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無邪

  天真無邪

  正如宋語熙所知道的那樣，福利院裡的大部分孩子都或多或少有著不同程度的缺陷。身體缺陷較嚴重的孩子，則需要工作人員額外花費精力看護，無法在室外和同伴們一起自由自在地玩耍。

  本章節來源於𝔟𝔞𝔫𝔵𝔦𝔞𝔟𝔞.𝔠𝔬𝔪

  但這裡的孩子們都十分獨立，會完成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包括洗衣打掃一類。而智力正常的孩子，則會認真地讀書學習。

  在去看望他們之前，宋語熙還了解到，其實馮尚春並不希望志願者與孩子們接觸太多。

  究其原因，則令人感到無奈。很多義工和志願者，到這裡做過一段時間後便不再來了，這讓不少孩子再次產生了被拋棄、被遺落的心理障礙，從而影響情緒狀態——這個結果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小孩子的天性是單純天真的，誰對自己好，各個心裡都門兒清。也正因如此，一旦動了感情、對他人開始抱有某種期待後，在願望落空時的打擊感有多麼沉重，自不必多言。

  而這對於已經被拋棄過一次的他們來說，更是無法輕易療愈的陰影。

  出於這樣的考慮，即使是對於和良錦一同來訪的朋友，她依舊持拒絕態度。

  ……尤其這位的形象簡直像是要去拍電視劇，氣質出眾又落落大方，想必討得小孩子的歡心是分分鐘的事。

  不過宋語熙沒料到，良錦居然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幫他說話。

  「院長，他是心理學專業出身。」

  不等他出言承諾，青年就向前一步搶先道，「他一定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的。而且我是從這裡出來的孩子……」

  馮尚春不為所動地看著他：「你自己上一次回來是什麼時候？」

  一句話把人噎得無話可說。宋語熙悄悄扯了扯他的外套後擺，微笑著說。

  「馮院長，我以後會一直來的。我向您保證。」

  想了想，他輕輕偏過頭繼續補充：「雖然工作原因，我不能保證前來拜訪的頻率固定……但只要我們都有時間，我就會跟著他一起過來。」

  說罷，男人露出了看上去無比真誠的漂亮笑容。

  「您相信我吧。小錦，你也向院長保證。」

  良錦神情茫然地附和：「嗯……我保證以後會經常回來的。」

  然後室內重歸寂靜。

  女人打量了眼前兩個長相俊秀的孩子片刻，揮了揮手，意思是就隨他們去。

  再次前後腳踏出辦公室後，青年不贊成地皺眉。「為什麼要做那種承諾？你沒有義務一直來探望他們。」

  「沒關係，而且我挺喜歡小孩子的，」宋語熙滿臉不以為意，「你不希望我來嗎？」

  「……沒有。」

  「真的沒有嗎？」他笑了笑。

  良錦緘默了幾秒，走廊里一時間只剩下兩人的腳步聲。

  「一開始確實不希望。」

  「但你已經做出了這種承諾，那我的想法就不重要了。」

  男人不解：「怎麼？那你現在什麼想法？」

  「既然你說喜歡小孩子，那你就陪陪他們吧。哪怕每次只有一會兒也好。」

  良錦低聲道，從側面只看得到他漆黑的纖長睫毛，此刻正微微垂著。

  「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宋語熙眨眨眼睛，再次笑了：「這麼篤定？那我可得加把勁了，為了不辜負你的期待。」

  對方沒作聲。他突然又「啊」了一聲，似乎恍然想起某件事。

  良錦：「……怎麼了？」

  「雖然剛剛和馮院長那樣保證了，但今年過年你還是要跟我回家哦。」男人表情故作嚴肅地道，一雙桃花眼閃著認真的光芒，「記得和她說明一下。」

  「…………」

  良錦啞口無言了半晌，方才紅著耳朵別開臉。

  「我知道了……不要重複這件事！」

  -

  「哥哥，你長得真好看呀。」

  扎著兩個小辮的女孩兩眼放光地盯著他看，視線一刻都不肯從他的臉上挪開，脖子都酸了，仍然向他仰著小臉。

  那眼神充滿了一個幼童對於美的純粹憧憬與嚮往，看得宋語熙忍俊不禁，便在她面前蹲下身。「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多大了？」

  旁邊的小男孩臉上有著一塊碩大的青色胎記，但眼睛卻格外明亮。他口齒不清地搶著喊道：「她叫思思，今年七歲！」

  「胡說，我過生日了，現在已經八歲了！」思思非常不高興地反駁，嗓音又細又嫩，兩隻辮子氣得跟著小腦袋一晃一晃，「李哲，你再這樣我就不跟你玩了。」

  「哦，他叫李哲。來，這是哥哥送給你們的見面禮。」

  宋語熙打開手提袋，從裡面取出一些小點心分給他們，注意到一旁只是用黑漆漆的眼睛靜靜盯著他看，卻並不張口的藍衣服小男孩。

  「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多都怕生。」良錦在一旁面無表情地出聲，「你直接給他就行。」

  「不是怕生……」

  好吃的零食吸引了更多小孩子向他們靠攏，一個年紀大些的女孩怯生生地說，「他不會說話，也聽不見你們說什麼。」

  思思也連忙接道：「對呀，方青聽不見的。哥哥你可以用手比劃，他很聰明，能看懂你想說什麼。」

  宋語熙瞭然地點點頭，卻並沒有急著把東西遞過去，而是先將手提袋塞給了良錦，自己則空出了兩隻手。

  隨後他開始一言不發地打手勢，動作並不算快，但顯然非常熟練。

  名叫方青的孩子睜大眼睛看著他，有些驚訝地慢慢舉起了小手，做出各種各樣的手勢回應他。

  宋語熙笑了。緊接著兩人開始自顧自地聊天，手部動作也逐漸加快，有時甚至流利到令人眼花繚亂。

  良錦有些怔忪地望著他和方青無障礙交流的側影，強行壓下了剛到嘴邊的疑問。

  那可是宋語熙，會什麼技能都不奇怪。

  區區手語罷了，像他那樣富有愛心又學習能力極強的人，只要遇到能派上用場的情況，想必花上些時間便能信手拈來。

  一大一小這架勢同樣把一眾孩子全看呆了，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兩人的手，嘴裡紛紛發出驚嘆聲。

  「哇……」思思興奮地小聲說，「他們的手好像在跳舞一樣欸！」

  良錦看向身旁這個堪堪到自己腰部高的小女孩，沒什麼語氣地問：「沒有人說想領養你嗎？」

  思思被嚇得一縮，她下意識有點害怕這個話少的哥哥。

  雖然這個哥哥長得也很帥，但是看起來實在很兇；尤其和另一個哥哥並排站著的時候，兩人之間的區別就更明顯了。她還是更喜歡愛笑的漂亮哥哥。

  「……有。」女孩連話音都弱了幾分，神態頗為局促不安，「那個阿姨說，下周和叔叔一起來看我，然後帶我走。」

  聽到這話的青年似乎微微鬆了口氣。思思眨巴眨巴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下一秒她的小腦瓜被很輕地拍了拍，力道小到幾乎若有似無。

  「……」

  小姑娘忽然沒來由地鼻子一酸。她低下頭，沒兩秒鐘就開始拿手背抹眼睛。

  「我知道，因為我是個女孩，所以誰都不要我……」她小聲抽噎著說，「阿姨說要帶我走，我應該感恩他們的……」

  良錦的神情肉眼可見地一僵，顯然是沒料到這個展開，一時間呆在了原地。

  「可是、可是我捨不得大家，」思思的泣音漸漸無法控制地變大，瘦小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一片被秋風卷落的黃葉，「嗚嗚……我知道我不該這樣……」

  宋語熙早就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時不時用餘光瞥向這邊，但並未起身過去幫忙救場。

  他重新看回面前吃著手中糕點的小男孩，朝他打了幾個手勢。

  【那個叫思思的女孩是你的朋友嗎？】

  方青也看了正在哭泣的小女孩一眼，用空閒的一隻手慢吞吞地比劃。

  【是的，她的身體很健康，智力也正常，下周就要被領養了。】

  宋語熙嘴角露出一抹有些無奈的笑意。他摸了摸這個過分懂事的男孩的頭，心裡暗嘆一聲可惜。

  方青說他的聾啞是先天性的，生下來便什麼都聽不見，自然也就不會說話。並且他曾借用過同學的助聽器，對他的效果也並不好，因此大概率是遺傳性的神經性重度耳聾。

  所以儘管他智力正常甚至頗為聰慧，也只能上特教學校，失去了和同齡人一起接受普通義務教育的機會。

  但宋語熙和他聊天的時候，他卻說耳聾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任何時候我都不受打擾，可以一個人想事情。而且我從一出生就是這樣，不覺得有什麼特別遺憾的。】

  方青做這些手勢時神態依舊無動於衷，這大概就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於是宋語熙也很認真地告訴他。

  【我以後會一直來的，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而另一邊，在孩子們眼中很兇的青年面對著傷心欲絕的年幼女孩，最終實在束手無策，不得已伸出手，無比生疏地順了幾下她的後背，試圖讓她冷靜下來。

  然而並沒有什麼用。遂放棄，轉而向唯一的救星投去直勾勾的目光。

  宋語熙這才慢悠悠地走過來，溫柔地牽起小姑娘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

  「思思，」他壓低了嗓音問，「你以後還會回來看望朋友嗎？」

  思思吸了吸鼻子，蔫答答地嗯了一聲。

  「聽見了吧？」宋語熙笑著看向她的幾個朋友，「如果到時候她沒回來找你們，你們要怎麼辦？」

  李哲很堅決地說：「那就不跟她玩了！」

  「我才不會那樣呢！」思思立刻抗議，隨後破涕為笑。

  氣氛一下變得溫馨和諧起來。良錦正發著呆，卻忽然和男人對上視線。

  宋語熙朝他狡黠地眨了眨眼。

  青年抿起唇，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什麼時候學的手語？做志願的時候嗎？」

  「不是，只是單純出於興趣，大學時考了個手語翻譯師證。」宋語熙坦然地回答，「你想學的話，我可以教你。」

  良錦無言地點點頭。於是宋語熙微微一笑，轉移了話題。

  「是不是快到晚飯時間了？我們去廚房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