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其自然

  順其自然

  正如宋語熙所料那般，良錦並沒有讓他等太久。

  這天蔣南央和他剛好都比較閒，時隔快一個月，兩人乾脆再次聚在了辦公室里聊天，充作同行之間不那么正式的療愈。

  「聽說樂葵周末要組織我們幾個去專家學習會。」

  蔣南央站在落地鏡前補妝，指甲上塗著精緻花樣的手指輕巧地捏著氣墊。「你準備什麼了嗎？」

  「也不需要特別準備什麼吧，」宋語熙曲起指關節，逗著桌上圓形玻璃缸中的紅色金魚，「我們又不是搞學術的，沒必要帶著什麼成果去。但去了肯定對我們有好處。」

  「這種研討會我們為什麼能去？我聽她的意思，應該算是個學術會議吧。」蔣南央收起化妝包，在他對面坐下。

  「主辦方有師姐熟人，我也認識。都是首都大的嘛。」男人笑了笑，「不用有壓力，就是去聽聽順便交流下而已。學者也需要真正的從業者的觀點。」

  蔣南央哦了一聲。「原來是走後門。」

  「……」儘管對方的直言不諱宋語熙已經領教了無數次，但還是噎了一下，「倒也不至於……對了，其實我不去。」

  

  蔣南央：「？」

  「周末我要陪室友回家一趟。」宋語熙笑眯眯地朝她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是兩人簡短的對話記錄，「你們去聽吧。」

  其實是因為他上輩子去過了，再重新去一次也沒有太大的必要。

  現在良錦好不容易向他暴露出了一個巨大的「破綻」，若是沒抓住機會趁虛而入，那才是真的糊塗。

  「你背叛了組織。」蔣南央面無表情地一拍桌子，開始控訴自己的同事，「你現在真的變了。你以前分明不是這樣的。」

  宋語熙調整了一下坐姿，雖然背脊依舊挺直，整個人的姿態卻處處顯出隨意來。

  「我以前什麼樣？我以前不也這樣麼。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蔣南央突然啞口無言，因為好像真是如此。

  曾經他瘋狂加班的原因，即使是在外人看來，除了真心熱愛這份事業之外，大約也不會有其他；而如今忽地鬆懈下來，同樣是他自己做出的決定——那原本就是超出他職責範圍之外的事情，壓根輪不到其他人來指手畫腳。

  「到底是什麼讓你性情大變呢？」蔣南央嘆了口氣，向後靠在了舒適的椅墊上，「不過嚴格來說，這對我們其實是好事。你之前先卷帶動後卷才是真要命。」

  「……我的個人行為影響到大家了嗎？」宋語熙頓時瞪大了眼睛，面上浮起些許懊悔，「抱歉，是我欠考慮了。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這樣，你們不會在意呢。」

  「麻煩你有點當老闆的自覺，好歹手裡有咱們小半個診所。」蔣南央毫不客氣地道，「老闆這麼拼，當員工的怎麼能幹看著。」

  宋語熙笑起來：「這話說的。我又不會扣你們工資。」

  「哼……那又是另一碼事。」蔣南央伸手敲了敲桌面，比他顏色稍深一些的眼瞳盯向他，「最近你室友的出場率未免有點過高了。不介紹一下？」

  「你沒看過客戶資料？」

  「又不是我的客戶，我為什麼要看。」女孩冷淡道，「而且在我看來，如果這場諮詢里我們沒有談到他，那就可以稱之為毫無意義、浪費時間。」

  宋語熙一臉的不可思議，他眨巴眨巴眼睛，開始不由自主地在腦中復盤自己過去的種種言行舉止。

  「他看起來對我那麼重要嗎？」

  「你不說，我怎麼確認。」蔣南央抱起雙臂，一副矢志不移要從他這套到話的樣子，「沒記錯的話，你們兩個是高中和大學同學。你和他以前很熟？」

  「不熟。」宋語熙百無聊賴地托著下巴，右手指尖點了點桌子，「但還是說過幾次話的。大學的時候不在一個校區，幾乎沒見過面。」

  「那他堅持做你的來訪的原因是？」

  「不知道。可能對著認識的人更有安全感吧。」他誠懇地回答。

  蔣南央：「……」

  蔣南央冥思苦想：「他可能想和你親近。畢竟和你做朋友沒什麼壞處。」

  「說反了，」宋語熙說，「現在是我在和人家打好關係。我主動搬進他家的。」

  對方溫婉秀氣的臉蛋一皺。「你也在和我出櫃嗎？」

  「沒有。」男人無辜道，「我還沒確定呢。順便替他上次的話道個歉——他性格就那樣，估計是不覺得性向有什麼可隱瞞的。」

  「而且不喜歡女生，也不代表他就一定喜歡男生嘛。」

  蔣南央沉吟兩秒，隨即認可地點點頭。「還挺有道理的。不過什麼叫不確定？你是中學生麼，這種事都想不明白。」

  「當然是成年人，」宋語熙乾脆地回答，「只不過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個就先擱置一下。反正時候到了總知道該做什麼，我的座右銘是順其自然。」

  「你的座右銘一天換一個，下次變個說法吧。」

  桌對面的女孩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仿佛一枝雪地里散發微弱香氣的白梅，並不艷麗，甚至顯得有些寡淡，卻十分耐看。

  「我相信有你陪著，他會好起來的。你再耐心等等他。」

  宋語熙的表情頓了頓。隨即無事發生般，繼續笑眯眯道。

  「借你吉言。不過我都說了，順其自然嘛。」

  「別老說我了，也說說你。」

  蔣南央的語氣依舊毫無波瀾：「我最近還那樣。但有一件事——葉西晨是不是又讓你請她吃飯了？」

  宋語熙：「……我自願的。」

  「行了。」她輕輕吐出口氣，有些乏味地擺弄起自己新做的美甲。「她平時什麼樣，我還能不知道麼。真是讓人頭疼的一把好手。」

  「你們在一起了沒有啊？」

  宋語熙突然把音量放低了些，身子也跟著往前探，生怕別人聽見似的，桃花般美麗的茶色眼眸盛滿好奇。「她之前不是說了要考慮？該不會還沒考慮完吧？」

  蔣南央好整以暇地和他對視。「你應該知道，這方面她還不如你吧。」

  宋語熙不由乾笑：「別拉踩呀南央……」

  「我不著急。沒人催我，我也不是非她不可。」女孩直白地道，「但是如果她因為猶豫太久，導致我移情別戀了，她肯定會比我難受。」

  宋語熙：「……」

  頭一次見到追求者比被追求者還淡定的，這兩人果真是奇葩。

  「那她為什麼不答應你？」他疑惑地問，「我記得你們很早之前就認識吧。難道她擔心你們以後萬一分手，會做不成朋友？」

  蔣南央愣了愣。「為什麼會這樣想？我不會那樣做的。」

  「唉，你是習慣了兩個人一直待在一起，」宋語熙無奈地敲敲桌面，「畢竟你們這一路幾乎沒有分開過。但是如果你們沒有成為伴侶，那麼總要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像以前一樣。」

  「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

  「反過來也一樣啊。如果你們成為了伴侶，也不能和以前一模一樣吧？」男人聳肩，「不然和做朋友還有什麼區別？你們會比之前更親密的。」

  「所以你可以試想一下，和她變得疏遠會是什麼情況。再加上經歷過分手的話，大概率只會比前者更嚴重。嗯……最嚴重的程度，應該和絕交差不多吧。」

  蔣南央半天沒說出來話。

  「興許你過得去那道坎，可她不一定。」宋語熙隨手拿過桌上的袋裝魚食，給缸里的金魚灑了一點下午茶，垂眸望著那尾鮮艷的紅色在水波蕩漾中起伏。

  「西晨不是不如我。她可能比我想得更多。」

  蔣南央再次皺起眉：「我不會因為這種理由就放棄。瞻前顧後到這個地步沒有意義，這個問題得不出任何有效結論。」

  「放棄幹嘛？她既然也懷有相同的心意，放棄也太可惜了。」宋語熙頭頭是道地分析，「她這麼重視你們之間的感情，你應該開心才對。笑一笑，南央。」

  蔣南央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別賣關子。」

  「你讓她對這段關係更有信心不就行了，拿點實際行動出來。」男人神秘一笑，「女孩子更了解女孩子才對啊。」

  系統悄聲發表意見：「宿主，她看起來比你更像個直男……」

  確實，但是這話不用說，西晨和她形影不離了十幾年，想必對此一清二楚。

  宋語熙有點好笑地想，兩個母胎單身在這裡互相為對方出謀劃策，若是叫蔣南央知道自己壓根沒戀愛經驗，估計要抄起掃帚把他掃地出門。

  不過那不重要。俗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算沒談過戀愛，一樣能比當事人看得更加透徹全面，因為置身局外的人保有最基本的理性。

  既然是基於理性和經驗給出的建議，那麼至少不會比當事人問題更大就是了。

  好在對於良錦，他自認還沒有到關心則亂的地步——他承認他的確被對方吸引了，但是小朋友那麼可愛，不被吸引才是不正常的吧？

  至於有多喜歡，他很清楚地知道，真的說不上。

  如果他有這麼容易墜入愛河，就不至於寡了整整二十六年了；若要說一見鍾情，那他早在高中時就該對良錦產生更加特別的印象才對。

  所以順其自然才是最好的。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孩暫且陷入了思考，宋語熙再次按亮了手機。

  良辰美錦：那就定在周六吧。你有工作或者其他事情嗎？

  他微不可查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打字回復。

  YX：沒有。

  YX：其他的，等晚上回家再商量。

  對方沒問還有什麼「其他的」。宋語熙輕輕吐出一口氣，心情又變得更好了一些。

  他已經開始期待周六了。

  雖說還沒有那麼喜歡……但即使是作為朋友，他依舊十分珍視對方。