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高中

  夢回高中

  「語熙，你看那邊。」

  並排一起走的副班長忽然往他身邊湊了湊，壓低了嗓音。

  女生身上很淡的香水味道飄了過來。屬於青春期少女的小心思，氣味聞起來並不廉價，應該是某個低調的奢侈牌子。

  於是他不著痕跡地稍微讓出一步，順著對方示意的方向看過去。

  現在正值酷夏時分，那個站在走廊盡頭的窗邊的男生和他們一樣，穿著純白色的校服襯衫。

  

  但這兩個班幹部的襯衫都熨得平整板正，男生身上的那件卻滿是褶皺，似乎是自己手洗時用力過度的後果，並且洗得發舊，一看就是沒有替換的校服；領口也不怎麼規矩地敞著，原本配套的深藍色領結不翼而飛。

  頭髮顯然也早就長過了學校要求的標準。剪得十分粗糙的黑髮被風吹得有些凌亂，劉海幾乎完全遮住了眼睛，鼻樑上架著笨重的黑框眼鏡，讓原本就不怎麼討喜的形象更添幾分呆板。

  這樣一番下來，襯得大好年紀的青蔥少年了無生氣，甚至頗為邋遢。

  按理說以這副儀容出現在走廊里，換做別的學生，必然會被路過的學生會風紀委員、教務處的老師抓住教育一番；但他卻不為所動地站在那裡，仿佛周遭的人都不存在一樣，沉默地注視著窗外的風景。

  「你知不知道他？二班的良錦，」女生繼續同他竊竊私語，眼神時不時飄向那邊，生怕吸引到當事人的注意，「是個怪人，他們班老師都不管他的。你看他那副樣子呀，就算家裡情況特殊，也要遵守紀律吧？」

  「情況特殊？」宋語熙隨口問。

  「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只聽說他好像沒人管，開家長會的時候也沒有人來。」副班長斟酌著說，她也不想給眼前人留下亂嚼舌根的印象，「應該是離異家庭吧？能保持現在的成績也很厲害了。但是不論再怎麼樣，老師也對他太包容了……」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了樓梯口附近。這裡是老師辦公室所在的樓層，走廊里的人並不多，出入的大多是課代表和班幹部，以及被老師叫到辦公室的學生。

  「語熙，你最好離他遠點。」副班長猶豫了一下，還是提醒道，「我觀察過，他的性格確實比較奇怪，不愛說話，還總喜歡盯著人看……眼神特別膈應人。他們班好多人都不待見他。」

  「家琪，我和他並不認識。」宋語熙笑了笑，「哪來離不離遠一說。」

  「你對誰都很好，萬一他黏上你——」

  陳家琪憂心忡忡地還想再說服他，卻忽然瞥到與那男生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只得倉促地閉上了嘴。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但宋語熙發現，他們的話題中心完全沒關注到這邊，自始至終只是自顧自地盯著樓下的某一處，無比專注。

  耳朵好像聽到了樓下傳來的貓兒叫聲，隱隱約約，細聲細氣。

  他忽然很好奇良錦正在看什麼。

  無視身邊人的低聲催促，身材頎長的少年腳步一轉，懷裡還抱著半摞作業，毫不猶豫地朝著窗邊走去。

  然而對方聽到動靜卻沒有第一時間回頭，以至於宋語熙就那麼直愣愣地走到了那個男生身旁，再默默地站定。

  走近了才發現，被稱作怪人的男生要比他足足矮上一頭，似乎是因為正當身體抽條時營養沒跟上，體型要比他瘦小不少。

  皮膚是鮮少見光的蒼白，和自己本就不易曬黑的白皙膚色也完全不同。唯有頭髮是沒有一絲雜色的烏黑，雖然造型奇怪，但是不妨礙看上去手感很好。

  宋語熙循著他的視線向樓下望去，果不其然看見了兩隻嬉鬧的小貓。兩隻都是三花，一隻大，一隻小。

  他突然對怎麼打招呼感到有些猶豫，一句問話在腦子裡打了好幾個旋兒，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脫出口。

  「你認識它們嗎？」他微笑著問。

  好傻的問題，宋語熙下一秒便惱火地想，人家性格那麼靦腆，會回答他才怪了。

  面前的黑髮少年卻應聲偏過了臉，不偏不倚地與他對上了目光。

  一瞬間世界像是失去了所有聲音，宋語熙怔怔地看著那雙啞黑色的眼眸，仿佛兩汪深不見底的暗潭，吞噬了外界照進的所有光。

  他想撇開眼，卻根本無法從中移開視線，頓時生出整個人都將被吸入其中的失重錯覺——

  男人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窗外傳來沙沙雨聲。

  宋語熙眨了兩下眼，從床上慢吞吞地爬起來，頂著微微睡亂了的頭髮站到窗前，伸手用力一拉。

  窗戶大開的瞬間，更加清晰的雨聲混著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

  他隨手攏了攏睡衣領口，望著外頭灰濛濛的天色出神。

  這場暮秋的雨似乎來得格外急，向下一看，零星有幾個用手擋著頭頂、在雨中匆匆奔跑的行人。

  「現在才早上七點半，宿主。」系統出聲提醒，「今天是星期日，不再多睡一會嗎？」

  「不了。」宋語熙的嗓音懶洋洋的，似乎還沒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睡不著了。」

  系統聞言關心道：「是做噩夢了嗎？」

  噩夢？

  宋語熙回憶起方才的夢境，不禁啼笑皆非，在內心搖了搖頭。

  久違地夢到了高中的時候，儘管結尾有點恐怖片的嫌疑，依舊讓他感到有些懷念。

  只是這件事雖然的確發生過，在夢中復現出來後，卻和真實情況有所出入。

  當時應該是高一剛開學沒多久，大概在十月份的時間節點，證據是那時大部分學生還對良錦的情況一知半解——畢竟他的真實出身是在高三才傳出去的。

  在那之前，老師們對他的保護算是做得比較到位。

  不過宋語熙作為班長，知道得要比其他人早一些，包括一班班長應該也清楚這件事。因為都是受老師信任的班幹部，知道他們不會外傳。

  但也正因如此，老師們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而讓良錦遭到了更多排擠。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在學生時代，一個無法融入班集體的人很難得到笑臉相迎。

  「不是噩夢。」

  宋語熙溫聲道，表情卻帶了些隱約的落寞。

  「不過……也不是什麼好夢。」

  事實上，那天他和副班長去辦公室拿練習冊，有個班的語文老師恰好在罰小考沒滿分的學生——這就導致走廊里雖不算人滿為患，但也嘈雜熱鬧得很。

  所以陳家琪和他說話時，良錦壓根就沒看到他們。而聽完對方的評價之後，宋語熙也並沒有上前去打招呼，畢竟課間休息就快結束了，轉眼他們就從樓梯口離開了這一層。

  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他只是聽著同班同學的話語，短暫地看了站在窗邊的那個少年一眼。

  沒有什麼三花貓，更沒有什麼四目相接。

  夢只是夢。過於真實的細節錯雜無章地交縱在一起，編織出光怪陸離的夢境，折射出某種內心的倒影。

  他其實一直都很遺憾沒能早點和良錦成為朋友。做完這個夢，宋語熙更加確信自己潛意識裡深藏的悔意。

  就算那時的良錦沒有交朋友的想法，但他相信憑藉自己的真誠，堅持一番總會收穫好的結果。

  可世上哪有後悔藥？藉助221的能力將人生回溯至幾個月前，這已經是莫大的幸運，更遑論回到遙遠的高中時代。

  雖然知道這完全沒有意義，但就像上一世無法原諒曾經犯下的過失那樣，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我會救他的……」

  男人低低地說，宛如一聲淺淺的喟嘆。

  「我一定能救他。」

  -

  從福利院回來之後，良錦就直接進房間去上播了，導致宋語熙直到中午才再次見到他。

  雖說原本良錦下播時間就比較晚，眼睛下面長期有一道淡淡的烏青，但今天狀態看上去格外差，黑眼圈襯得整個人都萎靡不振。

  失眠了？宋語熙不由在內心猜測，應該是因為難得回一趟院裡，心緒起伏大吧。

  一整天下來，青年的話也比平常變少了些。不過總體來說沒有其他異常，至少宋語熙沒看出來。

  於是晚上各自回到臥室之後，他和系統提起了這件事。

  「可能太多年沒回去，心情過於激動，沒睡好也正常。」系統說，「我都感覺他在院裡感覺像變了個人一樣，開朗了不少。」

  「我們的感覺一樣，」宋語熙表示贊同，「也證明他對那裡的確感情很深。單看錢姨就已經很疼愛他了，也難怪。」

  系統開著玩笑說道：「那裡的孩子們也得他的心。拍個照片發給你都能手滑按到語音，還好他立馬掛了。」

  「的確，之後我會再注意些。要是被他看到可就麻煩了。」他回想起當時看到消息的心驚肉跳，不由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不過，宿主，」系統忽然正色，「今天是28號，已經九月末了——正式攻略還沒有開啟，我們是不是該推進一下了？」

  宋語熙沉吟片刻。「在理。今天就表白？」

  「好！」

  系統立馬呱唧呱唧鼓掌，「如此魄力，宿主必定馬到成功！」

  男人呆了下，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眨巴眨巴，「等等，我開玩笑的。真要我表白啊？」

  系統也愣住了：「對啊。你的馬甲，和他聊了也有一個月了吧？而且一個星期前關係還突飛猛進，都是能說小秘密的關係了……」

  「……」

  網戀確實大多是速食快餐。修長的食指揉了揉發脹的眉心，宋語熙嘆了口氣，打開馬甲號和良錦的聊天界面。

  「俗話說，山不就我，我去就山嘛，」系統連忙鼓勵他，「真誠是永遠的必殺技，直接向他表明心跡就可以了！」

  宋語熙感覺頭更疼了：「他要是拒絕之後把我拉黑，豈不是要從頭開始？」

  「怎麼會呢？」系統卻很雞賊地笑眯眯道，「你畢竟掌握了他的一些事，到時候你出去亂說怎麼辦？哦，不是叫你威脅他的意思——我是認為他不會那麼做。」

  宋語熙：「……」雖然缺德，但是確實有理。

  半晌，他停下編輯信息的手，說了一聲：「那我發了啊。」

  「發吧發吧。」系統應聲。

  點擊發送。

  宋語熙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有些提心弔膽——這種荒謬離譜的事他確實是頭一回干。

  不管怎麼看，正常人都不會答應這種匪夷所思的請求……即使對方喜歡的是男人。

  ……良錦真的有答應他的可能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