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

  幼稚

  最近，良錦感覺自己的心情忽高忽低的，簡直到達了這二十四年中最為情緒化的巔峰。

  不久前，他還因為無意間扒掉了宋語熙的馬甲而徹夜難眠，輾轉反側；隔天卻又忍不住為對方的表白而萬分竊喜，同時又想到這畸形的關係必定如走鋼絲一般難以維繫，假以時日很可能連帶著兩人的現實交往全面崩盤，於是憂心忡忡，又因為與對方主動的分享生活而飄飄然——

  可謂是矛盾至極，剪不斷，理還亂。對於他這樣生性無波無瀾的人而言，短短几天心緒起伏之大，平生未有，簡直像火山灰沖了龍王廟。

  不過良錦其實也有點習慣了。畢竟從遇見宋語熙那一天起，他就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將他變得面目全非的人正是宋語熙，可那人不是個物件，永遠不會受到自己的擺布。

  他只能看著對方我行我素地活著，渾然不覺周圍的人因為他活成了何種模樣。

  說實話，良錦曾一度想要逃避這種感覺。著了魔一般被什麼東西吸引，這放在任何事上都無所謂，甚至可能是好個好的現象；唯獨放在人身上，就會變得十分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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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溺於一個無法掌控、不可捉摸，甚至難以靠近的人，根本就是墮入地獄般的滋味。

  有很多次他幾乎以為自己要怨恨宋語熙了。願望太強就變成了一種執念；愛戀太深就變成了一種怨念。

  可到頭來，他萬念俱灰地意識到，無論這份感情是否變質、是否扭曲，自己都放不下那個人。

  改變不了的結果，甚至讓一切的緣由都變得不再重要。

  和對方戀愛的滋味比蜜糖更誘人，即使甜得發苦，他也甘之如飴。

  但避免不了的是，分明有些事兩方都心知肚明，他卻無法宣之於口，這讓良錦感到很是憋屈。

  比如現在，罪魁禍首就在客廳的沙發上躺著，凌亂的額發被向上撩開，無精打采地搭在被涼水浸透的淺藍色毛巾上。

  「……」

  青年收回視線，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強忍著怒氣攪拌手中的藥。

  瞞著他沒關係，騙他也無所謂。可拿身體做代價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寧可淋雨生病也要告訴自己帶了傘？

  ……他就這麼糟蹋身體，為了這種事情？

  良錦承認自己這回是真的傷心了，可對宋語熙身體情況的擔憂還是占了上風——這人渾身濕漉漉地回到家洗熱水澡，結果吃過晚飯後就直奔三十九度，看到數字時嚇得他差點砸了水銀體溫計。

  原本說要帶他打車去醫院，可男人卻說什麼都不肯，像是生了病不肯打針的小孩子，往沙發上一躺就怎麼都不起來了。

  無奈，良錦只好去翻家裡儲存的藥品。然而發現退燒藥全過期了，又臨時跑出門去藥房買了一袋子回來。

  ——最後就成了眼下這幅光景。他越想越來氣，一邊等著碗中的藥湯冷卻下來，一邊拿起了桌上的手機。

  良辰美錦：我室友突然發高燒，我得照顧他。

  良辰美錦：今晚可能沒時間和你聊天了。

  收到信息的某人眨巴眨巴眼睛，從手機後面瞄了一眼不遠處的青年。

  「這麼貼心？」系統說，「就是有點不顧你馬甲的死活。雖然這是你自找的，宿主。」

  「反正兩個都是我，」宋語熙大言不慚道，在屏幕上敲下回復，「照顧誰不是照顧？」

  52Hz：好。希望他早日康復！：）

  良錦：「…………」

  險些氣笑了。他望著天花板努力冷靜了幾秒鐘，隨後心平氣和地登上了自己的視頻博主帳號。

  宋語熙正無聊地翻看朋友圈，屏幕上方忽地彈出一條通知。

  -您特別關注的視頻博主【良辰美錦奈何天】剛剛發布了一條嶄新動態，快來看看吧！

  「他發什麼了？」系統眼尖地看到了這條提醒，「快看看。」

  宋語熙乖乖順著通知消息點進去，頁面上刷新出了良錦那條新發的動態。

  良辰美錦奈何天：因事請假一天。[冷酷墨鏡鴿.jpg]

  -？？？

  -等了兩天就給我看這個？？[疑惑]你倒說說什麼事啊！

  -我突然釋懷地似了

  -怎麼說鴿就鴿啊煮啵！？我不能沒有你啊！！[大哭][大哭]

  -主播消極怠工，舉報了^^

  -樓上……我真被茶哥搞得對顏表情ptsd了

  宋語熙重新擡眼望向餐桌旁的青年，莫名覺得那個背影看上去氣鼓鼓的。

  生氣了？他用自己38.9°的大腦鎮靜地復盤了一下，雖然他對情緒的感知能力不是一般的強，然而卻未能想起有什麼值得對方不爽的事。

  「221。」

  幸好大平層面積夠大，那頭壓根不會聽見他在說什麼，他便再次壓低聲音說道，「你確定小錦真的對『我』有那種感情吧？為什麼他看起來這麼不開心……我們才戀愛一天欸？一般剛開始不是會心情很好嗎？」

  「我已經確認過很多遍了，宿主。」系統面無表情，「有沒有一種可能，他只是在擔心你？畢竟都是26歲的成年人類了，突然一口氣燒這麼高還是挺嚇人的。……話說宿主你頭不暈嗎，還能說這麼多話？」

  「其實我精神還好，」眼看那個背影轉過了身，端著一碗藥朝這邊走過來，宋語熙連忙加快了語速，「不過馬上就不好了。你看好哦。」

  系統：「？」

  良錦來到他身邊，語氣有些生硬。

  「起來吧，吃藥。」

  由於過高的體溫，男人的嗓音沙啞了許多，並且比平時更低一些，聽著就讓人心生不忍。「不是吃過退燒藥了，怎麼還有？」

  「那個是西藥，這個是中藥。」良錦不為所動，「我特意間隔一小時之後才給你熬的，成分我也看過了，沒有衝突。」

  宋語熙鼻翼微動，輕輕嗅了嗅，輕易地聞到了來自對方手中特殊的苦味。

  「……小錦。」

  他一雙澄澈的淺茶眸子水色瀲灩，眉尖惹人憐愛地蹙起，臉頰上暈染著不正常的潮紅，完全是一副被高燒折騰狠了的模樣。

  「這個藥好苦，我不想吃……」

  系統：「……」

  它就知道，果然是美人計！

  良錦原本的面無表情顯然開始動搖：「不吃也得吃。如果你嫌太苦，我兜里有水果糖。」

  美貌無效。宋語熙委屈地扁了扁嘴，對方直接偏開了頭——眼神無效。

  「你生病之後，怎麼像個小孩子似的？」青年不自在地咕噥，「不要耍賴了，沒有用。」

  系統竊笑：「他說你幼稚耶，宿主。」

  宋語熙：「……」對病號來說，適度的幼稚是可以被允許的！

  「好吧，我喝……你能搭把手嗎？」

  他只好朝著自家室友伸出了手，可憐兮兮地道，「我好像有點坐不起來。」

  發高燒必然會導致渾身發軟無力，青年半點沒懷疑，把碗擱在茶几上，直接彎下腰撈住了他的後背。

  兩人的距離不可避免地一瞬間拉近，近得能清晰地聞到彼此身上相同的洗滌劑味道，香噴噴的。

  良錦率先皺起了眉頭。即使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接觸到的地方依舊手感滾燙，怨不得他會狼狽成這樣。

  但他不敢多看那人的臉，一是心跳太快，二是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禿嚕嘴改了口，叫他成功逃了這一頓藥。

  宋語熙順著他的力道坐直身子，然後眼巴巴地看著那碗深褐色的湯藥，小臉再度苦大仇深地皺了起來。

  當然他最終還是自覺喝光了室友的勞動成果，並在含進那顆蘋果味的糖果之後依然苦得忍不住吐出了舌。那一小截猶帶水光的粉色舌尖看得青年愈發沉默，仿佛下一秒就恨不得退到離他八米遠。

  被宿主的美貌無差別攻擊到的系統：「……」

  不是，這誰頂得住啊？

  「真的好苦。」

  男人用舌尖抵著硬糖，嘴裡含糊不清地說，「小錦，你今天不直播麼？」

  良錦垂下了眸。「嗯，明天再補。」

  「……對不起，」宋語熙的表情頓時變得泫然欲泣，語氣既愧疚又難受，「是我耽誤你了……怎麼辦，我該怎麼補償你啊？」

  良錦本以為他會說出諸如「不用管我也行」一類的台詞，都已經準備好了反駁回去的話，聞言不由愣了一下。

  「不用補償我。」

  半晌他才再度開口，「這是我自願的。你快點康復就行了。」

  「他對你好好啊，宿主。」系統喟嘆，「這個朋友交得真不虧。」

  「那怎麼行？」宋語熙伸出手，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袖子，「找個時間，我請你去看電影吧？」

  良錦的眼神瑟縮了一下。「……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我知道，但我們可以去看人少的那場，」那對美麗的眼瞳亮閃閃的，赫然已經溢滿了期待，「怎麼樣，小錦？你喜歡什麼片子，我給你挑。」

  系統被這一手操作驚得目瞪口呆。本以為前面已經是殺手鐧，誰知接下來竟然還有後招？

  等人終於從沙發邊上落荒而逃，宋語熙這才心滿意足地躺回了沙發。

  「真有你的，」系統心服口服地豎起了大拇指，「什麼話都讓你說了，什麼戲都讓你演了。」

  「欸，話可不能亂說。」男人笑眯眯地擡手試了試額頭溫度，觸手一片溫涼，燒已經基本退了，「我這只能算是借題發揮。那副藥真的很苦好不好？還好我的味覺沒有那麼靈敏……」

  系統沒說話，在內心默默思考起這兩人複雜微妙的關係。

  ……怎麼感覺，宿主還是對攻略對象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