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傳說

2024-09-13 20:31:41 作者: 棠都廢人

  西涼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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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就在那一剎那,裴晗忽然很想要反問一句。這麼多年了,倘若他若不在乎她,還能說在乎誰呢?他一生所能稱作在乎的人,如今所余唯有她一人罷了。

  但很多事情她並不知曉。

  他的身子定著,瞧不出心中的驚濤駭浪。

  他不能說。往事已矣便讓它去罷,說出來叫姜殷對他愛不得恨不得,不過是徒增愁苦,便就恨著他也好。

  他要她活下去,就必須給予她恨意,否則一切了了,她又該離他而去了。

  於是他默默地沒有回答,只道:「重要麼?我只想問你要誰贏。」

  姜殷本來直直瞧著他的眼睛中終於浮現出一絲荒謬,道:「淳定皇帝無能昏庸,奈何姜子敬一心要保他,我是姜氏女兒,如何忤逆父親。更不用說忠君之義,難道你要我去做那叛國謀逆的事麼?」

  其實她內心並非全無動搖,只是想試試裴晗真正的想法,也想聽聽他要如何說服她。

  裴晗一點頭,道:「好。」

  「好什麼,你真去殺你父親?」姜殷笑道。

  「我言出必行,你放心便是。」他定定道。

  姜殷忽然覺得沒勁透了,裴晗仿佛一塊鐵板,上下當真沒有漏洞。她覺著試探到此便也到頭了,於是平心靜氣問:「關於另一條路,你有什麼想法?」

  「上次如何,這次便如何,你也知曉的。」他道。

  姜殷緊抿雙唇,提問:「昏君之於百姓,戰亂之於百姓,何者更甚?」

  裴晗沒有絲毫停頓便答:「避開從前幾回失策,這次能快三成,速戰速決,必無後患。然而至於何者更甚,我確是答不出來了。」

  「你和我說這個沒用,我根本不知曉你們是如何奪取天下的。」姜殷擡了擡手,「但我倒是知曉你領軍守城,又平了離道,季將軍是幾朝老將,看著你長大,你也是說殺便殺,當真是好英勇啊太子殿下。」

  姜殷話里夾槍帶棒,裴晗似乎是慣了,只垂著眼,面上瞧不出波瀾起伏。

  姜殷又道:「我聽聞前世你們欲尋晉王相助,他本是最佳人選,也應允了你們的請求,只是臨出兵時忽遭羽衛相制。若有晉王手下之軍,能將折損放到最小麼?」

  前世眾人皆以為晉王持中不言,既不領兵勤王,也不相助寧王,專心地和西蠻鬥智鬥勇。然而姜殷明白,晉王的算盤打得實屬更為陰險——待皇帝與寧王打得兩敗俱傷,他便可坐擁漁翁之利,若論野心,晉王比之寧王更甚。

  裴晗仿佛思量了一會兒,斂目低眉,一邊思量著一邊緩緩道:「若能攔住淳定的手下,或可等到晉王之援,兵力充足則不必苦戰,一路長驅直入闕京……只是晉王我很不了解,若是他出力過甚,屆時無法控制,該怎麼辦呢?」

  「我不打算去攔陛下之力,我想的事咱們率先把晉王之軍拿到手,連帶著西蠻人一塊。」姜殷道。

  裴晗聽了這話,心道哪有那麼容易,晉王手握重兵,想拿到並控制好何其難?然而他又想到姜殷才是所謂的「晉王義女」,若論對晉王的了解,再無人能及得過她了。

  於是他問道:「你預備怎麼做呢?」

  姜殷緩緩合上雙眼,計劃連帶著往事浮上心頭。

  ……

  這一切,其實要從晉王手下的軍隊說起。

  晉王手下「奪雁」、「柔甲」兩軍,以其驍勇、神秘、戰無不勝著稱。大多入了這兩軍的人再無自由離開的道理,姜殷算是個例外——她本該死絕了的。

  「奪雁」將士皆是自幼入軍訓練,其嚴酷程度難以想像,姜殷有幸體驗過兩年,當真是教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些自幼如此長大的孩子們各個練得百毒不侵,不畏死生。

  「柔甲」軍中則多美人,他們受著類似的訓練,更多為不擅長硬斗卻勝在智慧靈巧之人,女孩多學著用毒,每年最出色的幾位常常被送至大齊各世家親王府內,作晉王最得力的尖刀眼線。

  說到這樣兩支戰無不勝的軍隊,其訓練必然耗時耗力巨大,也需要極多的人力來源,這其中就並不只有涼州的大齊百姓,更有不少西蠻人。

  他們生於大齊與西蠻交界之處,自幼沒有國土之念,信仰的唯有西涼無限天的永寧神。

  這也是晉王掌控這兩支軍隊的關竅——同樣是□□凡軀,憑何他們能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能保持如此窮絕的忠誠與戰力?

  究其根本,在於晉王掌握了他們的信仰。

  涼州曾是不開化的不毛之地,生存條件愈是惡劣,人便愈發向往來生與神明,以期現如今的苦痛可以換取更光明的來世,於是逐漸催生出了他們獨特的文化與信仰。以涼州喚靈山為中心,無論是西蠻人亦或是大齊涼州人,均是年年前往朝拜山中的永寧神。

  西涼人崇尚「以命換命」和「再世轉生」,信仰投身為人世間實體的神明,傳說百年前的「永寧神」是一位生於喚靈山腳的神女,神女年邁後便由新生神女相代。

  直到某一日,神女被喚靈山狼王所殺,卻再也沒有人能以一己之身抵擋狼王之力,於是自此,狼神取代了真人成為永寧神。

  晉王驍勇,攜軍闖入喚靈山控制了狼王——控制了西涼人的神,西涼人自然唯他馬首是瞻。

  他從前有過更大的野心,便是想殺了狼王成神,只不過那時他已年過半百,再沒有這般力量,也吃不了藥煉的苦,於是便著力於訓練出一個受他控制「神」——有屠狼王之力,更能做他聽話的傀儡。

  他差一點就成功了,本來這個人是姜殷。

  姜殷出身闕京世家,流著裴氏一脈皇族的血,又有上得了台面的相貌、資質,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他早計算好了,她殺了狼王成為神女後,便可嫁入闕京成為帝後,屆時西蠻族眾必然拼盡一族之力相護。

  日後不論是殺了寧王之子亦或是生下「神女之子」,皆可坐擁帝位。她一個女子,便可順理成章成為晉王的傀儡,晉王所渴求的權利和皇位,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到手。

  只不過這個計劃還沒來得及實施便流產了。

  晉王本來為了這個取代狼王的儀式在喚靈山腳下建起了極盡奢華的黃金台與角斗場,選了黃道吉日,遍請西蠻領主與涼州百姓觀戰。

  誰知臨到要請狼王時,西蠻第七部領主月仆津酒過三巡上了頭,非要挑戰姜殷,情勢所迫,姜殷也不得不迎戰。

  這便是後來傳遍西涼十九部的黃金台一戰,姜殷五式便斬殺了月仆津,卻也因此受了致命傷,雖無性命之憂,但再無與狼王匹敵的戰力。

  姜殷雖贏了這戰,其實卻是輸得徹底。她徹底成了棄子,再往後,便是她養好傷後嫁入東宮的故事了。

  若想要拿到晉王之軍與西蠻之力,只要這回她能順利斬了那狼王成為神女,西蠻十九部之軍、外加誆來晉王兩軍,得來不費吹灰之力。

  涼州三年她所受的訓練全是為了殺狼王,要做到這件事雖因著她這副舊的軀體不夠矯健,難度陡增,卻並非絕無可能。因為所需的其實更多是技巧,所謂力氣……晉王有的是藥物。

  未曾察覺間她已思量了許久,擡眼看裴晗時她道:「我已有計策,只不過需要去一趟涼州。」

  裴晗的聲音很低:「那你的意思是要助寧王了?」

  姜殷淡淡道:「也可以說是吧。此招雖險,若成了便一石二鳥,若輸了……不過是再一次骨枯黃泉。我早試過了,倒也不算可怕。」

  聽著了骨枯黃泉四字,裴晗眉頭重重鎖了鎖,似乎想出言說什麼,卻到底憋住沒說,過了半晌竟嗆咳起來。

  姜殷聽他咳得難受,到底還是出於禮貌冷聲詢問道:「你的傷還沒大好麼?天冷不宜於養病,我的傷口前些日子還痛著,想必你也沒好?」

  「我的傷不礙事,你傷得重,得好好將養著。寧王府上有些好藥,我這回給你帶來了。」裴晗過了多時才止了咳嗽,伸出手來向一旁玉案上一指,上有幾方瓶罐,想來是藥。

  姜殷嘆了口氣,起身去拿藥,途經裴晗身前,一時不察竟被扯著了衣袖。她本來心神不定,這麼一扯竟然正正跌入了裴晗懷中。

  他自然是故意為之,一雙眼眸陰沉未定,緩緩將姜殷盯住了。

  他伸出冰涼的手,想去觸碰姜殷的臉頰,還未觸及時,被姜殷穩穩拿住了手腕。

  「你醉了,裴晗,」她嘴角緩緩露出笑意,柔柔輕聲道,「我鮮少見你醉一次。」

  姜殷盯著裴晗近在遲尺的臉頰,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時,也是曾經為著這張臉魂牽夢縈過的。

  只是時移勢易,她回不去從前了。

  姜殷緩緩道:「我總以為你也喜歡我在身側的,可你總是無比守禮,唯有醉酒時才肯近身……」

  前世他們成婚後姜殷氣極,裴晗想必也是內心有愧,兩人未曾親近。後來有了孩子,便是裴晗醉酒,唯此一次。

  「你既然願意為了我做這麼多,那麼你究竟想要什麼呢?」她伸出手,緩緩捧住裴晗臉頰。

  裴晗的呼吸緩緩重起來,這華麗暗室的氣溫仿佛陡然升高,每一絲空氣都在骨縫間遊走,仿若附骨之疽。

  他花了好些時候調整呼吸,方才開口低低道:「你最恨涼州的日子,不要去,好不好?」

  姜殷手指遊動,良久輕輕收了回來,更湊得近了些,冰涼的唇貼近他耳廓。

  她挑了挑眉:「你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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