃墨般眉眼染了雪色,目光冷熠,卻更顯瀲灩。
姜殷一皺眉,心道這人不會是想藉由姜子敬去找自己罷,且隨著姜子敬進了府,那麼事情不全敗露了?
於是她當即出口回絕,也還維持了面上和平:「世子說得哪裡話!府上凋敝,今日又是元宵團圓之日,世子想必也有要事,若要拜會相敘也請改日吧。」
她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又立刻附身吩咐小廝起轎回府。
此刻裴晗卻伸手直直把住了轎子一側,手上使力,轎子竟是紋絲不動。雖若車夫硬要動作恐也不難,但未免失了面上和睦,此刻不知如何動作了,只得回身請姜殷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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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殷本來就頭疼,見他不依不饒,此刻臉色更是差到難以形容了。她懶得跟裴晗廢話,靠回了靠背上,權當他是空氣。
方才跟著姜殷前來的隨從也是心道不對,這寧王正被陛下所疑呢,剛剛死了個世子,怎麼忽然又來一個。從前寧王一黨與姜氏從無交集,此刻扯著姜子敬非要交談,不知居心若何。
兩廂都是心懷揣測,裴晗卻油鹽不進似的,面上仍是那副紋絲不動的微笑,又邀約道:「既然不便前往府上,又是快到午飯時分了,那麼我請大人用個便飯,如何?」
姜殷冷聲答道:「我與世子和王爺平素並無來往,也並不適宜來往過密,世子貿然攔轎,我直言一句已是不敬,如今有何事不妨直說罷。」
風雪如摧,小巷中更是颳起一陣緊似一陣的穿堂風,裴晗髮絲給吹起,絲毫不被風雪所困的模樣,仍舊是這讓姜殷腦火的翩翩氣度和狡黠神色。
只見裴晗輕聲道:「聽聞聖上指揮使的車駕提前出發,已然往凜川去了,其中事宜,大人是否想要詳談呢?」
他神情雖然堆笑,卻是一副冷得不能再冷的形容,與平素和姜殷說話的那番春風拂面的溫柔全然不同,姜殷乍然有些不適應。
更讓她心梗的是這話的內容。
裴晗這話出口,便是已經知曉她入宮和淳定帝所密談內容,可她的轎子剛出宮門,他又是如何得知?
分離不過數日,莫不是寧王的爪牙已經伸到了御前?若不是這般,便是裴晗在詐她。姜殷即便不接他的話頭,卻也不由得警惕三分。
於是她試探道:「此事微臣不得而知,也更不干微臣事,不知殿下想就此與微臣詳談些什麼內容?」
「這裡人多眼雜,再說下去恐不合宜。我有絕對安全的去所,請大人喝杯茶,大人意下如何?」他又是那般冷冷的,作了第三次邀請。
姜殷環顧四周,這破巷子實在是再清淨沒有了,哪來的人多眼雜一說?裴晗睜眼說瞎話的本領倒是見長。
然而她又是當真想要知曉裴晗想說什麼。
如今她籌謀多日的計策告吹,不得不另作他謀,正巧這時候裴晗跑過來,且不論沒過多久便成了世子,想談的又是最要緊的時局。
他盛情邀請,或許也有伸橄欖枝的緣故,她將來要保姜氏,少不得還得和寧王打交道。
裴晗也是重活一世,有關寧王謀逆一戰,必然知道許多她不知曉的事,見一見,屬實也是無妨。
於是姜殷合眼沉思片刻,道:「也不是全然不行。只是我與世子身份,不宜私下相見,不知世子想約在何處。」
裴晗答道:「東街的麗春園,是個不錯的居所,越是嘈雜之地反越是安全,我與大人同時出現也並不引人耳目。」
麗春園?
怎麼又是麗春園,敢情這妓-院還是連鎖的?從潁川開到闕京來了?
姜殷神色有些一言難盡,沉吟片刻,卻還是允准了。
她未察覺的是,她這一沉吟,方才裴晗盯住她的冷漠眼神忽然變了,瞳孔急遽緊縮,仿佛看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東西。
姜殷又道:「請世子先行前往,容我回府更衣,片刻就來。」
於是她伸手去把裴晗仍舊扒拉在轎子上的左手掰下去,又吩咐車夫啟程。
豈料話音未落,她的手腕便給裴晗拿住,裴晗迅速伸出右手又是一掀,正正露出姜殷那掩藏在寬大袍袖下,白如脂玉的小臂。
兩人皆是愣在了當場,姜殷還未來得及細想,已是眉頭緊鎖頓聲喝道:「無禮!」
好在長袖堪堪攔住了車內其他人的視角,見著她小臂的也只有裴晗一人,裴晗眉間仿佛有波濤涌動,一時未能平歇,是以望向她的雙目也略帶了些水色。
兩人對上雙目,直直盯著彼此,仿佛要將那眼神中藏著什麼皆盡抖露出來。
裴晗仍舊鎮定,緩緩放下了姜殷袍袖,嗓音甚至帶了幾分淡淡笑意:「方才在下記錯了,東街並沒有什麼麗春園,是喚作暢春園的,一字之差,請大人恕在下大意,一會兒別走錯了。」
姜殷重重抽回手臂,躲開他眼神,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灼熱目光,更是懊悔自己易容沒能易到手臂上,一時偷懶,釀成大禍。
她從前是閨閣小姐,自然對什麼麗春園暢春園之類場所避之如蛇蠍,更加不知道這京中妓-院喚作什麼名字了,一時不察,著了裴晗的道。
裴晗又道:「為防大人找不著路,不如還是咱們同去?那處環境也頗為舒適,若要更衣喝茶,盡無不可的,也必不會有外人所擾。」
姜殷看著裴晗,見他目光緩緩下移,轉向她袍袖,便知這不是一句請求。
身側隨從都是姜府之人,也不知她冒用父親身份之事,若要防止未來多一樁麻煩事,這秘密必然要守住。她為了瞞住此事已經做了許多努力,本來事情即將辦完,若是此刻被裴晗揭發,功虧一簣,未免可惜。
她心頭無名火起——對裴晗生氣的不該是她麼?怎麼她反倒變成被威脅的一個了?
裴晗這般,其實是觸了姜殷的逆鱗。
她是最不喜歡受人脅迫的,拼著暴露也絕不願意妥協,當即道:「這事沒有商量之地,世子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她加重了語氣,顯然是帶了氣,也真想看看裴晗敢不敢就此揭穿她。
誰料裴晗只是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麼大人請便吧,在下就在暢春園相候,不論多晚,必然等著大人的。」
陰暗的巷子內混雜著一股象徵著陳舊和破敗的特有氣息,兩人的目光在此刻相匯聚,如觸手般攪動,又仿佛開膛破肚,流淌出黏膩滯澀血水。
姜殷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收回了目光。她堵對了,他到底還是不敢的。
回到姜府,她將轎中一行人遣派歸家,這些人都是先前休假被她臨時喊來的,並不知曉姜子敬暈倒之事,她以遇見裴晗為由告誡他們不許議論今日之事,更不許談論她入宮之事,想必也不會在家人面前暴露了。
做完了這些,她獨自拖著疲憊的軀體行入房中,避著下人,由著阿勉相幫卸下裝扮,裝作剛起床的模樣。
反正裴晗已經看出她是誰,再裝下去也是無謂,穿著那身易容的皮不僅招人耳目還累得慌,她乾脆換了身裙子。
她並不打算爽約,換了衣服稍事歇息便打算啟程,也是怕誤了夜裡同阿勉早先約好的燈會,誰知行至內院間,被張媽媽叫住了。
張媽媽平素嘴碎,此刻卻所言甚少,面上似有難言之隱,只拉住她道必須要往夫人房中去一趟。
於阿曼?她微微皺眉,想不出她有何事找自己,但還是點頭應允了,往於阿曼院中行去。
她只身前往,步伐也不禁快樂些,這日天色陰陰,院中積雪,走路帶起風來還有幾分涼意。
步入院內,誰知於阿曼此時並未端坐房內,反而在院子正中央圍著花木走來走去,身後撐著傘的婢子都有些跟不上她,至於她髮絲上都落了雪跡,也沒察覺姜殷進來了。
見她仿佛很焦灼的模樣,姜殷開口問道:「夫人,方才張媽媽說您找我,是有什麼事麼?」
於阿曼見她來了,仿佛又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快步走來,拉住她雙手。
她聲音有些顫抖,道:「勻淨,這下可不好了,方才京郊宅子有人來報,說昨夜不知為何走水起了大火,宅中各人全在睡夢之中,大多未能逃出,便是姜承文和呂姨娘,竟全都葬身火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