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科

  精神科

  夜裡宋語熙的病情又反覆了一次，但好在用手背一量，只是低燒。

  醒來後他本想躡手躡腳去客廳倒水喝，這個點連繫統都在休眠，整棟房子一片寂靜，只有時鐘的指針走動，發出「咔噠，咔噠」的細微聲響。

  誰知才朝目標地前進了一半，良錦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了，身後臥室的燈光在黑暗中顯得有些刺目。

  「小錦？」持續的低燒導致大腦還有點迷迷糊糊的，宋語熙著實被這動靜嚇了一跳，像只受了驚的鹿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向他。

  「……」

  良錦明顯是還沒睡，一語不發地走過來拿了他的杯子，接滿溫水後再塞回他手裡。

  

  宋語熙沒跟他客氣，接過水杯便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總算滋潤了燒得發乾的喉嚨。

  隨即又注意到對方欲言又止的表情，福至心靈，乾脆捉起他的手貼在了自己腦門上。

  青年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愣，宋語熙這才後知後覺地輕輕「啊」了一聲：「忘記先徵求你同意了……對不起。」

  「都什麼時候了，你不要道歉。」

  良錦的語氣硬邦邦的，似乎還是沒有消氣。但手上的動作很誠實，他小心地試探著男人額頭的溫度，眉頭無意識地蹙起。「好像還沒有退燒。你白天還要去上班嗎？」

  宋語熙倒是沒考慮到這個問題，眨了眨睏倦的雙眼，「如果早上起來燒退了，就去。」

  「不要去了。」良錦說，「休息一天。如果再反覆發燒，就得去醫院了。」

  宋語熙停頓了一下，隨後朝他溫柔地笑了笑。

  「好，那我請假一天。已經很晚了，你也快睡吧。」

  青年躊躇片刻，還是下定決心般問出了口：「我能守在你邊上嗎？在你旁邊打個地鋪。」

  「嗯？」宋語熙放下瓷杯，聞言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啊。但是地鋪不舒服，我覺得你會睡不好，所以我們擠一張床吧。」

  良錦連連搖頭：「不用，我多鋪幾層。地板硬無所謂，反正對腰更好。」

  想到他平時確實經常久坐，宋語熙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畢竟和別人睡在一張床上，肯定會讓良錦感到非常不自在。

  回到臥室之後，他重新躺到床上，習慣性地擺好側臥的姿勢。分明已經很困了，但眼睛還不肯閉上，牢牢地注視著門口。

  不多時良錦就抱著一床被褥過來了，在靜謐的黑暗中輕手輕腳地打好地鋪，飛快地鑽了進去。似乎是出於想要守著病人的心理，他並沒有背過身睡，但也不好意思正對著旁邊的床，只能規規矩矩地仰躺著。

  宋語熙把他的動作盡收眼底，哪能不明白他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於是無聲地輕笑了一下，終於閉上眼睛。

  「晚安，小錦。」

  大約隔了三五秒，他幾乎快要再次滑入夢鄉了，耳邊傳來一聲囈語般的回應。

  「……晚安。」

  -

  沒有了鬧鐘的早晨，宋語熙直接一覺睡到了九點多。

  睜開眼睛後，他第一時間看向床下——空蕩蕩的。顯然良錦早就醒了，見他還在睡，索性無聲無息地捲鋪蓋走人。

  「221？」

  他試著呼喚系統，一隻手臂撐著床坐起身，與此同時一塊毛巾啪嘰摔在了手邊。

  他看著那疊成方塊的毛巾一愣，反應過來這是良錦不知何時給他覆在額頭上的。拿起來時還微微潮濕著，距離上一次更換大概有段時間了。

  「怎麼了，宿主？」系統很歡快地應聲，「不用擔心，你的燒早就退了。但你今天還是注意一下比較好。」

  「我明白，」宋語熙道，「只是辛苦小錦了……他昨晚上應該沒怎麼睡。」

  「那出去看看吧？說不定他正在補覺呢。」

  然而並沒有。走出臥室看到那個正在往碗裡倒粥的身影時，宋語熙心想，可真是敗給他了。

  真的有必要對身為室友的自己這麼好嗎？

  「啊。」

  青年發覺他已經起了床，有些倉促地轉過臉和他打招呼，「早上好。我從早餐店買了粥，早飯就吃這個吧。」

  他還大早上跑到外面買了粥？

  眼見對方的臉色帶著掩飾不去的疲憊，宋語熙頓時心裡一抽，但面上仍波瀾不驚地朝他微笑：「早。你快坐下吃吧，我已經沒事了。」

  「但是這個藥暫時不能斷，」良錦指向桌上的中藥，語氣沒有商量的餘地，「你想吃什麼口味的巧克力或者糖，我房間都有，隨你挑。」

  男人慢吞吞地舀起一勺粥。「昨天那個味道就好。你的藥吃了沒有？」

  「……」良錦卡了一下，隨後有些猶豫地撇開了眼神，「藥……吃沒了。我自己找時間去買。」

  「找什麼時間？正巧我今天請了假。」於是宋語熙也拿不容置喙的口氣說道，「你中午睡一會兒，醒了之後我們就一起去醫院。看看需不需要開點別的藥。」

  「可你的病才剛好——」

  「我身體素質好得很，你別擔心。」

  男人伸長胳膊，猝不及防地輕輕一彈他的腦門。良錦下意識就想擡手捂住，又瞬間察覺到這個舉動有多幼稚，一時間緊抿著唇不知所措。

  宋語熙看得失笑，索性順杆爬，仗著自己病號的身份，得寸進尺地揉了揉那頭有些亂的柔軟黑髮。

  「謝謝你，小錦。為了我這麼費心。」

  「只是，我也會擔心你的身體……也讓我對你好一點吧？」

  良錦垂著眼帘，半晌輕輕嗯了一聲。

  -

  其實良錦不願意和他一起去醫院，除了擔心他的身體情況之外，必然還有其他的因素。

  比如不想以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身份面對他——患有抑鬱症並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比起外人異樣的目光，他可能更畏懼親近之人直面自己被揭開的傷疤。

  畢竟搬進他家裡快兩個月，宋語熙都沒發現他有什麼過於明顯的異常，例如情緒起伏過大、試圖自殘之類的動向。

  雖然在他潛移默化的照料和督促下，良錦的病情必然有所好轉，但這不代表著他已經大好了。

  他也許只是隱藏起了自己狼狽的一面，為了不被他人察覺。

  不過，宋語熙好歹是他曾經的心理諮詢師，所以針對去醫院看病這件事，至少良錦應該不會太過牴觸，產生些許的抗拒心理是很正常的。

  開車去醫院的路上，宋語熙的態度始終如同兩人是去醫院看個小感冒一般，既沒有多問幾句，也不比先前緘默，依舊時不時與他聊兩句家常話，氣氛一如平常。

  掛了號之後他們就直奔樓上精神科，工作日白天的醫院人不多，此行一路暢通，沒人顧得上給予這兩個捂得十分嚴實的小伙子多餘的注意。

  在幾乎沒什麼人的大廳等了片刻，診室的醫生就叫了他們倆的號。宋語熙很自覺地跟在青年後面進了室內，一擡頭卻露出了非常驚喜的表情。

  「明雲？！」

  辦公桌後的姜明雲看到來人，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即使對方還沒有摘下口罩，認出他的身份也輕而易舉——哪能輕易忘得了這位上學時堪比明星的人物？

  「你不是在魔都嗎？」宋語熙連忙摘下口罩，「我看到醫生名字還以為是重名，結果真是你一聲不吭跑來了？」

  「我這前段時間才調過來，屁股都還沒坐穩當呢！」穿著白大褂的姜明雲也起身迎了過來，激動地給了他一個親切的擁抱，「畢業之後真是好久沒見了，語熙！」

  於是他順勢拍了拍對方的背，也感慨萬千地笑道：「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啊，好兄弟。」

  一旁的青年沉默地作壁上觀，在兩人久別重逢的親密互動襯托下，顯得十分格格不入。僅露在外面的兩隻眼睛新墨一般黑漆漆的，盯著他們不知道在想什麼。

  很快宋語熙便和他分開，轉向了站得像座雕塑的自家室友。

  「明雲，給你介紹一下，」他擡起手虛虛地攬住青年，朝著老同學微微一笑，「這是我朋友，良錦。也是咱們母校的，我陪他來問診。」

  聽到他口中說出這個名字，姜明雲忽然神色微微一變，望向良錦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欲言又止。

  怎麼了？宋語熙面不改色地笑：「難道你們認識？這麼巧？」

  身旁的人卻率先搖了頭。「不認識。」

  「對，我和這位校友是頭回見面。」

  姜明雲推了推眼鏡，臉上的那抹異色已然褪去，向著良錦若無其事地禮貌笑道：「你好，我叫姜明雲，是語熙本科時一個專業的同學。」

  青年也朝他點了點頭：「我是計院的，和他是高中同學。」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們關係這麼好，」姜明雲和他客套完，便繼續招呼人坐下，「來這邊坐吧。先填個量表……」

  -

  從診室出來後，姜明雲一直送他們到一樓大廳開藥的窗口。末了，還不忘喋喋不休地叮囑：「節後必須來聚聚啊！我還約了幾個在首都的老熟人，估計你們之前也偶爾聚吧？」

  「嗯，前兩年常聚。但今年都挺忙，一直沒約上，」宋語熙笑著應下，「今年就看你牽頭張羅了。務必給他們喊齊了再叫我啊，少一個我都不去。」

  「行行行，沒問題。」姜明雲一疊聲地說，沖他們擺擺手，「那我就上樓了啊，你們路上慢點！」

  宋語熙目送他上了電梯，這才重新轉回身。

  他從窗口裡接過幾盒新開的藥，一邊仔細裝進塑膠袋裡，一邊用十分平常的語氣問。

  「覺得很不自在嗎？」

  良錦知道他在問自己，默了兩秒，最終很輕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