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稻草

2024-09-13 20:23:41 作者: 深水恆星

  最後的稻草

  首都的房價一般人負擔不起,身為獨自漂在一線城市的打工人,薛文柔沒有在市中心地段租房,而是住在相對偏遠的郊區,每天長時間往返通勤。

  她租的也是老小區的房子,走近便能切身感受到樓房的逼仄陳舊。等宋語熙開著車將她送到家,天都快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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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走前他還是不放心,敲開了這層另外一戶的門。

  對門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太,但難得耳朵不背,中氣十足地問他們是做什麼的。

  於是男人文質彬彬地笑,向她說明了自己的來意,由於顧慮住在對門的朋友,怕她和男友感情破裂後想不開輕生,希望老太能多幫著注意點。

  已經上了這個歲數的人,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和八卦的心,聽他繪聲繪色講了一通也被喚起了同情,很配合地連連點頭說好。

  「唉,」系統長長地嘆息一聲,「她怎麼也是孤兒?怪不得小可憐會和她成為朋友……」

  「小錦是個很善良的孩子,才願意幫她。」宋語熙平靜地說,「但還算不上朋友,他們之間沒有什麼深交,我看得出。」

  「……」系統聽出他語氣不對,有些疑惑,「你對她有什麼意見麼?怎麼這個語氣?」

  宋語熙失笑。「怎麼會,第一次見面才過去幾個小時。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他看向不遠處,黑髮青年還默默地站在車邊,紋絲未動。落日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像灑了一身昏黃的細沙。

  那個伶仃的身影跨越了本該永不重疊的平行時間和萬千世界,此刻仍一如往昔地站在原地等候,無聲無息。

  有時候他很怕那真的只是一個影子。一個由種種情緒交纏在一起,編織出的舊日亡影。

  「那個女孩……這個時間……」

  男人淺茶色的眼眸有些晦暗,上一世的陰影依舊密不透風地縈繞在他的心頭。

  在看見那個未接來電的一刻起,關於那天的一切細節就在他的腦海中再度重演。

  「假如我知道還有重來的機會……當時就該查清那時候的一切真相。」他自言自語地道。

  可惜,沒有假如。

  但無所謂——因為無論真相究竟如何,這一次他都會拼盡全力護他周全。

  -

  翌日,他們照常回了趟福利院看望院長。

  宋語熙按慣例上樓向她問了好,就轉身打算出去,給她和良錦留出說話的空間。

  「語熙。」

  馮尚春卻叫住了他。她今天看起來精神狀態很好,甚至有幾分恢復了曾經強勢而幹練的模樣,不復先前的憔悴。

  只是疾病將人折磨得日益消瘦,如今已是一副不剩幾兩肉的模樣了,臉頰也凹了進去。

  「您叫我?」宋語熙連忙重新面向她,「有什麼事需要我做?」

  馮尚春搖了搖頭,指了指另一張空著的椅子,示意他也坐下。

  他便不再問,默默地過去坐了。良錦卻跟她唱起了反調:「院長,為什麼讓他留下?他又不是這裡的人。」

  「你是不就行了嗎?」女人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語熙是個好小伙,有他在你邊上看著,我才放心。」

  這什麼話?良錦下意識地皺起眉頭,剛要說些什麼,對方卻打斷了他。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究竟什麼樣?」

  馮尚春靜靜地盯著他,神情古井無波。「雖說不能算一手帶大,但其實也差不離了。或者你想讓我們覺得,你這些年不回來,是因為你是個小白眼狼?」

  「……」良錦的臉色變了又變——宋語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臉上露出這樣的表情,好半晌才緩過神一般開口,「你們都知道?」

  「起先不知道,」馮尚春嘆了口氣,「後來我和阿芬,偷偷去了你們學校,好不容易找到你的輔導員。他把了解到的情況都告訴了我們,現在你也不用再花力氣瞞著。」

  「阿錦。你這些年,過得苦。即使生活不苦了,心裡還是很苦。」

  「是我們沒照顧好你。從你們學校回來之後,阿芬總是很後悔,覺得當年就該把你留在身邊,但又怕耽誤了你的前程。現在想想,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啊……」

  「…………」

  青年的身體顫抖起來,他嘩地站起身,咬緊牙關,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你們沒有錯。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事,和你們沒有任何關係。」

  「阿錦。」

  已經不再年輕的女人放緩了語氣,用一種熟悉的口吻,像十幾年前那樣喊他的小名。

  那雙有些渾濁的眼睛看著他,依稀能分辨出往日的影子。

  「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青年像被雷劈了一般呆在原地,似乎一瞬間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你這孩子,從小就害怕被人丟下。但……阿婆這一次,真的沒有辦法了。」她坐直身體,伸出常年操勞而乾燥皸裂、膚色暗沉的手,顫巍巍卻用力地握住他垂落在身體一側的手掌,「但你必須要搞清楚一點,不是阿婆想拋下你。你不能再把這些都攬到自己身上,知道嗎?」

  良錦沒有反應。

  「我知道,你不願意叫我們擔心,覺得我們累,忙不過來。」馮尚春的聲音有些嘶啞,那些病變的細胞擴散得太快,好些器官都開始不中用了,但有些話她今天必須要說,「傻孩子,就算我們真幫不上什麼忙,至少還有一份心。被人牽掛是件幸福的事,也是件幸運的事,不要總是避開它。」

  「等我走了,還有阿芬記掛著你……只要想這裡了,時常回來看看。這兒永遠是你的家,知不知道?」

  宋語熙聽見青年從喉嚨里發出了一個破碎的音節。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但聽著令人非常不好受。

  下一秒良錦撲到了她身上,斷斷續續地發出了哭聲。

  「阿婆,」他像個年幼的孩子一樣,邊哭邊口齒不清地念,很快整張臉都被淚水糊滿,「阿婆……」

  馮尚春心疼地拍著他的後背,神色卻有種釋然的放鬆,像是困擾她多年的一個結忽然絲絲縷縷化解開來,不再像一塊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院長奶奶。」

  年輕男人眼圈泛著紅走過來,顯然已經偷偷哭過一輪了,「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小錦的。您要是信任我,那就一點兒都不用擔心。」

  馮尚春看著他,欣慰地笑了笑。「阿錦能交到你這樣的好朋友,這輩子也算沒白來。」

  「你們每次來都帶東西,但我大半輩子的積蓄都用在了這兒,沒有什麼能留給你們的……身為長輩,慚愧啊。」

  「這是哪兒的話?」宋語熙擦去沾在頰邊的淚水,低聲說,「我來得不久,但您為福利院付出了多少心血,我心裡可門兒清。」

  「能培養出小錦這樣善良優秀的孩子,都是您和錢姨的功勞……我相信,下一位院長一定也會和您一樣,全心全意為孩子們負責的。」

  馮尚春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眼神里似乎有些更複雜的內容。但她最終還是沒有說,拍了拍還伏在她膝上抽泣的青年。

  「語熙,帶他回家吧。我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今後的日子好好過。」

  良錦就這麼一路哭回了家。

  宋語熙哄著他吃了藥,又勸了半天,這才讓人像上次那樣乖乖躺下睡覺。隨後擰了一條包著冰袋的毛巾,幫他敷在眼睛上。

  最後坐到良錦的電腦桌前,幫他編輯臨時停播公告。

  「你們這些人類賠我,」系統抽抽搭搭地在腦海里抱怨,「我一口氣哭掉了好幾年的淚水儲量!接下來的幾年我都沒辦法再流眼淚了。」

  「你們的眼淚還有限額?」

  「當然!這可是最珍貴的一種情感產物,我們對情感的消耗是有嚴格控制的,」系統一副大驚小怪的口氣,「我還是新人,所以不太能完美地控制。前輩們就做得很好,而且能使用的情緒額度也更高。」

  宋語熙一臉憐憫。「那我的眼淚分給你。人要是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能會瘋掉。」

  「心意領了,宿主。」系統淚眼婆娑地問,「看來這就是他自殺的原因?可這和你之前說的時間對不上啊。」

  「因為它就不是直接原因,」男人發完公告便關閉電腦,起身去做晚飯,「只能說,我大概明白為什麼他會那麼快選擇自殺了。」

  「你覺得網暴才是主要原因?」真相好像已經隱約揭開了面紗一角,可依舊看不真切,系統絞盡腦汁道,「可你又說過他撐過了一段時間。怎麼會突然喪失求生欲……」

  「所以,那個電話很重要。」

  宋語熙平靜地說,神色卻十分凝重。

  「可能……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

  馮院長的葬禮在兩周後舉辦。

  人在臨走前的直覺往往格外準確,和良錦二人見的最後一面其實是迴光返照,實則身體已在強弩之末,垂垂危矣。

  但幸運的是,她是在睡夢中離開的。因為沒有靠著住院化療和靶向藥續命,她的身體上除卻病痛帶來的折磨,儀表上並未多麼狼狽判若兩人,算是了卻了她這一生要強的最後夙願。

  出席葬禮那天良錦沒有再哭,沉默地幫著錢芬他們一起操辦了喪事,只是偶爾會突然發一會兒呆。

  宋語熙知道他狀態一時半會兒恢復不過來,索性向樂葵告了年假,在家裡照顧室友。

  反正直播也暫時停更了,就每天看著他吃飯、吃藥、睡覺,正常作息,固定時間抓著他出門遛狗。

  這樣的平靜日子過了沒幾天,最終還是被一條實時登頂的熱搜打破了。

  #良辰美景奈何天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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